櫂裘城。

    春末小雨,流萤翠绿。

    城中青石被冲刷出古朽的面貌,天色还不算太晚只是没见着光,阴着天一股子气闷。街道上的店铺少了很多,有的也在准备着关门,只有少数小店铺还在开门。

    城中水路很多,随处可见的小舟和桥头此刻都沉浸在烟霞弥漫的晚春雾气中,不见生人。

    街上行人大多步履匆忙,随着踩踏水坑溅起的连连水珠顷刻间覆上了一件漂亮的淡鹅黄罗裙。

    那身着浅白鹅黄裙子的姑娘背着行囊,手里撑着一把刚买来的油纸伞。眼下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她心痛地蹙起眉头同时也加快了步伐。

    得快些找家客栈!

    在滂霈的珠雨中,总算找到了一家开门的客栈。

    那店中的老板娘见她撑着伞也还是湿了衣裳连忙叫人给她准备热水,神情关切的为她安排好房间。

    老板娘执笔在店中住宿册上正要写些什么,她抬首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啦?”

    姑娘轻柔的声音响起,她说:“我呀?我叫…瑬珠。”

    “流珠?流水的流,珍珠的珠?”老板娘询问道。

    瑬珠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应道,“对的,就是那个流珠。”

    见流珠姑娘应声,老板娘也在册子上写下流珠二字。

    櫂裘城的雨总是下的很出乎意料,明明是个山城现在都快有水上之城的称号了。

    雨势渐小,待到流珠梳洗更衣后雨也停了。

    只有几滴挂在房檐上,坠成冰晶下落。

    她环视房间一圈后觉得无趣,兴致勃勃跑到窗前因为已经听不见雨声所以她很放心的推开窗。却不料被迎面袭来的寒气吹的一激灵,连忙跑回屋中从行囊中翻找出一件白色大氅,快速围在自己身上良久她才觉得有些暖和。

    再次来到窗前,虽然寒凉依旧但是穿了大氅后流珠也还能受的住。

    在她刚进櫂裘城的时候天空就开始飘起小雨滴,却没想到越下越大,到后来她只能匆匆忙忙的去买伞。但好像她走的道比较偏一路上都没有几个店铺开门,一路回来都成了个落汤鸡。

    好在,现在终于有时间好好欣赏一下这城中美景了。

    灯火无声,万籁俱静。

    在流珠的客房外是座上了年纪却迟迟没有翻新的木桥,估计是因为没有岌岌可危的症状就还未派人修缮。

    在这桥对面不远处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就算是快近一更时候都还是灯火通明。

    这是谁的府邸呢?

    “城主家的?还是顾太妃?”

    流珠换了一身嫩白的衣裙,一头还未干透的墨发披散在脑后。不施粉黛就已经看得出娇美的容颜。她撑着臂膀靠在窗棂边静静地发出疑问。

    “是顾家的府邸。”

    一道陌生又平静的女子声音突兀的出现在这寂静的夜里,流珠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压低声音质问。

    “谁?!谁在那!”

    在这片暗沉的夜色里,流珠不能一下就确定陌生的位置,她的目光不停的在周围穿梭着寻找着而她的手里紧捏着什么。

    倏忽,面前高大的树干上有一道影子摇晃,流珠立即仰首望去,之间房间的灯光和淡淡的月光之下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的姑娘…看着她扎着的两个丸子头说是小丫头也不为过。

    这小丫头容貌稚嫩,身形娇小,顶多金钗出头的年纪。

    饶是这样流珠也还是警惕的问道:“你是何人?”

    小丫头答的从容自在:“櫂裘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赏月。”

    流珠看着周围笼罩着薄雾的江月,别说赏月了,这天气连月影都看不清。

    “天上有月亮吗?”

    “难道没有吗?”小丫头歪着脑袋疑惑的看着流珠,仿佛流珠方才说了什么奇怪的事。

    “……”

    流珠稳了心神,继续问:“这么晚你不回家吗?”

    只见小姑娘摇摇头:“这里就是我的家。”

    “这里?你是说这家客栈?”

    小丫头想了一会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流珠这些明白了,这小丫头看来是这家客栈的孩子晚上偷跑到树上看月亮。

    “小姑娘,你在上面危险吗?要不要帮你下来?”

    “不,我在这很安全。”

    “……好吧。”

    流珠不出声了,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时的小丫头却开口问道:“你不是櫂裘城中人,你到此处可是有何事?”

    流珠眉角微扬,竟然能看出她是外来者。

    “你凭什么说我是外来者呢?”

    “因为我没见过你。”

    流珠闻言微微蹙起了眉头,“难道城中的人你都认识?”

    小丫头义正言辞的纠正道:“不是认识,是见过。”

    “……”

    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能凭见没见过判断自己是外来者呢?这么小的孩子能把全城的人认完?

    流珠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但小丫头只是再问了她一遍为何到櫂裘城来?

    流珠抿唇良久后缓缓开口,她道:“因为好奇。”

    “好奇长生不老药?”

