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格外热闹,山脚下停着两辆警车、一辆电视台车和一排私家车。

    半山腰已经拉起黄色警戒线,警戒线外围着一群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都抻着脖子往里面瞅:东段密密麻麻挖开一大片,像马蜂窝,看得人头皮发麻;西段相对较好,只刨开三座坟。

    警方闹不清这伙盗尸贼到底是什么路子:为财吧,应该去盗地宫,那几座地宫完好无损;为仇吧,这几个人之间毫无关联;盗尸吧,刨了上百座坟,只丢了九具尸体。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呦?我的爹啊。”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跪在坟头,捶胸顿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爷爷啊,你说你都招惹了什么人呐,怎么连死了都不得安宁啊!”一个年轻人跪在后头,哭得那叫一个凄惨,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其他碑前也跪满后人,半山腰上嚎声一片。

    对比之下,义冢那边显得格外冷清,只有一条狗。

    边城躲在暗处观察,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其一,杀人容易,难的是处理尸体。幽南镇的地理条件得天独厚,位置偏僻,可土葬,凭空多出几个坟包不会有人发现。

    陈树海的尸体竟只往草丛里一丢就不管了。

    其二,盗尸虽不是重罪,被抓到也免不了三五年的牢狱之灾。他们如果将坟土回填,加之昨晚的暴雨,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满山的坑洼,他们是一处都没处理。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要将事情闹大。

    闹大意味着更多人的关注,如果不是反社会心理,多半是为了引出什么人,会是什么人呢?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亲爱的粉丝宝宝们,欢迎来到‘今日观察’时间。现在,我们正站在幽南镇的土地上,这个小镇,是我国为数不多允许土葬的地方,我们的老祖宗都讲究落叶归根,魂归故土。就在昨晚,这里发生了一起令人发指的偷盗案,而被盗的竟然是——”画面瞬间切换,镜头对准警戒线内,“没错,你们猜对了,就是尸体……”

    一张小嘴将这起尸体偷盗事件上升到道德和人性的高度,甚至牵扯到民族信仰,宗教文化,直到边城入镜——

    镜头里的人半隐在黑暗之中,浓眉之下那双眼睛黑得摄人魂魄,冷冷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心里凉飕飕的。

    —张脸被棒球帽遮住大半,剩下的也被手机遮住,看不出模样。

    年岁看起来不大,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结成一个麻花辫,松垮垮地搭在肩侧,天太热,一绺一绺的碎发贴在白藕般的脖子上。

    往下看,白色猫头T恤,粉色牛仔长裤,五彩斑斓的帆布鞋,手腕上戴着一圈圈花花绿绿的珠串。

    穿得像棵圣诞树,边城不是很能理解这种配色风格,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按理说该来的人都来了,义冢区还是只有一条狗,正围着一棵枯树打转。

    这棵树他记得,昨晚那具“香尸”就是在这儿挖出来的。那条狗忙活坏了,上蹿下跳的,这会儿在昨晚停尸的地方一个劲儿低头嗅,长长的耳朵耷拉在地上,沾满坟头土,又丑又傻。

    算了,总不会是为了引出一条狗吧。

    边凡早就撤了,带着血蝇去西山北段,看是否有蠹人踪迹。

    又盯了一会儿,他也撤了。

    幽南镇不大,只有一条主街道,东头是火车站,往生,通往新世界,西头是墨色山林,向死,魂归山林,当地人戏称这条主街为“黄泉路”。

    趁下午人流量大,边城带着血蝇在黄泉路上溜弯儿。

    渴了,在路边买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余光瞥见马路对面一道花花绿绿的身影急忙躲到电线杆后头,红色背包还露在外面。

    圣诞树?

    边城不动声色,继续喝水,目光顺势扫过路边的橱窗。玻璃倒影中,圣诞树慢悠悠从电线杆后头走出来,在水果摊旁装模作样地挑水果,眼睛始终瞄着他的方向。

    他没事儿人似得拎着水瓶慢慢走,亓家宝在马路对面匀速跟着,眼睛一直觑着他的方向,差点撞到树上。

    边城一笑,停在路边。

    绿灯,怎么不走?

