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的景色不断倒退,飘渺的雾气随风而散,浮出荷叶顶端的露水,泡影中是连绵不断的楼阁殿宇,在晨曦的微光中泛着闪耀的白光。

    空中复道高悬,其上跑过一个幼小的身影,身后追逐着成群的大人。

    “别跟着我!”女孩愤怒地喊叫道,挽起衣袖跟群裾,像只小猴子一样一溜烟跑个了没影。

    “公主,慢点!等等我们!”女官们在后面焦急呼唤道。

    女孩踏过一层又一层的阶梯,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回廊,朝假山石里一钻,往草木从里一扎,便消失不见,留下此起彼伏的找寻声。再出来时,已经顶了满头的青青绿叶。

    “嘿嘿——”女孩咧嘴一笑,显得脸上的脏灰更加狼狈,明亮的眼睛扑闪着,左右探了探头,确定周围没人后,一个猛子从花丛里翻了出来,身上青色的羽裙也被刮得破破烂烂。

    晨间的清风送来一阵湿润的水汽,女孩背着手开始在园子里乱晃,走在青石小道上,穿行在重重月洞门中。她记得,这个时候好像是梧桐花开的季节。园子角落里的那颗梧桐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开满成串穗子的淡黄色小花。

    浓郁的雾气再次遮蔽了眼前的场景。

    双人合抱的参天古树下,零星的黄色小花倏尔坠落,纤长的花蕊砸在地面上,未溅起半点尘埃。

    一个瘦小的男孩正坐在树下看书,略微有些旧的墨色袍子下漫不经心竖起一条腿,树叶缝隙中洒下的光束照在他的身上,看不清他的长相。

    “哈!!!”一个身影从树上倒吊而下,散落的长发耷拉了下来,惨白的皮肤上五官有些变形,显得格外阴森凄厉。

    男孩翻书的动作不停,抬头露出了一对寒冰般的眼眸,他看了一眼面前装神弄鬼的怪人,冷湖一样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低头继续阅览着手里的书。

    怪人似乎是觉得无趣,挣扎着想从树上下来,身子在空中晃了晃,想要抓住最近的枝条,奈何双腿使不上劲,荡悠了两下后,猛地从树上跌落下来,扑向安静坐着的男孩。

    “啊!!”

    “砰砰哗哗”

    两个人砸到了一起,缠成一团后各自分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爬了起来。男孩手里的书被精准命中撕裂成了好几片,皱巴巴地躺在地上。

    “……赔我的书。”冷淡的声音响起,男孩像个没有温度的冰人一样,拍拍身上的灰,镇定地对着面前打扮得像乞丐一样的女孩说道。

    女孩摔得头昏眼花,一头一脸的灰越擦越多,不禁忿然道:“一本破书而已,我又不会赖账,赔你十本又怎样!你这人怎么这么冷漠,见到有人要摔跤都不会接一下的吗,万一我摔死了呢?!”

    男孩挑了挑眉毛,惊讶道:“你不是摔我身上了吗,万一我被你砸死了呢?”

    “你!”女孩气得头发都快竖了起来,怒道:“这里是皇家禁地知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怎么进来的?!”

    “我叫庆云,你又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景姜!”

    “哦。”

    “你哦什么哦,你还没说你是谁家的孩子呢,当心我把你当成刺客,扭送到母……陛下面前!”

    ……

    谢宵再次睁开双眼时,远处的天空已经成了黛青色,只等第一缕晨光破空而出,便是新的一天。

    她坐在一地的林叶上,上半身靠着棵树,就这么睡了一晚,想要起身时胯骨痛得不行,在地上爬了一圈才站起来。

    谢宵有点恍惚,视线里的这方天地像摇晃的烛火一样,明了又灭、灭了又明。她使劲捏着鼻梁,呼出一口热气,像要把脑袋里过往的记忆都晃掉一样,使劲摇着脑袋。

    李安饶跟季煜都还没醒,谢宵蹑手蹑脚地悄声离开,空气中只留下微风拂过时的簌簌声。

    树林外的小溪旁,谢宵捧起冰凉的溪水,在脸上泼了几把后,觉得神智清醒多了。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水珠,站起身开始在一旁伸展胳膊活动腿,转着酸痛僵硬的脖子。

    “嗷——”谢宵对着天空长嚎一声,接着长叹出一口气,撑着手坐在了草地上,左右晃动着脑袋正想要发会儿呆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季煜坐到谢宵的身边,既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静静注视着面前清澈的小溪,高挺鼻梁上的一点小痣在绒毛下泛着软光。谢宵盯着季煜浓密的眼睫,心中像有把小刷子在挠,不禁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季煜的眼中映着潋滟的水光,他笑着说:“我在想,我最讨厌早上。”

    谢宵手肘撑在膝盖上,手心搭着下巴,歪头问道:“你为什么讨厌早上,你又不用上早课。”

    季煜抬眼望向远处的天空,说:“对许多人来说,早上或许代表着一天的开始,但对我来说,它却象征着一天的结束。”

    谢宵的手指在另一边膝盖上转着圈,问道:“你现在也不喜欢早上吗?”