    “不,我是好奇这座城池的创建者和十三城外燊烬将军的故事。”

    小丫头可以很明显的看到流珠再说这话时眼睛里泛着的光。

    小丫头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流珠,良久她说:“这个故事我可以给你讲,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为何想知道这个故事。”

    流珠闻言瞬间睁大了眸子,惊喜的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可不骗人。”

    流珠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小丫头而质疑,相反流珠此时生怕小丫头跑了没人给她讲述这段故事。

    很显然她此刻已经将对小丫头的疑虑抛诸脑后了,“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烬军的首位将军的露水情缘谁不感兴趣?只不过长生不老药更令人疯狂罢了。但是我这人才不信什么长生不老,活在当下才最自在。”

    小丫头看着流珠不说话。

    “这下你可以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了吗?”

    她看着对方的眼,缓缓点头:“可以。”

    “百年前,这座城池还不叫櫂裘。它的名字叫忻城。

    在这座城池当中城主是刘家,刘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贵族,他们还经商,从军,入政。在当时可谓是他们说第二在这忻城中没人敢说第一。而这城主刘家家中还有个独子大少爷,名为刘邵津。年方十八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但整天不务正业跟花天酒地也没什么区别。主要是他后来说要娶一位寡妇。

    一位刚过门半个月丈夫上战场,过了半年都没有消息都已经默认成为的寡妇。

    不光是刘家人,全城都对此感到震惊。

    刘家大少爷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娶那寡妇不可,而那个寡妇也死活不肯改嫁。

    对了,那个寡妇大家都叫她良家丫头。因为她的夫家姓良,她年纪又小,大家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最后的最后,刘家人拗不过刘邵津,但是又不愿意让一个毫无价值的寡妇做刘家少夫人的位置。所以他们让刘邵津娶良家丫头做妾,又让刘邵津娶了尘家小姐做正妻……”

    这时的流珠突然举起了手,待到小丫头的目光看向她不再言语时,她才问道:“那个尘家小姐,是哪个尘?”

    “自然是凡尘的尘。”

    “那这个尘家小姐就是那位尘城主?”

    “呃……你先听我讲完。”

    “哦好。”

    见流珠安分的看着自己,小丫头这才又开始讲:“这位尘家是个书香门第,祖上不是出状元就是出武将的,也就是近几代才没落了些。家中的男丁大多上战场后就未回来,渐渐的家中只有尘家二老和尘家小姐以及七岁的小少爷。这么一看也确实是与刘家结亲的最佳人选。

    这尘家小姐虽说还尚未婚配,但是她与城中顾家少爷相恋的事情却是人尽皆知。只不过顾家的双亲常年都在江南做买卖,那议亲也都是迟早的事情。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刘家窜出来提亲,这尘家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强娶民女?”

    “也差不多。”

    “顾家那位少爷也没有办法,看着心爱之人这样被人抢走他也很痛苦。因为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一介商贾子弟,根本无法与城主抗衡。尘家小姐也是想破脑袋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刘少爷一下棒打两对鸳鸯。”

    “可不是。”

    小丫头附和一声,又继续道:“很快就到了大婚当日。

    白马红绸,花金漫天。

    这原本该是顾少爷娶尘小姐的场景。

    那天刘家的礼金铜钱满天飞舞,筵席十里,引得万人空巷。那两顶红轿子摇着晃着就到了城主府。只不过不是尘小姐和刘邵津拜堂,而是良家丫头。即使良家丫头万般不愿意,但是相比尘家,她在这城中连说话的的资格都没有。她也不知道这个刘大少爷怎么就看上她这个寡妇了。她明明只是想等自家夫婿回来好好过日子的。可不曾想到因为刘邵津这个玩意,她就被人说是不守妇道,勾引刘大少爷,否则刘大少怎么就看上她了。她一个孤身妇人怎么敌得过外面那些如浪似的流言蜚语和压力。她还是嫁了,她背着骂名做妾。

    而一进门就被人带去后院的尘小姐,她逃了。虽然不知道为何当天后院没有人看守,就连出了后门也没有一个人影。但是她来不及细想,提着沉重的婚服一路奔走。她回到了这里。”

    流珠有些疑惑:“这里?”

    “对,就是这里。”小丫头朝着桥边指了指,“这里,她在这里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她看着那人转身就要走连忙出声大喊道:顾熠燊!

    那人确实停下了脚步,但是也只是一瞬他又加快了步伐。尘小姐心里着急,但是衣服又实在麻烦,她只能提着裙子匆忙跑到桥对面,她进了那家食店。那天整条河也就那一家还开着门。尘家小姐也是亲眼看见顾少爷进去的,但是等到她进来的时候店里面只有熟悉的店家和两盘热菜,而且都是她爱吃的。

    那店家看着她让她坐下吃饭,这个时候也该饿了。

    尘小姐没说话,默默地坐下来,吃完了最后这一顿顾熠燊为她准备的最后一顿膳食。

    她抬起头,又看见了那熟悉的背影。

    她这次没有去追,无声地流着泪往口中送着菜肴。

    她想起在这座桥对面,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因为不想听从父母和不喜欢的陌生男子议亲的她刚跑出来就遇见瓢泼大雨,又正好遇见了撑伞路过的顾熠燊。

    尘小姐至今都忘不了那一身黑俊挺拔的身影,他站在伞下问尘小姐可要帮忙。

    那天世间喧嚣,我们伞下听雨。

    在这小河中央,他们也曾停于小舟之上。河面上映出仿佛近在咫尺的硕大无比的月牙,顾熠燊说要带她去看世间最美的月亮。

    她也曾问过顾熠燊的志向,少年说

    ——想挥剑斩尽四方诸恶,统领百万豪雄。

    现如今少年也应当远行,去完成他当初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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