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初次登台,怕出错,小姑娘挑了一首经典的曲子。

    指尖拨弄,琵琶声清脆如珠落玉盘,起初拨弦的动作稍显稚嫩,面容素净,垂眸间尽显娴静之气,被窗柩遮挡,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意。

    戏词唱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勾弦的手指乱了一瞬,戚更正正好走到他们那间房间。

    不知怎得,她站在门口,对上那张清贵的脸,抬指在门旁轻叩。

    “你好,我是戚更。”

    岑竹声起身,配合道:“你好,我是岑竹声。”

    两人一齐笑出声。

    那张如墨如画的美人面霎时变得生动,像风吹湖面泛起涟漪,戚更注意到他嘴角的梨涡,不合时宜地想起来昨天跟她约会的单主。

    她跟这些有梨涡酒窝的人这么有缘吗?还都姓岑,女人的第六感涌上心头,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脑子里想着,一不留神便秃噜出来:“冒昧问一句,岑先生认识岑星言岑小姐吗?”

    岑竹声挑眉,眼里闪过一丝讶意,他说:“戚小姐认识我妹妹?”

    话一出口,他就看到面前人不自在地抿了抿嘴,他捕捉到了戚更眼底的心虚,兴致更浓了。

    戚更干巴巴地解释:“哈哈,算是我的客人,但是也称得上是朋友。”

    和妹妹约会完穿着妹妹送的衣服跟哥哥相亲,如果省略掉一些很重要的细节,譬如和妹妹约会的是她也不是她之类的重要前提,挂到网上会被人嘴一句drama且奇葩。

    不过——

    她悄咪咪地蛐蛐人家:妹妹昨天就发朋友圈了,你居然没发现。

    “这样啊。”岑竹声了然,不再追问。

    气氛即将陷入尴尬之时,岑竹声出声:“戚小姐,我们先坐那儿再聊。”

    戚更点点头,走上前,往座位一坐,岑竹声紧随其后,坐在对面。

    楼上的位置都是靠窗布置的,客人想欣赏下面的景时,就把窗户推开,想独处,就把窗户关上。

    戚更从上往下看,将下面的烟火气尽收眼底。身旁传来淡淡的木质香的香气,让她很难忽略掉,她悄悄移动眼珠,落在岑竹声的长发上。心里嘀嘀咕咕:发质真好,看得出来认真打理了,好适合给她编辫子玩。

    因为要玩cosplay的缘故,她好些年没留过长发了。

    待岑竹声状似察觉到她的眼神往她这边看时,戚更迅速移开视线。

    像一只机警的小鸟。

    “岑先生,你现在饿不饿?”她脑海里飞快回忆之前看到的一些关于相亲不冷场的话术,憋半天干巴巴吐出来一句话。

    岑竹声老老实实答:“不饿。”

    我有点儿饿了……

    戚更无声鼓了鼓脸颊。

    “我们可以先点好菜,厨房做菜也需要时间,也许等着等着就饿了。”他是真不饿,他的晚餐饭点是在七点左右,戚更那样问,他也就老老实实回复。说完看小姑娘的样子,才反应过来。

    “好!”

    只见戚更轻车熟路的拉了拉餐铃,坐直身体,一副乖乖等服务员的模样。

    岑竹声被她亮晶晶如玉石般清透的眼睛吸引,搭在下巴处的手微微蜷缩。

    他想到了自己家里的那只玳瑁猫。

    他问:“戚小姐是这里的常客?”

    戚更点点头,说:“这里的菜很好吃,评弹也好听。关上窗户,就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清静的地方,打开窗户,又能体验热热闹闹的烟火气,让人放松。我闲着没事了就喜欢躲到这里。”

    这个“躲”就很灵性。

    岑竹声眨了眨眼,恰逢茶楼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聊天短暂地中断。

    服务员走上前,先是把菜单朝向岑竹声,被他抬手挡着,“戚小姐点吧,我不常来,不理解这里的菜色。”准确来说,他只是从旁人嘴里听到过这里,自己却不曾踏足过,他口味在一般人看来过于清淡,不太能吃辣。

    “岑先生吃得了辣吗?”戚更接过菜单和笔,照例问了一句。

    “不太能。”岑竹声说的委婉。然后注意到服务员疑惑的视线,像是在说你们来之前没有商量好吗。

    戚更懂了。

    “有什么忌口没有?”她接着问。

    “这倒没有。”岑竹声回。

    她三下五除二刷刷在几道名菜上划了圆圈,又在服务员的推荐下点了几道“微辣”的菜,然后递给他。

    “茶水就按你们这的招牌上。”戚更用问询的眼神看了一眼岑竹声,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对着服务员说。

