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南,有国名昭,昭国有擎山,直插云天,烟雾缭绕,隐约可见,唯三月神降,日照金山,可见全貌。

    擎山内设道场,供奉镇水女神,非诚不可拜。镇水女神由来已不可考,有传言为千年前一女将军,大江泛滥之际化身镇水石兽,保大江安流,多年未有大灾难,保得一方水土平安。

    女将军因功封神,神位镇水,道场擎山,掌天地河流水道之事。昭国多河流,百姓多信奉,家中张贴镇水娘娘画像,敬天法祖,供奉不断,多年来国内风调雨顺,其乐融融。

    又到十年神降正祭,坊间百姓至神祠隆重供奉,沐身焚香,行跪拜大礼,问安祈福,祝佑年年风调雨顺,平安顺利。信徒进进出出,今年地方的镇水祠比以往香火更盛了许多。

    与往次正祭相比,今年亲身去擎山的少了许多,不是改信其他神佛了,而是今年天气异常,道路实在难走。

    往年的二三月,阳光和煦,微风拂面,万花竞绽惹春颜,偶有细雨,也仅仅为行人压下浮尘,点缀春色。但今年二月下旬起,天公不作美,有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却不见一个雨滴;有时天朗气清,大雨竟然瓢泼落下到地面。这些天,人们时不时的听闻,某山吹落了巨石,挡住了山路,某地河水溢出河岸,淹没了田地。许多百姓只得改变行程,不去擎山,只在本地神祠祭拜。

    三月五巳时,乌云蔽日,天阴细雨,擎山前峰大祭女神。大祭司仲阳神色凝重,诵读祭词,观礼者无论官员还是布衣白首,皆肃穆屏息,庄严礼敬。

    祭词为表庄重,古语写成,晦涩难懂,但不外乎表达三个意思:赞颂镇水娘娘功德;感谢娘娘以往护佑;期盼来年风调雨顺。

    祭词读毕,占卜问吉,大祭司三次占卜,对众人说“吉”,这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这些天接二连三的异象应该没有大碍。人们都露出放松神态,手举拜香,依次上前三拜。众人都在虚惊一场回魂中,没有注意到大祭司仲阳更为冷凝的面色。

    大礼毕,众人可便宜行事。有人至大殿祈福,有人游览百年大殿,有人返程归家,也有人脚步匆忙,朝后殿走去。

    后殿内,发出一声杯响后,一人眉头紧锁,不由得起座面向一深蓝道袍长者颤音道:“什么?凶?”

    “连卜三卦,皆是凶。”大祭司仲阳答。

    昭王派遣使者观祭祀礼是惯例,以往都没出现过岔子,没想到今年却出了这么大的事。仲阳为防止民心不稳,说凶为吉,祸事解决还好,不解决在场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所有人都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昭王正使鲁慈来回踱步,对大祭司仲阳、典仪鹤鸣说:“这件事必须尽快上报。大祭司与我即刻回京,鹤鸣留下主持大局。”

    两人都无异议,走前仲阳点石成人,取自己和鲁慈一缕神识点入石人身体,制作两人一直在擎山的假象。

    他俩改头换面一番,就用神行之法赶往京邑,京邑距离擎山虽有千里之远,但两人第二天清晨也就到了。

    两人昼夜不停奔驰,眼底乌青一片,面容十分疲惫,来不及整理仪容,正使与大祭司来到昭王别苑后门,亮出身份腰牌,求见昭王。

    不一会,有人小步疾走,来到门口,请二人入内等候。

    一柱香后,昭王来到别苑。

    鲁慈上前拱手拜见一身常服的年轻帝王,仲阳行了个道礼。

    “发生了何事?”昭王神情凝重严肃,对二人说。

    昭王有不好的预感。

    “镇水娘娘正祭典礼上,臣卜出凶卦,为保社稷安宁,人心不乱,臣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凶为吉,臣犯下大错,请陛下治罪。”说罢仲阳拱手请罪。

    室内霎时鸦雀无声,似乎有寒光在昭王眼中闪过。

    “大祭司,你好大的胆子!”昭王震怒。

    “你秉承天意,竟公然弄虚作假,违背上神旨意,诓骗世人,你该当何罪?”

    正使鲁慈出言:“陛下息怒,大祭司也是为天下安宁着想,凶象一出,不足三日天下皆知,人心惶惶,朝堂不稳,北国虎视眈眈,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届时我朝危矣!”

    鲁慈回京路上已经想通其中关窍。大祭司也是无奈之举,他由镇水祠推举,昭王任命,同时对两方负责,谁处在那个位置上恐怕都是如此。当务之急不是问罪,而是如何处理祸端,稳住局面!

