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在檀香云烟中化作虚无,在银纹水镜中重获新生,悬挂在水镜后的碎玉流苏风铃凌凌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一女神闲庭信步走到镜前,风铃感受到主人的到来,止住了脆鸣。

    她着一身束袖青蓝色长袍,头发高高束在头上,利落的垂在脑后,除了左手腕有一个造型古朴的银黑色手镯,全身没有其他配饰。

    她是佀疏,也是世人口中的镇水女神。

    佀疏望向水镜中的请罪书,以手为笔,行云流水地在虚空写下“知道了”三字,伸手推向水镜。

    上天已经给予人间提醒,怎么做是人的事,神明不会干预,即使镇水祠供奉佀疏,她也不会对祠内事指手画脚。

    佀疏表态后就离开了此处。

    走出安泰殿,仙境入目。霞光映衬着的层层叠叠的五彩白云形态各异,两两为友,三五成群,近的漂浮在脚下,远的游荡在天边。云中不时一排仙鹤飞过,时隐时现,不时地发出暗哑高昂的鸣叫声。动的是仙鹤,静的是殿宇,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星星点点悬挂在空中,有的宏伟,有的精巧,处处彰显物华天宝。

    美景很好看,公务也很重要,她需要下界一趟办点事。于是,招了一朵云,飞到天门,那里是通往下界的唯一出口。

    向天门巨灵神展示腰牌后,佀疏出了上界。不巧,黑蓝天空下灵蛇般的闪电舔舐大地,伴随着隆隆地雷声,人间将有大雨。

    佀疏脚步不停,匆匆飞入人间,近来人间大雨频繁,三江口烛龙封印松动,她不能耽误,须尽快加固封印。

    她判断好方位,贴着云层飞行,以免受到雷击。她虽然是天神,但雷霆万钧之力不是说着玩的,打在神身上也要受伤,在上界,这可是处罚堕神的玩意,她对雷电一贯是敬而远之。

    这片乌云出奇的大,佀疏都到三江口了,乌云还没有退散,她只得掐诀捏个护身罩,冒险穿过云层。

    佀疏的运气不怎么好,这片乌云下的雷似乎有眼睛似的,专挑着她劈,要不是身形灵活,速度快,还真被劈了几道,有两回雷电都挨着护身罩了,硬是被她给躲开了。

    虽然没被雷劈着,但她下落速度太快,来不及收回法力,就——直直地砸在江水里,激起了好大的浪花。

    反正都要入水,砸下来,和自己跳下来也没啥区别,对吧。

    还是有一点区别的,水里有个观众,正对她的窘态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谁啊?让我看看,居然是法力超绝的镇水神—佀疏啊!”

    “你是被人追杀吗?哈哈哈哈哈哈,”

    烛龙在一块石板上阴阳怪气,笑得直不起腰。这妖龙一百年没见,笑点又低了些,大概是长久以来没人跟他说话,被憋疯了吧,一点小事就笑成这个样子。

    佀疏手硬,嘴巴也硬,说话也专挑痛处讲:“我的笑话你一个人看,烛龙大人的笑话可是三界皆知呢!”

    “我都多久的老笑话了,还是你的笑话比较新鲜。”烛龙咬牙切齿地回嘴。

    烛龙没被镇压以前,天上地下“有头有脸”,在三界兴风作浪、胡作非为、嚣张无限,多少神魔都没能收服得了他,后来佀疏技高一筹,把他镇压在三江口,人们可真是都敲锣打鼓,弹冠相庆,隔着重重封印都能听见鞭炮声。

    “看我笑话,能让你未来百年日子没那么无聊,也算我功德一件。”

    说罢,调动周身法力,加固法阵。

    “等等,佀疏,”烛龙激烈反抗,身体碰到流动的阵符滋滋冒出白烟,剧烈的灼痛没能让烛龙后退,他调动身体仅剩的法力与佀疏做对抗。

    “我有话跟你说,你先停下!”

    “你说停就停,我又不是你属下!”