    “好的,请稍等片刻。”

    服务员退了出去,戚更面带歉意,说:“岑先生,不好意思,没有事先问你口味。”

    “相亲”要去哪吃一般是看她突然想吃什么,毕竟她是被邀请的那一方,前面那十一位都是让她来决定,所以她下意识的自己做主。

    “没关系,就算戚小姐问我,我也只会说你来决定就好。”岑竹声想到他母亲挑的未派上用场的地方,诚实地说。

    闻言,只见对面的女孩小幅度晃了晃身体,头发上的小卷儿随之晃动,像是很满意他的回答。

    服务员适时进来把茶水放在桌子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岑竹声把二人的茶杯重新烫了一下,然后往杯中倒茶。

    骨节分明的手指,特意修剪的指甲弧度,翻弄起茶盏来赏心悦目,茶水微烫,他指尖染上红晕。

    戚更撑着脑袋欣赏,肚子里的饥饿感愈发明显,看到这漂亮的手,她有些不礼貌的想啃上几口。

    “忘了问了,岑先生是做什么的,我是个coser,嗯,换个词,就爱好角色扮演的那一类人。”戚更换了个稍微通俗一点的说法。

    岑竹声伸手,把杯子放到她面前,说:“戚小姐可以猜一下。”

    戚更卷翘的睫毛上下一阖,大胆猜测:“艺术家?摄影师?模特还是设计师?”

    “这位小姐,我看起来很有艺术气息吗?”岑竹声被她蹦出来的几个职业逗笑。

    戚更冷不丁说:“你看起来很漂亮。”

    很少有男性让她觉得漂亮。这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丽,男性特征太强的会让她感到不舒服,不会想靠近,也不会有好奇心。有时候她在漫展上遇到一些摄影师,当她察觉到对方眼中有不纯粹的心思在,就会直接拒绝他的拍照请求。

    包括她喜欢的一些虚拟人物,身上的共同点就是女性特征较为明显。

    岑竹声眼睛微微放大,说:“我很荣幸被你夸赞,但是为什么,因为我留的长发?”

    戚更摇摇头,说:“不算吧,留长发的男人也很多,不是每个人我都夸他漂亮。说不上来,可能就是感觉吧。嗯,感觉。”

    她们这些搞cosplay的很喜欢把形容不出来的一些东西称之为感觉。

    “所以,”戚更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您该揭晓答案了,这位先生。”

    岑竹声勾起嘴角,一旁的梨涡陷了下去,像是寂静的春水因为一片花瓣而泛起轻而浅的涟漪,他说:“我在家里的公司上班,目前是首席执行官。”

    “喔——”戚更总结:“原来是个总裁。”

    岑竹声煞有其事点点头,附和道:“对,是个总裁。”

    “那你的员工不会议论你的头发吗?”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的冒昧,眼神犹疑一瞬,正要找补几句。

    岑竹声摇摇头,说:“不会,在公司里,员工只在乎自己创造的价值和得到的回报,而我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把他们的价值放最大化。当自己的实力达到一定的高度,他们并不会关注我的私人生活。”

    岑先生对自己很有自信。她断定。

    不像她,戚更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复杂,她的配得感需要从外界汲取。

    “不过,”岑竹声接着说,“你说的那些也不完全错。”

    戚更掀开眼皮,眼底的愁思散个干净,她饶有兴致问:“怎么说?”

    “我有一些摄影装备,算得上业余摄影师,偶尔还会画几副水墨画。”他点到即止。

    “那你还会什么?”戚更追问。

    岑竹声饮一口茶,眉眼温润,故作高深:“全说出来就不好玩了,未完待续的电影总要保留一些悬念来吸引观众。”

    戚更改变了想法,这人虽然看着正直,但是好人也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坏心眼。

    有着九条狐狸尾巴的卡密,她想到了一个比较精准的形容词。

    说话间,下面的戏曲已经唱到第三首,几个服务员推着餐车鱼跃而入,辛辣的辣椒味和食物的鲜香刺激着味蕾,让人唇齿生津。

    水煮鱼、回锅肉、鱼香排骨、松鼠桂鱼,蟹黄豆腐、清炒虾仁,生滚鲜虾粥。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许是之前那位服务员交代了他们,清淡些的菜都放到了岑竹声那边。

    “河里的大家今天在这里团聚。”戚更眼巴巴盯着离她最近的那道水煮鱼,她的脑子已经被食物支配了,要不是岑竹声在这,她要没出息地擦擦口水。

    “哈。”带着笑的气音从对面传来。

    对面的美人眼尾上挑,瞳色浅淡,看起来秀色可餐。他指了指一旁的回锅肉和排骨,说:“地上跑的也在这呢,等会儿就在胃里团聚了。”

