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东的天亮得比西海岸晚许多。平时习惯了六点半起床去lake lagunita 跑步的陈更此时在费城迷蒙的清晨中醒来,反倒有些不适应了。天空是灰蒙蒙的,天际线若隐若现,她的心也沉甸甸的。就是现在,她触碰到了未曾可及的一切,虽然仅仅是触碰,陈更也还没来得及去消化这个事实。

    她草草地吃过早饭,准备趁着清晨去校园里转转。费城果真和加州处处不同:从酒店往外远眺,能望见城中此起彼伏的高楼,而Penn就坐落在城区附近,连着大街,生活自然是无比方便。打开Yelp随意翻找,日式餐厅、火锅也都一应俱全。她想起想吃海底捞还需要去遥远的o的帕罗奥图,心里暗暗给费城加上了一分。

    酒店往前走不到十分钟就是locust walk的起点,陈更站在那里拍了一张照。她想发给王应呈说自己也来到ED校了,但她最后选择了把照片删掉。努力地把眼前的一切刻在脑海里,而不是留在手机的相册里,也许这样更能激励自己吧 — 陈更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沿着这条路向前走,横穿过草坪,穿过淡绿或是深红的教堂似的建筑,看到了本杰明富兰克林的雕像。

    清晨的费城天边还有些许雾气,不远处的红砖白墙都有些迷蒙。暑假留在学校上课的学生本就不多,此时又是暑假学期的末尾,人自然更少。陈更走走停停的步伐显然出卖了她并不是本校学生,但片刻后她也释然了。现在不是,明年或许就是了呢?她只管往这条路的尽头走,直到走到一个广场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校徽雕像,手机导航提示已到达。左顾右盼没找到一栋建筑楼,直到陈更转过身去,才发现背后那栋其貌不扬的矮楼就是本科招生说明会举行的地方。

    其实,打碎梦与现实间的结界也没那么可怕。陈更深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注入一点勇气,再缓缓吐气推开门走进去。

    前台的接待人员是一位学校的本科生,名叫Katherine,上暑期课的同时来招生会做志愿者。Katherine热情地请陈更登记,再带她到了一个玻璃环绕的房间,大约能坐四五十个人。陈更来得最早,于是这个会议室还是空荡荡地沉默着。她不客气地坐了第一排 — 就像为了推荐信每天坐前排希望Dan能对她留有印象一样。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陈更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演讲台的背景已经换成了今日招生官演讲的幻灯片,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她为了平复如鼓的心跳,只能从口袋里摸出藏在角落的手机胡乱翻看消息。

    好巧不巧,认识的同学们都在纽约会和了 — 赵文欣,张晋之,还有那位要申请哈佛的种子选手。她正奇怪为什么王应呈怎么不在,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信息,“我不知道还要不要ED芝大。”

    陈更又反复看了看对方的头像,才确认这的确是王应呈。

    “发生什么事了吗?”

    良久,对面的回复有些匪夷所思:

    “没事,只是忽然有些纠结。”

    陈更不知道如何回复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王应呈也没再发来消息。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几分钟,陈更不想自讨没趣,于是把聊天窗口关掉。

    不知为何,她觉得王应呈一定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他认定了的事情便一定会去做 — 几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那种。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说也没什么。等不到回复,她便抬起头,发现周围早已喧嚣,满眼望去,四周都坐满了人,大部分是家长带着孩子来听宣讲会,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正中央,有些突兀。于是她把自己想成孤注一掷的勇士,心里果然感到安慰了许多。

    陈更正出神幻想着自己与世界对抗的勇者故事时,麦克风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花白的头发,有些厚的眼睛,低沉但温润的声音,还有随和的微笑 — 这也是陈更想象里招生官会长的模样。更有些不可置信的是,她也叫Amy。

    那她也会如文学老师一样垂怜自己的申请吗?

