在她的目光下,陈芦章没有犹豫地将毒药送进了口中,“提早吃下观测效果会更好。”

    沈流灯很是感动,“陈叔真是爱妻心切啊。”

    连阻止都没来得及阻止的路盎然看看陈芦章,又看看沈流灯。

    看起来是很和谐的医患关系。

    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不对劲。

    正想着,肩头就被身旁的沈流灯拍了拍。

    “盎然,你看着点陈叔,要是他实在难受得厉害记得叫我。”

    路盎然应道,“好。”

    沈流灯不再废话,熟练地从墙上的药柜中拣出所需的药材,置于清水中浸泡。

    两刻钟后,沈流灯刚将药炉架上火,就听见了路盎然的声音。

    “沈姐姐,他毒发了。”

    沈流灯偏头看去。

    椅子上的陈芦章双唇发白,额角冒汗,手抖得厉害,看上去毒发有一会儿了。

    这毒中的年岁越久,发作越快,算算时间,他应该才尝到那么点寒毒的滋味。

    沈流灯食指扣了扣木桌,没说话。

    再等等。

    她辛辛苦苦研究出抑制寒毒的药,有多少年没尝过寒毒的折磨了,她主动送上门去给他递解药他不要也就算了,还反手就阴了她一把。

    要不是这老头是狼崽子的义父,想要再从她手里求得药,她昨天痛苦到什么程度,她至少也得让他到那个程度才肯罢休。

    药才刚沸,浑身打摆子的陈芦章就在椅子上坐不住了。

    他“咚”地声摔倒在地,随即宛如身置冰天雪地中紧紧瑟缩成一团。

    地上的人身如抖筛,眼睛虚焦,齿间嚯嚯,怕他疼痛至极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路盎然又喊了声默不作声盯着陈芦章,像是在观察的沈流灯。

    “沈姐姐……”

    沈流灯这次却是很快应道:“马上。”

    知晓路盎然看不得一个老人家这般痛苦,她也觉得债讨得差不多了。

    沈流灯将烧得正旺的炉火调成文火,从药囊中掏出天青圆罐走向陈芦章。

    她倒出颗药,看向两位男子。

    “你们谁帮忙给他喂进去。”

    要不是她手没什么劲儿,她老牙给他掰断咯。

    陆痕居高临下冷眼瞧着中年男人毒发时的痛苦模样,连根手指都懒得动,就更别提伸手接药了。

    方才陈芦章就是从他身侧摔下椅的,他不但没扶甚至还侧开了身。

    看着他苦苦挣扎的模样,陆痕就想到了沈流灯。

    在没研制出缓解的药之前,她也是这般忍过来的吗?

    两人中主动站出来的当然是陆逊。

    他从她手中接过药丸,“我来吧。”

    他没有问她既然有药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昨日他见到沈姑娘时,她已经因为毒解了而昏睡过去。

    他虽没有亲眼看见她毒发的样子,但今日目睹陈芦章这般痛苦的模样,就不难想象沈姑娘昨日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了。

    她现在的脸都还是苍白的,唇上还结着血痂。

    他不能将道德悬挂嘴上,轻轻巧巧地无视他人亲身经历的苦痛。

    在陆逊的巧劲下,陈芦章紧咬的嘴很快就张开了条缝,陆逊趁机将药丸碾碎,顺着缝推入他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很快就发挥了药效。

    刺入骨髓的寒意消退,不停颤抖的陈芦章逐渐平静下来,但整个人就像是被拆掉骨头似地瘫倒在地。

    还是陆逊将他搀扶到了椅子上。

    喘着气平缓的陈芦章更加清楚沈流灯为何非要让他尝尝寒毒的滋味了。

    从寒毒发作开始,才没过多久他就已经感觉自己要从内到外冻成冰块了,更别提沈流灯昨日被耽误了那么久。

    与此同时他对沈流灯也多了分信任。

    她身中寒毒已十年有余,自小就经受这般苦痛,她对始作俑者孤柏渡心存怨恨也就说得通了。

    陈芦章艰难地抬起无力的手,擦了擦快滴进眼睛的冷汗,“这是……解药吗?”

    浑身酸痛的沈流灯拖了把椅子慢悠悠走回药炉旁,“缓解的药罢了。”

    只是缓解的药?

    路盎然看向沈流灯。

    昨日陆大哥喂沈姐姐的,不就是这个天青药罐中的药吗?

    但今日替沈姐姐把脉的时候,除了有些残余寒气之外,没什么异样啊……

    陈芦章手指搭在自己的脉上,仔仔细细把了良久才道:“可是我已经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只有些残余的寒气。”

    沈流灯一听他的话,就知他的妻子并无这种症状。

    据陈苏说,自他被收养起,他的义母就已经中毒了,距今应该有十四五年了。

    他妻子中毒在先,后来的寒毒可能经过孤柏渡改良了。

    坐在椅子上看着火的沈流灯解释道:“后来的寒毒不发作时是察觉不到它的存在的。”

    只有毒发痛苦之时才能把到脉,意味着更难解了。

    陈芦章敛下的眸中划过丝痛恨,“果然阴毒。”

    不知是在骂这毒,还是在骂制毒之人。

    竖着耳朵听的路盎然也明白了。

    所以昨日沈姐姐吃的根本就不是解药,她把脉察觉不到什么是因为毒性暂时隐藏了?