    “不喜欢,”季煜很快回道,“我更害怕结束,更害怕未来。”

    谢宵放下手肘,捡了块石子扔进溪水中,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溅起一圈波纹,又很快消失。

    “我也很讨厌早上,因为那有可能是坏日子的开头,但日月循环往复,未来是什么样,谁都说不清。”谢宵看着前方说道。

    “呵,”季煜似乎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谢宵,殷红的瞳孔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锐利的光芒,半边脸被小溪上的粼粼波光照亮,问道,“如果未来跟你预想的很不一样呢,你还愿意往前走吗?”

    谢宵垂眼盯着季煜,说:“我或许不想往前走,但我必须往前走。你好像知道很多的样子?”

    季煜摇摇头,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个一无所知的人。”

    “你可不是一无所知的人,”谢宵站了起来,转身想要离开,说,“你是一无所知的鸟。”

    一只手拉住谢宵的袖口,季煜站了起来,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包裹着的东西,递到谢宵身侧,低声道:“这个送给你。”

    谢宵扭头看了一眼,也没看出来是什么,转身就着季煜的手打开了那方帕子。一块小凤凰形状的青玉静静躺在季煜的掌心,在未明的天空下透着温软莹润的光芒。

    小凤凰的翅膀被五花大绑,两根红线缠在它身上在两边系住,绕到头顶用金刚结捆好,四股辫编成了个坠子,还有用来调节长度的平结。它的眼睛只是两个点大的小坑,却有一种奇异的楚楚可怜感,就这样乖巧地睡在白皙手心里,乞怜般地看着谢宵。

    谢宵轻轻把它拿了起来,对着浅黛色的天空照了照,小凤凰的身体里仿佛有裹着破碎珠光的水在流动,又好似是一缕缕青色的云朵。谢宵扭头看向季煜,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煜把帕子收了回去,淡然道:“送给你。”

    谢宵侧目,左眼下带着仙气的小痣都变得俏皮了起来,她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要是送给我,我可不会还给你了啊。”

    “你不用还给我,”季煜认真道:“它是你的。”

    第一道曦光从天际洒下,照亮了昏沉的人间,谢宵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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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都  泾阳宫中

    梁涣从床上起身,偌大的寝殿中除了他再无一人,只有窗外渐明的天空陪伴着他。他在一片昏暗里看向虚空,突然捂住脑袋,额上的青筋突突跳着,猛地挥手砍出一道灵力。

    一声巨响后,地面跟高墙上裂开纵横交错的豁口,精美的壁画从中间断成两截。整座屋子已经爬满了这种深浅不一的伤痕,像是愈合后却被屡次撕裂的疮疤。

    门外传来宫人们跪下时膝盖的磕碰声,一个侍卫壮着胆子颤声问道:“启禀陛下,穆将军刚才派人捎来信,要现在为您呈上吗?”

    “传。”梁涣沙哑的嗓音从殿门里传出。

    侍卫跪着爬进殿中,头低得像要埋进地里,双手高举一封信件过头顶,感受到信被拿走之后,又跪伏着一点点向后挪到了殿外。

    听到殿门关闭的声音后,梁涣打开了那封信,拿出一张折了三折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歪七扭八、难以辨认,依稀是:“我现在在跟着她们,但是沾着草的衣服被她扔了,容易跟丢或者被发现,现在要怎么办?”

    梁涣下床,踢开散落一地的书卷,从桌案上拿笔沾了沾砚台里剩下的墨汁,抽了张纸随意写道:“跟好她们,朕自有打算。”

    “来人。”梁涣声音刚落,刚才的侍卫就又跪着进来了,梁涣把那张纸塞进原来的信封,扔到侍卫手中,道:“这个给他,另外,穆封再有信件传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立刻禀报朕。”

    “是。”侍卫磕了个头,跪行出了殿门。

    梁涣静默立于窗前,看着发白的天际,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笑得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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