    她也不走,余光觑着马路对面的动静,怕他突然……来不及收回视线,只得眼睛一抬,欣赏夕阳。

    边城也若无其事地欣赏夕阳,灯红了又绿,他不走,也不移开视线。

    看了两个灯,亓家宝缓缓转过僵硬的脖子。

    夕阳看久了,看什么东西都是黑的,一时没辨出对面亮的是什么灯。她揉了一下眼睛,看清绿灯闪烁的同时瞥见已经走到马路对面的身影。

    “诶,回来,红灯了。”

    亓家宝刚迈出一步就被协警叫住,她心里郁闷,眼睁睁看着目标过了马路。

    边城心里暗笑,菜鸟。

    拐过一道弯,边城在心里读秒,数到一时,听得身后传来“哎呦”一声——

    亓家宝刚转过拐角,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啃屎,地上躺着一根香蕉皮。再一抬头,边城的身影在拐角一闪而过,她赶紧跟上去。

    九十度的墙角,边城优哉游哉地靠着休息,等了两分钟,没有人过来。边城慢慢探出头,小巷没有人。

    人呢?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声笑,“哥哥,找人呢?”

    边城下意识地抬头,眼前突然一黑,哗啦啦的叶子迎面而下,里面混着砂石尘土,边城本能地闭上眼睛。感觉到头顶有重物扑过来,他抬腿就踹,谁料来人竟双手勾着他的脚,身体轻巧一跃,攀上他的腰。

    边城顷刻之间就看出对方想做什么,摸东西。

    边城一把攥住她的腰,将她从身上扯下来抛了出去,脱手时顺势扯下她的背包。

    前后不过十秒,二人都得手了。

    亓家宝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浮灰后翻开证件夹。

    左边是一张身份证,李城,三十岁,北城人;右边是一张黑色卡片,上面印着一只荒原飞隼,抽出卡片翻过来一看,背面是两把交叉而立的刀,右上角刻着金色浮雕,000002。

    会员卡?

    卡片放回去,她琢磨手机,手机没壳,里面藏不了东西,屏保是一张玛丽莲·梦露的照片,试了几个常用密码,打不开。

    对面,边城拂掉头顶和肩膀上的落叶,拎着包拉开拉链。打眼一瞧,里面有一台电脑和几件五颜六色的衣服,还有一袋鸡蛋,少说有二十个。暗袋里面有一张火车票,出发时间是今天早上六点,十二点到幽南镇。

    背包侧兜放着一部手机,卸下手机壳,里面有一张身份证,郭薇,二十三岁,南中人。

    手机有锁,打不开。

    亓家宝甜笑着抬起头,“哥哥,不如交换密码?”

    边城点头,“好啊。”

    “好,那我们一起说。”

    “没问题。”

    “875190。”

    “765810。”

    ——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亓家宝斜眼瞧他。

    模样生得是真好,眉眼狭长,眼尾上挑,眼仁乌黑,尤其是现在斜眼瞧他的模样,很是勾人。

    偏得手段不光彩,偷拍,跟踪。

    边城将身份证和手机塞进包里,扔到她怀里,径自取走自己的证件和手机,扬长而去。

    亓家宝抱着包跟上去,“哥哥你也是来查盗尸案的吧?听说了么,今早西山上还死了一个人,死状可惨了,脖子都被拧断了,会不会和盗尸贼有关呀?”

    “我猜啊,那个人定是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才被灭口的,哥哥,你说是不是?”

    “哥哥,你是不是警察啊?透露点消息呗,不白说,有酬劳的。”

    “哥哥,你慢点走啊。”

    边城冷不丁转身,亓家宝猝不及防直接撞上他的胸口,当即抬手捂鼻,差点飚出眼泪。

    边城身体向前倾,和她平视,“是挺惨的,不止脖子被拧断了,连舌头都被拔了。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我知道他们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亓家宝眼睛一亮,“什么?”

    “话多,招人烦。”

    “……”

    -

    再回到西山时,吃瓜群众和警方已经撤退,亓家宝踢了一郭威一脚,“喂,怎么样了?”