    陈更的期待很高,可随着Amy走马灯似的念PPT,她也感到有些乏味了。那些陈词滥调的师生比、就业、排名她已经不感兴趣。她很想知道脚下的土地到底不同在哪里,命中注定的宿命感又从何而来。于是在提问环节,她举起手问,“您觉得Penn和其他学校有什么不一样呢?”

    Amy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而后说道,“The d the people. ” 费城是个新旧交织的地方 — 就像陈更自己。那里和她待了一个多月的美西不同,少了几份明媚,多了几分厚重。坐落在城中的校园让她有机会去融入这座城市,而不是像在帕罗奥图的桃花源里不谙世事地生活着。所以,这也许是自己追逐这里的理由?陈更说了谢谢,脑海里都能浮现出自己一年后在这里的模样。

    回程的路上,她重新走了Locust Walk,眼前浮现出Dan还是个博士生时在学校游荡的背影,和孤独的,疑惑的,最终却释然的脚步声 — 那时的Dan,也无法预测到如今的他会在西海岸吧。

    此时已经天色渐晚,路上行人寥寥,就像早上她来时的模样。陈更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她想念了很久的地方,也是她在徐行面前逞强时候随口扯出的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而每一步踏上去都显得无比不真实。

    陈更时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处于当时当下的时空。有时迷失在过去和现在的交界时候,她也会怀疑自己是否活在一个巨大又虚无的幻境,自己所追求的仅仅是幻影下的光明,而脚下的黑暗才是真实的深渊。

    她不禁呼吸急促起来,就像徐行告诉她喜欢过自己一样。被追随的浮标底下已经腐烂变质,留有的余温仅仅是蜡烛熄灭后最后的温柔,而脚下的土地也从未属于过她自己。陈更害怕这样的不确定性,所以她憎恶随波逐流。但Dan鼓励她打开那扇束缚自己的门,她终于开始迟疑着放下执念,开始接受这样的飘忽不定。

    随着心里的浪涛逐渐散去,陈更才敢伸出手,在四下无人之时,去轻轻触摸Ben Franklin的铜像 — 冰凉的触感提醒陈更这是真的,她却再一次觉得怅惘。

    和highrises告别,陈更找到学校附近一家十分正宗的火锅,她推开门走进去。虽然是盛夏,店里冷气也开的足,烟雾缭绕又人声鼎沸,好像回到了她的家乡。她要了一份“特辣”的锅底,找了个角落的四人桌,这样掉眼泪也不会有人看到。

    做梦的感觉真好。即使那么远,但至少踏在校园小径上的脚步是真实的。不为什么,只是那份期待与情愫是真实的。她开始喜欢坦诚的自己。

    她给王应呈发消息:

    “费城的火锅很好吃,像家的味道。”

    “不管谁想来这里,不管它多强,我都会申请Penn的。”

    白色水雾模糊了现实,陈更坐在冷风与热气的交界处,回顾着这一天。她遇见了招生官Amy,要到了她的邮箱。即使那个陈词滥调的宣讲让她提不起兴趣,但Amy的回答让她至少找到了自己和费城的一丝联系。走过Locust Walk,走过学校的书店,她也算是体验了一回在这里学习的生活,让未来的想象变得具象起来。最重要的是,在今天,陈更终于说服了自己,无论谁会是她的竞争对手,她也不会放弃的 — 就当让自己做一个梦。

    梦碎了也不要紧 — “No ohat life is to be easy, only that it is to be lived.” 文学课的Amy在陈更临行前送给她的话,她也渐渐理解了。

    这不是We\'re programmed to receive的自暴自弃。这是点滴的勇敢,是唯一能让她体会到活着的感觉的生活方式:做梦,勇敢一点去做梦;尽力,抓住每个时刻去尽全力。

    吃完饭,陈更无聊地喝着可乐,浏览新收到邮件。那是明天去波士顿的机票 — 她的秘密之旅。

    明天。明天她会做一个更大胆的梦。

    醒来后,那些闪过脑海的碎片织成的幻影,就像默片时代里黑白的沉默,永远永远把它埋藏,却永远让它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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