    沈姐姐顺着她说毒解了是怕她担心吧……

    但如果沈姐姐现在熬制的是解药,那她为何不先为自己解毒?

    陈芦章也不清楚寒毒特性,那在沈姐姐身上下毒的人真的是他吗?

    她像是漏了重要的一环,以至就算知晓了些别的东西,疑惑被解决之后,又不断会有新的疑惑产生。

    见药熬得差不多了,沈流灯起身将药倒了出来。

    趁着晾药的时间,她将炉火调大,在药炉中又添上清水,开始熬第二煎药。

    第二煎药刚沸,沈流灯又调成文火,摘了片霜练花瓣丢进正在熬的药中。

    药滚了差不多一刻钟,沈流灯倒出了第二碗药。

    “这第一碗药应该凉得差不多了,拿过去喝吧。”

    在陈芦章撑着身体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时,路盎然出声阻止了他,“我来吧。”

    第一碗药被路盎然端走,沈流灯拿起扇子扇起了第二碗热气腾腾的药。

    道了声谢,陈芦章从路盎然手中接过温热的药,一饮而尽。

    热意从口腔一直流入腹中,额角被逼出热汗,发软冰凉的四肢也逐渐泛起暖意。

    喝下的药如同往陈芦章身体内塞了把火,越烧越旺。

    在看见陈芦章额头渗出不少汗时,沈流灯问他,“感觉怎么样?”

    陈芦章看着她手上的扇子咽了咽干涩的嗓,“口干,燥热。”

    沈流灯点头,示意知晓了。

    等到陈芦章脸上充血,沈流灯又问:“现在呢?”

    连吐息都变得滚烫的陈芦章回道:“身体在发烫。”

    “知道为什么吗?”沈流灯放下手中扇子,朝他走去。

    陈芦章记得她使用的药材,答道:“应该是赤血草的热毒。”

    沈流灯的手搭上了他的脉。

    见时机差不多了,她去将凉得差不多的第二碗药端了过来,“现在该服下第二煎药了。”

    陈芦章没有犹豫,接过药喝下。

    药是温凉的,像是往他体内之火上泼了桶水。

    喝下药陈芦章觉得呼吸都顺畅不少。

    沈流灯再次搭上他的脉。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低头沉思着,无人敢出声打断她。

    尤其是当事者陈芦章,明明她的手只是轻轻搭在他手腕,他却感觉她扼住了他的脖颈,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越长,他所能呼吸到的空气就越稀薄。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身上的毒解不了,他只是害怕行娘得救的希望再次落空。

    他违背了学医的初心,泯灭道德,不折手段让行娘的性命延续了十八年,但这么多年治标不治本的各种药已经腐蚀了行娘的身体,若是再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她恐怕撑不过两年了。

    沈流灯的表情越凝重,陈芦章的心就越往下沉。

    最后她收走手,嘴唇动了动,看着他的样子欲言又止,陈芦章的心一下就凉了。

    “你……自己看看吧。”

    脑子有些发懵的陈芦章手搭在自己脉上半天,才不敢置信地说出,“……寒气没了。”

    沈流灯这才收了收脸上似是而非的沉重愧疚,笑着道,“啊是吧,我还以为我把错脉了呢。”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就连旁观的路盎然陆逊都松了口气。

    沈流灯好笑地扫了他们一眼。

    他们俩的共情能力也太强了吧。

    见陈芦章的手就没离开过自己的脉,像是在反复确认,沈流灯好心提醒他,“你不是有催毒的药嘛,你要是实在不敢相信,可以给自己用用。”

    话一说完沈流灯就走了药房,给他腾地方。

    催毒的药?

    看着沈姐姐离去的背影,路盎然大抵猜到她为什么要故意捉弄陈芦章了。

    路盎然最后看了眼似哭似笑的中年男人,然后就跟着沈流灯走出了药味闷窒的药房。

    随即离开的是陆痕,陆逊。

    几人站在竹屋外等着。

    陈芦章在屋子里待了良久才走出来。

    沈流灯知他是对自己用药了,见他出来,她问了句,“怎么样?”

    怕身上的味道影响到沈流灯,陈芦章远远站住了,“毒解了。”

    距离也模糊不了他那双布满血丝眼中的光亮。

    沈流灯点点头。

    “我拣药的时候你没毒发,应该看清了我拿了什么药,拿了多少,但你妻子的情况不比你,毕竟拖了这么多年,药量一定要轻之又轻,慢慢来,切勿操之过急。”

    听起来没有要亲手医治他妻子的意思。

    陈芦章很快又是一个作揖,腰弯得更深了,“还得劳烦沈姑娘屈尊和我一同根治行娘的毒。”

    哟,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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