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给他们家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孩。

    众人神神叨叨念叨着,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虔诚,倒不如说是带着狂热意味的殷切渴求。

    他们看起来是在拜佛,实际上却是在拜自己的欲望。

    沈流灯在他们几乎如出一辙的神态中甚至还看出了些古怪的笃定。

    昨日一到顺昌的时候就听说了慈光寺的送子观音灵验,却也不至于灵验到予取予求的地步吧?

    若是不看这庄严宝相,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在什么邪教了。

    迫切欲.望的实质化吵得让人心烦,眼瞧着新的一波人又要涌过来,沈流灯连忙挤进拜完佛准备离开的人当中。

    被夹带的沈流灯跟着他们去向别处。

    人群中有结伴而来的妇人嬉笑讨论着慈光寺主持。

    称赞他长相俊雅,修为了得,光是看着他讲论佛学经典,朗诵佛经,浑身就莫名充满了力量。

    看她们那兴奋又娇羞的模样,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慈光寺主持面前。

    而她们也确实带沈流灯见到了他。

    身披赤色袈裟的高大僧人立于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手捻佛珠,从叶隙中洒下的阳光落到他脸上,衬得他的神态和煦圣洁,恰到好处的缓慢语调仿佛带着某种让人平静心安的韵律。

    围过去的人不少,虽然像是看热闹似的,不断有人来,有人离开,但一眼扫过去,人群中的女性明显占多数。

    讲经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人们来来往往却也没到摩肩擦踵的地步,重获自由的沈流灯便靠边站着。

    这佛寺不知有多大,也不知要挤多久才能找到他们,还不如就这么站着,看看会不会碰巧和路盎然他们会合。

    明镜念着佛经,目光平等地从每张有所期冀的脸庞划过。

    在千篇一律令人生厌的神态的缝隙,他瞥见了张淡然精致的脸,规律捻动的佛珠微顿。

    站在角落的她纵着素衣,却仍旧是明艳到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地步。

    像是混在一堆杂草中的花,在一片枯燥的绿当中,她是唯一具有能让人眼前一亮色彩的存在。

    啊……是她。

    是天意吗?

    又一次遇见她了。

    明镜唇角微动,表情更加温煦了。

    原本只是百无聊赖听个声,目光盯着过往行人的沈流灯察觉到了有人正在注视着她。

    让她本能心生不适的那种凝视。

    她直接回看过去。

    发现视线的来源是正在讲经的慈光寺主持。

    他正透过人群间的缝隙看向她,嘴角带笑神态温和,仿佛之前的恶意只是她的臆想。

    方才沈流灯只是粗略看了眼他,只留下了个这慈光寺主持声音不错的印象。

    但他这么一正视她,就能很容易地全然看见他为人称赞的面貌。

    五官只能算得上周正,但眼型出色,那双饱满风流的桃花眼许是妇人们称赞他俊朗的主要原因。

    含情的游离感,即使面无表情地看向你,也会有种他属意于你一人的错觉,更别提还带着三分笑意了。

    而被他“含情脉脉”盯着的沈流灯的关注点却是他眼下的青淤。

    心火重,就会消耗肾水,而中医认为肝开窍于目,肝肾同源,肾气不足,肾水便不能滋养肝目,致使眼圈发黑,目光游离不定。

    他这有些淫邪之相啊。

    思及昨日巧合的两桩非亲生子,以及众人跪拜送子观音时那古怪的笃定,沈流灯眉头不由得皱起,脑中有了个惊世骇俗的猜想。

    这慈光寺送子观音灵验该不会是因为……他吧?

    而且……这双眼睛像是在哪看过似的……

    见沈流灯看着他蹙了眉头,以为她是觉得这么看着她有失礼数,明镜稍带歉意朝她颔首示意了下,而后就不慌不忙地移开了视线,表现坦荡。

    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后,周遭人如同沙砾般的平凡变成了难以入眼的丑陋。

    吐出口的佛经悠扬玄妙,而明镜的心思却是见不得光的隐晦。

    要怎么样……才能得到她呢……

    对他的脸没什么印象,唯独觉得他的眼睛眼熟,难不成自己是见过他易容后的样子?

    究竟是在哪见过呢……

    在沈流灯盯着明镜,试图唤起更多记忆之际,一道身影墙似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抬眼看去,是陆痕那张冷脸。

    只有他一个人,看来他也和路盎然走散了。

    沈流灯仰头看他,但没说话。

    陆痕这几日对她视而不见,她也懒得去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其实仔细想想她立的爱慕陆痕的人设也没有塌……吧?

