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无人说话,空气里只留下翅膀扇动的声浪。

    季煜很长地笑了一声:“我这边一切都好,毕竟只是呆在一个地方等你们就好了。”

    谢宵正在调整自己的坐姿,从盘腿坐悄悄扭成了侧坐,闻言尴尬道:“哦,那挺好的。我这边也还行,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塑像。”

    季煜问道:“什么奇怪的塑像。”

    “就是一个不知谁家小孩的塑像,怪异得很,是在一侧偏殿里找到的。本来我们还想去另一侧偏殿看看,但是房子突然塌了,差点把我砸死了……”谢宵揉着脖子,感觉之前摔那一下好像把脖子给扭了,头也昏昏沉沉的。

    几声尖锐的鸟鸣猝然响起,把谢宵吓了一跳。

    ……这是鸟语吗,还挺响亮的。

    谢宵想笑又觉得不太好,总觉得如果季煜此刻是人身的话,恐怕脸早已红的像个桃子一样了。

    季煜也意识到了自己温润的声音后接着如此尖锐的鸣叫是件蛮尴尬的事情,过了一两分钟,再度开口时声音低沉了几分:“你还好吗?”

    “咳咳,好得很,就是夸张比喻而已。”谢宵手上不自觉地挠起柔软羽毛来,挠了一会猛然醒悟,慌忙藏起手爪子。

    这应该是季煜的……头发?

    谢宵觉得自己的每根手指都火辣辣的,像是空气化形成了顺滑的鸟羽,刺挠地在自己手上抓痒。

    “咱们还要多长时间才到。”谢宵没话找话。

    “快了。”季煜答道。

    不知为什么,谢宵总觉得季煜今天晚上格外沉默,是自己跟安饶一起做任务没带他的缘故吗?但总要有个人留在外面接应放风,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至于全无退路被一网打尽。

    季煜飞行的速度比御剑飞行还要稍快一点,从他们三人汇合不过四五分钟,就到了昭关城另一端的破庙附近。

    还未落地时,谢宵就急匆匆跳了下来,结果双腿落到地面上时,膝盖顿时传来一阵钝刀子磨骨头的酸痛,疼得她双膝一软,整个身子向前倾倒,跌进了一条裹在藏青色袖子里的臂膀中。

    谢宵扒住面前人的肩膀,抬头看到了季煜失去血色的双唇,眼中闪着谢宵看不懂的冷肃。谢宵拍拍季煜的肩膀,放开了自己的手,笑道:“黑夜里容易脚滑,没有大碍的。”

    季煜的脸色更加黑得像锅底,他只是又看了谢宵片刻便松开了胳膊。

    破庙名为破庙,就是从里到外都是破破烂烂的,前几天他们在这的时候,好歹还有半截门和一个勉强算完整的屋顶。经了一场暴雨后,门口那半截门早已不翼而飞,屋顶也彻底塌了半截,别有一番露天景趣。

    谢宵直接召出忘归弓,这把弓和李安饶的落雁剑还是当年她们一起在北海蛟影宫得的,就是中规中矩的神器,没有圆月那么霸道,也不能用意识来驱动,但是胜在可以认主,随时都能放进身体里再召唤出来。

    谢宵试着操纵体内的灵力,一切如常,汇聚在手心里甩出去时却又瞬间消失。果然邪像未毁时,体内的灵力离了身体就会消失。这把弓本来是用来捏灵力弹再发射,此时也只能用树枝当箭矢的朴实方法。

    但是这破庙……好像就那么两棵枯树苗子。

    谢宵不忍再折,问了季煜跟李安饶两个,他们也没有尖锐的东西,左右寻找间忽地发现屋里面好像有一堆小树枝,于是走了进去。看到树枝围成一团中间焦黑,是生火的痕迹,心道原来卫国流浪的可怜人也不少,上次他们来这里没见到一个人影,还以为是这里百姓生活富足,连上街乞讨的人都不会有呢。

    从灰里扒拉了一下,谢宵拿出一根没怎么被烧过的木纸条,掰成两半简单几下削尖。示意安饶跟季煜先离远点,自己后退几步保持距离,一箭接着一箭射穿了邪像的双眼。

    白玉像四分五裂,接着碎成千万片倾洒在庙里的各个角落。要不是谢宵有经验了跑路得快,恐怕还要被扎个几片。

    邪像碎了之后空气里的灵力流动也变得正常了,谢宵几步迈到正门附近,双手一拍把两个看热闹不怕房子塌的人用灵力裹挟着推了出去。

    三人刚到空旷的地方,整座破庙从里到外哗啦啦塌了个干净。

    ……嗯,年久失修的房子就是塌的快啊。

    谢宵用手摩挲着下巴,扭头问李安饶:“你觉得这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两箭扎到眼上,就连邪像带庙一起解决了。”

    李安饶面不改色,赞道:“可能是你力大无穷吧。”

    “嘿嘿。”谢宵难得地害臊了起来,正欲再说时,腰间的圆月突然震动了一下。

    谢宵从未如此清楚地感知到母亲所在的位置。

    西北方向,四十里外。

    千百种情绪顷刻间涌上谢宵心头,仿佛洪水拍打堤坝一般,冲击着她本已坚不可摧的心房。

    谢宵想笑,想开心,又咧不开嘴;想哭,想难过,又流不出眼泪;想惧,想逃离,又迈不开腿。她的心脏“咚咚”地跳着,耳膜也随之震动,肺腔里却吸不上气,大脑像一团昏沉的泥巴,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一只手倏然握住她的肩膀,谢宵转头看向季煜,想张口却又说不出来话。

    曾经那个威震天下的皇帝陛下,曾经谢宵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母亲,此刻,就在仅离谢宵四十里的地方。

    虽然这趟旅途的目的本来就是找到母皇问清曾经的真相,但当真相、当母皇真的离谢宵那么近的时候,谢宵反而恐惧得浑身发冷。她不知道自己将会见到什么。

    是一具腐烂的尸骨,一个亡国的皇帝,还是一个怯懦的叛徒?

    肩膀上的那只手紧了紧,谢宵听见季煜说:“怎么了吗?”

    李安饶撩开谢宵汗湿的一绺碎发,也问道:“你怎么了,突然这个样子,别吓人。”

    谢宵艰涩地开口:“圆月,感应到了我母亲的位置。”旁边的两人动作皆是一滞,反而变得比谢宵更加沉默。

    良久,李安饶问道:“这次,是真的吗?”

    谢宵知道李安饶想问的是能不能确保准确性,于是点点头,开口道:“应该是真的,这次……和之前几次若隐若现的感觉根本不一样。”

    李安饶扯起嘴角笑笑,说:“那就好。”

    季煜提议道:“我们先在附近修整一个晚上吧,明日早上再起行。”谢宵麻木地点头,说:“好。”

    三人浩浩荡荡朝着远处的山林去了。

    他们走后,废墟里伸出一只灰白色的手,拨开破碎的木片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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