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应呈的回复晚得有些离奇。

    等陈更第二天已经值机,才收到他的回信,说他相信她。陈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联想起前几日王应呈的沉默,更是蹊跷。

    “你还好吗?”

    “还行。”

    “是SAT没考好吗?”

    “不是。是家里有些事情。”

    犹豫了一会,对面的消息才悄然而至,“我父母可能要离婚了。“

    “我爸辞职去创业了。但他一直拿不到VC的融资,挪用了家里的钱去垫底。”

    陈更哑口无言,也不知道如何出口安慰。她知道芝大的学费出了名的贵,不知道王应呈是否是因为这个犹豫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上学,还是够的吧?”

    “嗯。”

    “那就不用再犹豫了,就芝大吧,你那么适合。他人的过错不应该由你来承担的。”

    王应呈打电话来,终是叹了口气。他有些惆怅地说,“我以前没有想过这些会发生,也没为此担心过。陈更,你说的对,我是因为没有感受过生活的沉重才会毫无保留。”

    “今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居然没有难过。你知道吗,我当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我的学费。真搞笑。” 他自嘲地笑。

    “所以你也没心情去纽约和他们汇合吗?”

    “嗯。暂时没心情。我在想以前的一切是不是都是错的,还是我生活太顺遂,活在象牙塔里,需要在一个跟头来提醒自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别太担心了。困难只是暂时的。” 陈更只能轻声安抚道,“我一直都很佩服你。”

    就快登机,她只能找个理由挂掉电话,说是Jane找她定选校名单。一通电话来得太突然,她都有些猝不及防,更不用提还没缓过神来的王应呈。

    她曾经也以为,他是不用面对这些鸡毛蒜皮的。

    放好行李,陈更再次检查了一下邮箱和信息栏,把之前拍好的照片再发给父母,说自己在学校想多走走逛逛。 Locust Walk其实没有那么长,也逛不上上两天,只是她想掩人耳目。

    从Logan机场打车去学校只需要二十来分钟,但为了体验风土人情,她选择去南站坐Red Line,直接到Harvard Square。狠了狠心,陈更斥重金定了Charles Hotel,离the Yard只有十分钟的距离,而沿着Uy Road往南走几分钟就能到查尔斯河畔。赶上休假,Vivian正好在波士顿,提出第二天要陪陈更逛一逛学校,她受宠若惊地接受了。

    一个小时出头的飞行并不难熬,甚至过得有些太快。陈更刚拿出电脑准备把在费城的见闻作为笔记记录下来,写到一小半就被告知飞机即将降落,只能收起小桌板。幸好行李不多,可以不用等托运,陈更等舱门一打开便飞奔出去,直奔Silver Line公交站。

    波士顿的公交系统比加州好太多。她回忆起从SFO往S校走时,如果用公共交通,她需要从机场坐巴士到转运中心,再坐又破又旧的小火车到帕罗奥图站,最后再拖着行李望眼欲穿地等学校的巴士。长途飞行已经让陈更无比疲惫,更不用说开始发作的时差,所以她还是打了车。

    这次不论是为了节省挥霍在酒店的费用还是为了体验波士顿,陈更选择坐公共交通。Silver Line到南站并不远,下车后她也终于看到了大名鼎鼎的红线地铁,可以直达学校和查尔斯河。

    陈更在酒店放下行李,终于一身轻松后,迫不及待地往Yard走。她记得,那是Michelle向往的地方。许多大一新生就住在Yard附近,而她们还会享有一个不可多得的特权:在Annenberg Hall吃饭。虽然Vivian说那里的食物质量飘忽不定,但霍格沃茨般华丽又辉煌的装潢还是吸引了不少人。

    她没有看过《哈利波特》,这也不是她被吸引的缘由。陈更穿过长街到了Yard,终于看到了像locust walk一样连接校园东西南北的草坪,还有环绕的红砖矮楼。

    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不似刚到帕罗奥图时一望无际的宽阔。 S校以土黄色为主,融入沙漠和大地;偶尔经过极高的棕榈树,还有palm drive两侧的灌木丛就是学校的绿色。而东边,这个被Michelle视作梦想的地方,是深红的建筑与草地的翠绿的碰撞。

    夏末,学校游客显然比费城多许多。很难再找个没人的瞬间去偷摸哈佛先生的鞋,陈更也就放弃了。鞋已经被游客们摸得锃亮,古铜色的雕像只在那处泛着金光,但她不知道游客们许下的千百个愿望实现了多少。

    来往的学生和游客交杂着,许多还是父母带着蹒跚学步的小孩来“朝圣”的,陈更不禁有些想笑。不过,谁也没比谁高尚 — 她自己不也是为了无法说出口的情结来看看这里么。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学校里走,没有目的地、也懒得去看导览。如果说昨天她还能许下什么愿望,今天她应该连勇气都没有。

    走在街上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她觉得没太大趣味,决定往查尔斯河走。沿着河畔,对面是商学院,而她的背后不远处就是法学院。

    The Paper Chase 电影里最后被扔向远方的纸飞机,是否降落在了河岸的某处?

