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卷下细碎雪花,四人皆缄默不语,弥漫在周遭的悲重亦无语凝噎。除此之外,应霄感到另一种情绪在心底蔓延。若是哀恸是参天巨木,那这份情绪便是绕树而生的枝蔓,不起眼,却又不容忽视。

    如释重负吗?如此形容,应霄又要感到一阵愧疚了。

    沉水香来得太晚,远来不及,最后师文阮是与一副黄肠题凑作伴而去的。师清风早预备下这黄心柏的寿材,一直停在山上陋居,说原是为自己百年为留。谁能究其中真假呢,应霄从未听闻师父提起什么陋居,而修道者长寿,又是天下皆知的。

    应霄的泪在师姐离世的第三日就已流尽了,只是仍睡不好,饮食上也无甚胃口,身子却轻盈了。元飞白告诉她,人死后的第七日,魂魄会回归旧居,无声告别。因此,应霄今日天不亮便起身妆扮了。

    她的脂粉多是师姐添置的,虽只二三盒,钗环也是同师文阮一块儿选的,东西不多,却无处不是睹物思人。应霄不再泪垂,眼却是红肿的,想来是睡不好的缘故,每当合眼,脑海就会闪过有关师文阮的点滴,画片似的,惹人伤情。

    这是应霄头一次触摸到了“死”之一字,她不愿再有第二次。

    换上茶色窄袖长袄,玳瑁色的罗裙,这身是她常穿的素色,想着师姐若是回来了,不会认错人,应霄拿起水蓝色的袄裙又放下,如是想道。

    她出到院中,大伙都稀松平常,疏竹倚树而立,元飞白依旧在树上,躺在粗壮的主干,祁不易与师清风于树下对弈,一切都宛若此前。应霄走到秋千上坐下,恰好一阵风拂过,似是长了灵性,人齐时才来,说不是师文阮归来探望都假。

    后来,此景常出现在应霄的梦中。

    师文阮病逝的第八日,疏竹与祁不易向众人拜别。

    师文阮病逝的第十五日,应霄家中派人接她回了京州。

    师文阮病逝的第十七日,元飞白向师清风告别,不知去向。

    师清风将江阴镇上的医馆低价出给了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医馆成了茶馆,他也真的回了山上的无名陋居,对外称苦心修道,再不问世事。茶馆营收不佳,变作了酒楼,酒楼生意惨淡,又改作了粮油铺子,没过上一会好日子呢,遇上灾年和盗匪,主家人只得出掉铺面,狼狈离乡……

    其间不过一二年的光景,师清风有事下山一遭,特故地重游,却是进了一家花红枝俏的妓院。

    他在江阴小有名望,打听了几个人,知道了这妓院是外来的一个富商所开,之所以能红火,有其独特的经营之道。

    我听人说啊,真的是听说哦,这儿可以用孩童换得一夜春风,品相好的,人还给你一串钱呢!唉,清风道长,咱这斋得日子要过不下去了,谁家没几个孩子啊?饿又饿不死,养又养不大,要我说,不如风流快活一把,家中留一个男娃娃净足了嘛……欸,我可不是那种人,您可别这般看我。

    师清风喊住一个熟面孔,那人说了一长串,越说,师清风的眉头皱得越紧。

    可他早不能管俗事了,留了个心眼,就又上山去了。

    他取出一本残旧的手札,将手心抵在上面,闭眼祷念几句后才翻开,凭借记忆,很轻松便翻着了想看的一页。

    “运女,踪迹隐秘,相传是受过仙人抚顶、又得后土娘娘庇佑的女子。相传,运女身侧皆得福,有此女托生,家境蒸蒸日上,与此女结缘,一生平步青云,但其中最令人神往的,还是运女所能带来的生命之力,医死人,肉白骨。凡俗中人,不论尊或卑、富或贫,无有不为之着迷者。”

    祖师历代传承下来的手札不会错,要怪就只能怪他师清风道行浅薄,卜错了人,没能达到预想的结果。可惜了文阮这么个好孩子,师清风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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