    昭王心里明白,灾难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大难来临时人的异心。但举头三尺有神明,他得做个样子出来。他收敛情绪,叫起了仲阳,向他问询更多的细节,若他的回答不能让自己满意,恐怕今日仍旧逃脱不了责罚,

    昭王面色稍霁,问:“正祭为何不提前问吉?”

    “建和十年,遵先王旨意,镇水祠提前问吉,三次凶,正祭又问,占卜为吉。《镇水志》也记载过多次提前问吉的情形,正祭得到的结果跟提前占卜的不同。鉴于这种情况,正祭前不会提前问吉凶。”

    昭王又问:“凶年是否一定会有灾祸?”

    “凶年会有异象,灾祸却说不准。有记载,大昭先王在位时有一凶年,五月连天大雨,大江水位几近与堤坝齐平,但最终有惊无险,安稳度过。前朝末期也有一凶年,连年干旱,河流干涸,收成大减,无数人沦为灾民,灾民暴动,国家分裂七十年。”

    那七十年,战火纷飞,兵戈不断,后来大昭先祖艰难统一南方四国,北渊吞并北方三国,才形成如今南北对峙的局面。

    听到仲阳的回答,昭王心里有了成算。

    “此事还有谁知情?”

    “还有镇水祠典仪鹤鸣。”

    “传令此人,这件事务必守口如瓶,若让寡人听到风言风语,杀。使团行程都按拟定章程办,不可让外人瞧出异样。”

    两人拱手答是。

    昭王挥退了鲁慈,让他去梳洗休息后尽快回归使团。

    仲阳被昭王留了下来,他还有话问他。昭王想知道身为大祭司的仲阳内心真正的考量。

    他对仲阳说:“你说凶为吉,如若真有大灾祸,你不怕寡人杀你平民愤吗?”

    “臣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担任大祭司后,臣设想过这一局面,卜凶说凶,对得起自己的职责和天意,但在灾难来到之前,人心的恐惧带来的灾难一定比天灾有过之而无不及;卜凶说吉,捏造谎言,对得起天下人,却对不起镇水娘娘和同袍的信任,事发后,镇水祠一定声誉有损,臣也会招来谩骂。无论进还是退,都是万丈深渊。臣十分纠结,请示天意,天意告诉臣:“问心”,臣昼夜沉思,格心问己,终有答案,心有所向,行我所明,臣心向大昭。”

    仲阳是是站在人的立场上做出的抉择。

    心向大昭,不是心向昭王,仲阳这番剖白,昭王虽然没听到最想听的答案,但也大致满意。

    昭王沉沉问仲阳“你可愿为大昭百姓鞍前马后?”

    面前帝王沉沉看着面前身影颀长而又清瘦的老者。

    “臣愿略尽绵力”

    仲阳答出了令昭王满意的回答。

    话后,昭王叫来个小黄门,安顿仲阳,命他尽早回擎山,主持大局。

    昭王随后回宫,召见心腹大臣,做了一系列布置,押后不提。

    擎山这边,自大祭司仲阳走后,典仪鹤鸣心情激荡,思考这件事:

    正祭问吉是仪式上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与上天沟通,预知福祸,提醒百姓避难,做好准备,镇水祠为万民服务,不是君王私器,大祭司此举十分不妥当。当时事情紧急,大祭司已经做出了抉择,鲁慈又在,自己轻举妄动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她必须听从大祭司安排,等大祭司回来后必须一同向镇水娘娘请罪。

    大祭司不在,自己再不出去会惹人怀疑,她收拾好心情处理杂务。

    天黑掌灯后,鹤鸣去了藏经阁,她想查阅一些典籍。

    “真人”

    藏经阁守经人向鹤鸣问安。

    “见素,你去忙吧,我自己找本书。”

    “是”见素行礼后,继续打扫藏经阁。

    她找到《镇水志》中的吉凶年录,仔细阅读,发现有不少语焉不详的地方,编者在尾处有附言,因为战火,书籍有损毁,后人在补充的时候采集民风,或有不实之处,读者阅读需仔细甄别。

    鹤鸣读完心中有了计较,镇水祠兴起是近两百年的事,建立前期根本没有正式的祭祀礼节,后来不断完善,才有正祭的典礼。她统计正祭次数,发现:记录在册的共有十三次,吉八凶五,有两次凶年记录是损毁再编。

    鹤鸣把凶年记载都罗列在纸上,有了一个发现:无论是正志还是再修志都出现过救世之人。

    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没有留下姓名,是无从考证,还是淡泊的能人异士不愿留下姓名,亦或者其他?

    鹤鸣此刻最想知道的是:这一次还会有这样的人救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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