    佀疏与他斗嘴,手上不停。烛龙已经被囚千年,对阵法的熟悉不亚于她,不及时加固,被他找到破绽,破阵而出就糟了。

    烛龙了然她的担忧,对她说:“我不破阵,也破不了阵,你听我说几句话。”

    烛龙态度坚决,被阵符击伤也不退离,佀疏注入的法力都被抵消掉,再加注下去,烛龙身死阵灭,他的魂魄瞬时逃之夭夭,再找他就难了。

    佀疏有了撤意,但因为烛龙几句话就撤回法力,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她得想个办法。

    让他传授修行心法,不行,这不变样成为她师傅了,烛龙还不天天嚷着喊她徒弟,自己心里得怄死了,不行不行。

    让他告诉宝库在哪?也不行,这也太趁火打劫,侮辱自己神格了,她不是这样的人,放弃放弃。

    有了,佀疏收了法力,真诚地对烛龙说:“你若是喊我声姑奶奶,我就再陪你说会话。”

    “好,姑奶奶,”

    他喊的这么容易,让佀疏觉得条件提的有点少,该再加三个响头的。

    佀疏不再戏弄他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面前这位根本不是良善之辈。

    烛龙退到法阵中心,缓缓烧灼之痛,感受法阵缝隙透过来的若有若无的凉意和水声,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知到外界。佀疏这个阵法十分精妙,他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变化,他尝试过冲出牢笼,每次把自己撞到晕厥,也无济于事。他只好强迫自己休眠,度过漫漫长日,但睡得再多也有醒来的一天,他开始数细沙,法阵内的沙子被他数了一遍又一遍,数无聊了,他就露出真身拔鳞片玩,疼痛让他感知到活着的感觉,让他忘记自由的风,痛快的雨和悸动的心。这么多年,也只有阵法松动时,他感受到丝丝凉气才会开心一些。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了,他要想办法让佀疏放过他,别说一句姑奶奶,就是十句也叫得,他要出去,他受不了了。

    说干就干,烛龙哐哐几个响头,说:“姑奶奶,你放我出去吧,我再也不作恶了!”

    把佀疏都看呆了,完全没料到他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真疯了这是。

    一千年见过的人除了死对头还是死对头,能不疯吗?别人结仇结冤,老死不相往来,他呢?只能看到佀疏,刚开始,他每次见到她都咒骂不休,佀疏从不说话;后来,他对她怨恨没那么深了,说话不再夹枪带棒了,佀疏也愿意搭理他两句;再后来俩人也能开两句玩笑话了,要是有人在,一定认为他们是朋友,可是朋友哪有求饶放自己出去的呢?

    闪神间,烛龙又磕了几个响头,说着各种保证的话。

    佀疏没有直接拒绝放他出来,跟他算了笔账。

    “一千年前,你在人间修炼走捷径,被你吸干血肉的有五十六人,被你当作人牲吃掉的有三十二人,当初与我斗法,你扰动江水,若不是我阻止,死伤的应该以万计。”

    佀疏清凌凌的声音传到烛龙处,像是冰雹砸到沸水锅里。

    烛龙磕头的速度慢了下来,抬头狡辩:“我只是要了他们的命,又没有拿他们魂魄修炼,纵然他们前世枉死,来世投胎总比前世好得多,他们还得感谢我呢!再说他们都不知道投胎几次了,早就不记得这回事了,你非要追究做什么,我又没有祸害你的家人。”

    被害的还要给加害的道谢,这是什么脑回路,佀疏被他无知的残忍气笑了。今天下雨,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他论论道。

    “魂魄是同一个魂魄,人还是曾经的那个人吗?不同的环境养成不同的人,对前世来说,今生就是完完全全与前世没有关系的人。他们前世被杀你被囚禁,偿还的是前世的债。”

    佀疏越说越激动,措辞越来越严厉。

    “他们前世被你害死,今生出生好,是你给的吗?别给自己贴金了!那是酆都对他们枉死的补偿!怎么这么无耻呢?”

    佀疏火力全开,一条条驳斥这个无赖无耻的谬论。

    “他们不追究是因为无力追究,不是不想追究。可怜他们只是凡人,没有反抗的能力,但凡是个厉害角色,就不会让你这样欺负。”说到这,佀疏不禁想起了被他杀死的人的身份,骂得更起劲了。

    “你个欺软怕硬的东西,只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穷苦人下手,有钱的不挑,有权的不挑,是不是知道选择他们比较麻烦?欺软怕硬刻在你骨子里了,天道好轮回,碰着我了,你就自认倒霉吧!”

    佀疏真是火冒三丈,有多久没这么生气过了,还是修行不到家,被他气到了。

    烛龙还是不服,叫嚣着:“什么欺软怕硬,这是弱肉强食,是天地法则,他们人吃鸡鸭,跟我吃他们有区别吗?你爱惜生灵,怎么不见为鸡鸭做主?”

    烛龙这一千年的禁牢也不是白待的,问出的问题还是有点子东西的。

    佀疏一笑,指了指自己,问他,“你说,我是什么?”

    烛龙像看白痴一样看她,没好气地说:“神,”

    “成神之前呢?”

    “人”,烛龙想都没想就答。

    突然,烛龙脑中闪过一道白光,他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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