    河岸宽阔,远看平静如镜,近看还是有些许波涛,朝一个方向缓缓涌动着。河风带来的凉意吹走了陈更的思绪。

    本科来不了的话,还有法学院呢,她想。不过,赵文欣说得也对 — “试试又不亏”。她交TCR的论文时,也从未想过会被录取的。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没有人走的路,她便要去做拓荒的人。

    陈更想着,最后还是给Michelle打了电话,说自己已经在剑桥。“听你说这那么好,我也来逛一逛。东边真的很不一样。”

    “你喜欢哪边?”

    “哪里要我都好。” 不是陈更故意给模棱两可的回答,而是的确很难做出选择,或者说,她还没有资格去做选择。

    “你还想读历史吗?Mark Elliott在那里,我想你会喜欢他的。”

    “我都不确定我大学会读什么。既然大二再选专业,先允许我迷茫一阵吧。” 陈更无奈道,“不过我的确可以把Mark写到我的Why Essay里。”

    对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陈更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问发生了什么。 Michelle买了个关子,最后才慢悠悠地说,“ H校没有why essay,不用我们绞尽脑汁去想。我想可能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吧。哦对了,S也没有。”

    陈更还没打开on app仔细看过那些essay的题目,甚至连学校也还没来得及加到申请界面里去。“ 你开始写essay了?真早啊。”

    “Don’t worry.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迫不及待了。其他学校我才懒得花这么多心思。”

    “都问了些什么?”

    “有一个不限字数的essay,可以写写自己的成长;还有几个问喜欢读什么书,活动之类的短文要求,不过这些都只限定一百来个字,不要紧。”

    站在查尔斯河畔的小径上,远眺对岸,透过老树,草地和沉默的红砖楼,她第一次望见了真实。她会以何种姿态去回顾自己的成长,再怎样呈现给大学和招生官呢。

    陈更想,这是一个很philosophical的问题 - 值得她去思考的同时能写一篇essay,何乐而不为。学校也许也想看她有多真诚地去剖析自己吧。

    Annenberg的吊顶再精致,花窗再梦幻,也无法打动陈更半分。只有她一个人吹着凉风,从校园的喧闹中抽身时,她的心跳才加速起来。

    Michelle和她还没转学时一样,想去最好的。陈更坦白,自己对T大的执念是很肤浅的 — 既然以分数为标准,那就去要求最高的;而脚下的这所学校是被世人最为知晓的,所以Michelle要追寻这里。Michelle说,她比较old school,还是想来老派的新英格兰,多几分格调。

    两人互祝对方一切顺利,再闲聊了几句便挂掉了电话。陈更看着广阔的河岸,觉得这是个放空自己的好时机,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发呆。

    斯通纳,她忽然想起这个名字。家里世代务农的他去了密苏里州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学校学农学,机缘巧合之下才读了文学系。徐行,那个在她生活里逐渐淡去印记的人,也阴差阳错去了上海。

    只有当下、只有此刻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两手空空,陈更抬起手感受微风如丝绸划过掌心。她不是余微,不是赵文欣,更不是曾经清风霁月的王应呈。但还好,只有她一个人来了这里,能让她毫无戒备地做两天白日梦。Vivian知道自己被TASP拒了之后,也跟她说拒绝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事,和自己怎么样根本没关系。她还安慰陈更能找到更好的 — 陈更最后去了西海岸,和Dan在一起的假期过得还算快乐,就像是现实世界外一个临时的避难所。

    Vivian来邮件说明早在the Yard相见。工作繁忙,下午她要赶回纽约,但还是希望能一起喝杯咖啡。

    “珍惜你现在。” Vivian在上次聊天时说,“工作之后,我已经很少有时间去思考和处理extensional crisis。你的这些问题这一点也不幼稚,这是a-d-u-l-t-ing过程中必要的探索。Adolesce is the only period in which we learn anything. ”

    透过Vivian,她好像看到自己毕业后会是怎样的。

    “我很多在街上的学长学姐两年之后都辞职了,因为他们还没考虑好就跳了进来,被迫在不喜欢的行业两年才知道不适合自己。” Vivian语重心长地说,好像她不是才毕业不久而是一个阅历丰富的老人,“ 去多试试,别拒绝机会。看上去很远的也不要害怕。别被人潮推着走,那样会很痛苦的。”

    几个月过去、陈更还是能清楚地记得屏幕对岸Vivian的苦笑,“就像我一样。还没想好就带上了金手铐,很难摘了。”

    王应呈在此刻发来的消息打断了她的回忆。他说,他还是会早申芝大。

    “但我会想以后怎么办。” 王应呈继续说,“被抵押的财产其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之前他们也从不告诉我这些,也许是觉得不需要让我知道。”

    “但现在,我想我应该至少学会对自己负责。”

    负责的方式每个人是不同的。王应呈选择跳出象牙塔接触外面的世界,陈更选择踮起脚尖,触摸未曾想象过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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