    吃饭期间,岑竹声偶尔抬头,对面的女孩鼻尖红红,嘴巴红红,眼睛被辣的泛起水花,夹菜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被辣的狠了,拿起茶杯咕咚咚一饮而尽。

    脸颊也红扑扑的,像蛋糕房新鲜出炉的樱桃奶油小蛋糕。

    让人看了食欲大增。

    岑竹声不由自主地夹了一筷子鱼肉,塞进嘴里。

    “咳咳…”辣椒一路从喉道烧到胃,戚更见状,忙往他茶杯里倒茶。

    只见岑竹声接过一饮而尽,带着几分豪放,冲淡了他身上不易接近的矜贵气。

    “不能吃辣的就好好吃你的小糖鱼,不要勉强自己嘛。”戚更调侃他。

    岑竹声眼尾处的眼睫被刺激出来的泪打湿,他重重闭了闭眼,上眼皮褶皱里藏着的红痣在灯光下直晃眼。

    戚更又给他续了一杯茶。

    “谢谢,让戚小姐见笑了。”他说。

    茶足饭饱,二人又静静欣赏了会儿下面的演出。演出已经快到尾声,戏里面的恋人分分合合,终抵不过闲言碎语家族施压,一拍即散。

    世间事谁也说不好,只有亲身体会过的才能道出其中一二。

    戚更想起来岑星言给她讲的那个故事,随口说:“岑先生听到这个结局,会想重新给它改编改编吗?”

    岑竹声不假思索道:“不会。”

    “为什么?”戚更扭过头,倚着窗沿笑。

    “他们两个都对他们之间的爱情持悲观态度,走完自己认为的该走的流程,之后没有人想着再去尽力争取,不敢怎么改写,最后还是避免不了分开。既如此,那早些分开,少了纠缠和麻烦。”岑竹声认真的分析。

    “我也这样想。”

    月上枝头,倒映在清粼粼的湖面上,洒在石桥板上,戚更和岑竹声并排往前走,树影和人影交融,她的裙摆随风而起,跟他的衣摆若即若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岑竹声有意的配合她把步子放慢。

    “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这么晚了,戚小姐一个人不安全,让我送你回去吧。”岑竹声低头,看着身侧的女孩,说道。

    戚更眉心微蹙,心里纠结了几秒,说:“其实…我晕车很严重。不太喜欢坐车,如果条件允许,我一般不会选择车这个选项。”

    闻言,岑竹声思考其他交通方式的可能性。

    他目光扫向周围,在路边的共享单车上面停留。大脑好似短路一般接入昨夜看的电影里的那一幕,朦胧雨季,一脸桀骜不驯的校霸男孩载着温温柔柔的姑娘,在大街小巷肆意穿梭,车轮压过石板,溅起水花。

    戚更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的回复,怕岑竹声误以为这是在拒绝他,抬头,看见他专注的侧脸,顺着视线看过去。

    好嘛,是市里新发行的能载人的共享自行车。为了提倡绿色出行和锻炼市民身体,共享电车的数量大大减少,很多地方换成了自行车。

    虽然被好多人吐槽鸡肋,并且使用率很低,听人说很快就会换回去。

    “岑先生你…不会是想着骑自行车送我吧?”她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戚小姐的家离这里远吗?”岑竹声答非所问。

    “不算远,大概需要20分钟?我家就在君庭书院里面。”她计算了一下距离,估摸着骑自行车的需要花费的时间。

    岑竹声拔腿往那边走,戚更小步跟上去。

    “可是,你的车怎么办?”她追问。

    滴——

    自行车解锁,岑竹声紧接着发送一条信息,调整好车座的高度之后,抬腿跨上去。他的手伸向后车座,对着呆呆的姑娘做出邀请的姿势,他说:“没事,我让司机在那附近等我。”

    “夜路危险,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岑竹声解释,“所以,这位小姐,愿意坐我的后车座上吗?”

    这位小姐愿意。

    戚更拎起裙摆侧坐在后座上,自行车慢慢驶向前,她虚虚环着男人的腰身。木质香的味道从衣襟处传来,发丝间还带有一股隐秘的冷香。让人不自觉沉下心来,安定且舒心。

    即使是骑车,这人的腰板也是直挺挺的。

    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发尾扫过戚更的脸,心间泛起奇妙的悸动。轮子压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压过不知道属于谁的心跳声。

    路灯,错落的房屋,熙熙攘攘的行人,来来往往的车辆,在眼里一一掠过,自行车稳稳当当载着她。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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