    大前晚还十指相扣带着她的手从他的胸膛摸到腰腹,眼瞧着就要和她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结果隔天就对她避之若浼。

    他什么意思?是嫌她手不够软还是不够细?

    距离太近以至于发现她美貌的死角了?

    还是说就是单纯地后悔了,对他向她的靠近感觉到后悔莫及?觉得自己应该将心思都放在白月光似的女主身上?

    要是对她一直冷待也没什么,毕竟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但莫名其妙的忽热忽冷,这搁她身上都憋屈,更别说放在一个爱慕他的女子身上了,被心上人这般阴晴不定地对待,那还不得偷摸着自闭几天。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暂时不想理他。

    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像是生怕她死皮赖脸地缠上他似的,看着就让人烦。

    还是再让她缓几日吧,要不然对着这张臭脸恭维着恭维着,就容易生出把他那高傲的狗头拧下来当球踢的冲动。

    以往都是沈流灯主动和他搭话,这次她却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本就处于互相疏离的两人间的氛围说不出的尴尬。

    被人群冲散后,陆痕立马去寻路盎然的踪迹,没想到最先碰见的会是沈流灯。

    尽管她站在偏僻的角落,但只一眼他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她。

    她武功不错又擅毒,没什么人能为难得了她,他不该在这浪费时间,得先去寻路盎然才对。

    想当作视而不见离开,但他却发现她正盯着人群中笑得假惺惺的白脸和尚看得认真。

    简直目不转睛。

    那一看就心思狡猾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

    差点就忘了她名声在外的风流了,他不过才表现出拒绝的意思,她就开始物色下家了吗?

    那些被她安置在南风楼中的男宠也是像这般,在路边看中就随便带回去的吗?

    那他在她心中又算什么?和那些男宠没什么不同的一时兴起吗?

    心中的担忧似乎得到了验证,本该庆幸没有再次上当的陆痕却愤怒又不甘。

    挣脱理智拨开人群站到她面前,有什么就要从被哽住的干涩喉间涌出,可对上她那双常带三分笑意,此时却泛着琉璃珠般冷漠色彩的眼睛时,陆痕才突然意识到,他既没有质问的立场,也不知到底该问些什么。

    不过是莫名又无用的愤怒。

    见陆痕的神情越来越阴沉,沈流灯心下不由得冒嘀咕。

    不过才和路盎然走散了一会儿,脸色有必要那么臭吗?

    还偏生是摆脸色给她看,呸!

    他不说话别想着她先开口,不然就这么耗着,看谁先着急。

    这么怒气冲冲大步走过来挡在沈流灯和那和尚之间,试图切断她看向他的目光,本就是不过脑的行为。

    理智回归之后原该更加坚定地维持泾渭分明才对。

    他该就这么转身离开。

    不去干涉她的事,这样他的心神才不会为她所扰。

    沉默不语的陆痕敛眸向后退了步。

    就在沈流灯以为他要就这么离开之际,他开口了。

    “……路盎然呢?”

    不知是喉间干渴还是太久没说话,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可落在沈流灯耳中还是全然盖过了徐徐讲经的声音。

    果然还是这家伙的声音更好听。

    就算他问的是句废话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她简短回道:“不知道。”

    他盯着她脚下的影子,“一起去找他们吧。”

    他知道他该离开,他知道他不该开口,他知道他应该怎么做,但是……

    他不想她留在这。

    这人刚刚是不是说了“一起”?

    沈流灯克制住了想要挑眉的动作,平淡应道:“嗯。”

    沈流灯本来是想继续呆在这还算宽敞的地方守株待兔来着,但谁让陆痕破天荒地对她说了“一起”这个词。

    行吧,陪这孤独的小子挤挤也不是不行。

    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甚至是意料之中的回应,却让陆痕心神稍松。

    再度融入人群的两人怕被冲散都已经近到手臂相碰了,许是因为陆痕不喜他人近身的缘故,他另一只手横握着剑,撑开了小方空间。

    得益于此,靠在他身边的沈流灯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他们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在人满为患的送子观音那寻到了路盎然陆逊两人。

    只是快淹没于人海中的两人表情都有种奇怪的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他们也察觉到了慈光寺的古怪之处?

    走近的沈流灯询问他们是否发生了什么,路盎然却显得有些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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