    郭威哼唧一声,继续低头嗅。

    义冢区的人不多,味道不会那么复杂,为什么闻这么长时间?又过了半小时,郭威还是一个劲儿低头嗅。

    亓家宝吹了一声口哨把它叫回来,郭威是顶级嗅觉犬,连它都闻不出来,那伙人定是动了手脚。

    靠人工吧。

    两圈下来,只发现两个脚印,长度差不多25、6厘米,身高大概在175到180之间.

    ——盗尸贼是两个男人。

    除了脚印,没有任何发现。

    想来也是,如果有毛发和DNA之类的,早就被警察收走了,哪能轮到她。

    一人一狗没精打采地下山。

    “你啊,白长这么大个了,关键时刻掉链子。以后再没有那些个罐头、牛心、里脊肉了,天天吃狗粮吧你。”

    郭威垂着头,夹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你看看人家小泰迪,长得好看还吃得少,洗澡都比你便宜一大半。养你有什么用?长得死丑不说,还挑食,唯一有点用处的就是鼻子,关键时刻又派不上用场,回去就把你……”

    那是什么?

    亓家宝扒开草丛,里面是一根抽了一半的烟,烟叶已经泡发膨胀,过滤嘴还算干净,应该是昨晚留下的。

    这个地点选得真是巧妙,抬头是半山腰的墓群,转身能俯瞰山脚下的全景。

    ——有人在盯梢。

    亓家宝将过滤烟嘴捡起来,不错,算是个小收获。

    “来吧,郭威同学,闻闻。”

    郭威刚挨了一顿骂,心情不是很好,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亓家宝胳膊一伸,将狗头夹在腋下,“呦呵,还生上气了,逗你玩呢,你说我哪顿亏着你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罐头,每天给你开三个。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牛肉,每天都给你来半斤。我自己都舍不得吃水果,每天都给你啃一个进口苹果,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快点闻,别逼我揍你。”

    郭威哼唧一声,乖乖就范,这次它闻的很快,三两下就结束。

    沿着黄泉路一直走,郭威停到八喜酒店门口。亓家宝先上去,从二楼将郭威吊上来。

    逐层找,郭威停在507房间门口。

    酒店设施陈旧,用的是老式的球形门锁,稍用些力气就能拧开,亓家宝左右看了一圈,确认没人后反手用力一拧,门开了。

    亓家宝拍拍郭威的头,说在这守着随即推门进屋,咔哒一声关上门。

    进门右手边是卫生间,里面晾着一条内裤,亓家宝取下来摸了一把,缝合细致,材质上乘,不像是假的,打折都要五六百一条,有钱人。

    屋里,床上的被子没叠,皱成一团扔到一边。床头放着一本杂志,封面是玛丽莲·梦露的经典造型,亓家宝脑中闪现一个人,李城。

    沙发上有一个背包,里面有两身衣服,没有证件。

    茶几上摊开一张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圈圈,几乎覆满幽南镇。

    除此之外,房间没什么可看的。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二人一狗来了个六目相对。

    边城“嘿”了一声,“这不是山上那傻狗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边凡也奇道:“它蹲你门口干嘛呢?”

    郭威此刻尴尬极了,不知该如何是好。长耳朵呼扇几下,低着头,夹着尾巴,在二人灼灼的目光下,讪讪地钻进消防通道。

    “傻不拉几的!”边城笑了一声,摸出钥匙准备开门,刚插进去,动作突然一滞。

    边凡缓缓摸向后腰,抽出刀。

    边城不紧不慢地转动钥匙,轻轻推开房门,对流风一起,吹起白色纱帘——

    他走的时候关窗了。

    边凡收好刀,反手带上门,“看看丢东西了吗?”

    “没什么可偷的,七星刀和证件都在身上,包里就两身衣服和……”路过卫生间时,边城额角青筋突然一跳。

    那条五六百的内裤晃晃荡荡,相当醒目。

    边凡探头看过去,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良久才问:“招惹什么人了?”

    边城咬紧后槽牙道出两个字:“郭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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