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映也不否认,开门见山道:“西南世子李溪照,有礼了。”

    树上倚着的人闻言眸子一动,而后朝她笑道:“原来是世子殿下,昨日多有得罪。但殿下若是来找我说那些立场站队之事,那便请回吧。”

    李映脸色依旧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她微微抬着眸子:“贺兰十一部的那些老人,其实并不怎么信任你这个新首领吧?”

    言外之意便是,若是他这个首领不寻得一个合适的权势依附,那些老人务必在这事上大做文章。

    贺兰赤野侧目扫她一眼,忽的大腿一动,利落地翻身下来。之前不觉,如今站到了自己跟前,李映才发现这人竟如此高挑,恐是身高八尺。

    贺兰赤野就这般站着,那双如狼似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片刻后,他歪嘴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寒凉:“殿下是在拿此事威胁我?”

    李映丝毫不惧,对上他冰冷的视线,从容反问:“那王上的意思呢?”

    贺兰赤野嗤了一声,“我来这京中就是为了你们大宁不会攻打北羌,挑人这种事,我没兴趣。还是那句话,殿下请回吧。”

    当真是油盐不进。李映望了他一眼,对方已经又躺到了院中的软椅上,一副软硬不吃的混蛋模样。见此情况,她也只得作罢。

    –

    待回了府邸,甫一进门,便见林崇含泪带笑着迎上来。

    “殿下可算是回来了,你快去瞧瞧那姑娘吧。”林崇脸颊还有未干的血迹,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您走时这人还好好的,我一回来便听得府上看顾她的丫鬟说她呕血不止,那伤口看着也是又开裂了。”

    李映早料到这伤有反复发作的趋势,脸上无甚惊诧。她快步越过门槛,道:“我去看看。”

    伤势比她预料还要严重些,她临走时换上去的纱布显然已经被人换过一轮,却仍止不住往外冒的鲜血,纯白的纱布又被洇红一片。

    那姑娘呢,面如死灰,唇色发白,已然到了强弩之末。瞧着怕是华佗在世,再配以这世上上好的疗伤药,也难从阎王爷手中挣得一条命下来。

    但见李映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足足有十余秒的功夫,她才道:“……林崇,你们先出去。”

    其他人领命退门而出,倒是林崇,站在原地愣了许久。表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发问:“殿下莫不是想……不行!我随殿下进京时承诺了王妃娘娘,绝不会让殿下以身犯险。娘娘身子每况愈下,自王爷去后只盼着殿下能平平安安,殿下不可枉顾娘娘的意愿啊……”

    “阿崇。”李映打断他,“我母族以医术起家,我跟着我母妃学了这一身本领,若到头来连一个人都救不了,那才真是枉顾了我母妃的意愿。学医者,惟期博济。起死回生,恩同天地。”

    林崇闻言一呆,终究是败下阵来。

    “属下说不过您……但求殿下……量力而为。”他望了李映一眼,叹着气退了出去。

    《西南秘卷》有言:西南之地多奇山峻岭,叠崿秀峰。其长江沧河二水分流,长津委浪。林木萧森,离离蔚蔚,中有白夷世居于此。族人善医蛊术,可肉白骨活死人,神出鬼没。后咸德帝下令改土归流,白夷医蛊之术渐失,今下已鲜有人知。

    既是野史秘卷,便有其夸大说辞之处。人各有命,白夷医术当然没有那起死回生的通天之能。但亦确实神乎其神,能叫那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百病皆消。

    其中奥妙,便在这施术人血中。

    白夷一族,自言神农后人,血脉不凡。李映幼时吃过母妃所给的一丸丹药,名曰避血,乃是百味药草炼制所成。服此丹者,血可医命数将尽之人,亦可做一剂毒人的猛药。不过这样救人的法子,却有一个忽视不掉的弊端——它会缩减施血人的寿命。

    如此以命换命的术法,如今也只有族内的长老才知晓了。

    李映割了自己的手腕,眼见着自己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滴入那碗汤药中,与药融合。这是她第一次用这血救人,不知结果如何,也只得凭着一点试上一试的心思冒一番险。

    送与那姑娘服下时,但见得那姑娘大呕一口污血,待再瞧时,面色已有好转,似是这味药起了作用。

    见此情况,李映总算松了口气,一把抹掉额前的细汗,这才处理了自己腕上的伤口。唤了门外守着的下人进来,林崇进门便低声问她:“殿下没有用太多吧?”

    李映但笑笑,把割腕的那只手又往身后藏了藏:“你也过于草木皆兵了,不过几滴的事罢了。”

    林崇有些将信将疑,正欲再说点什么。转眼间却见那榻子上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姑娘此刻已转醒了。

    “殿下,她醒了。”

    李映闻言回眸,便瞧见一双冷然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她,很防备似的。如同她曾经在奴隶斗场看过的每一双眼睛,撕裂的,凶狠的,又藏着对王公贵族的恐惧和厌恶。

    似虎同狼。

    “别这么看我。”李映无畏地耸肩一笑,直接走到了她面前,“若是没有我,你早就是长安街上的枯骨一具了。”

    似是想起了自己当街拦了马车的举动,她眼底的戒备放松了些许。又看着李映等人并非想取她性命之辈,这才终于开了口。

    不过许是元气大伤,她几度张了张嘴,到底只挤出几句断断续续的气声来。林崇正对她说的话疑惑之际,李映却已然抓住了这其中的关键词。

    只见李映蹙了蹙眉:“你是梁王的人?”

    “啊?!”林崇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去看榻子上的人。那姑娘艰难的微微一颔首,算是对李映的话表示肯定。

    旋即李映蹙着的眉头又松下,不屑一笑:“成了这副模样,料也不是梁王的心腹。”她又问,“你是奴隶斗场出来的人?”

    那姑娘又是一点头,这次倒是吐字清晰了许多。

    “我叫十八,梁王的近卫。”

    这也不奇怪,长安的奴隶斗场本就是梁王开的。说的梁王的人,倒也无可厚非。不过如她所说,下场成了这般的,多半已是做过了梁王近卫,倒也难为了她还是女儿身。

    “我问你,你所知的梁王党中都有何人?”李映蹲身下去,严肃地看她。

    十八说了几个名字,李映倒不意外,左右不过那几个同梁王交好的花名在外的浪荡子,早在她的料想之中。然而下一刻,十八又不大确定地说了一个名字,却叫她原地愣住。

    十八道:“……前些日子梁王修了书叫人……叫人送去了西北……不多时便有了北羌一族进、进京的消息……北羌王或已、站了梁王、这边吧……”

    北羌,贺兰赤野,梁王一党。

    眼前的人面色淡漠,十八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但见下一秒,李映忽的扬起唇角森然一笑,眼底的寒光一瞬而过。

    “多谢姑娘了,这些日子变留在此处好生养着吧。”李映朝她笑笑,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转身的那瞬间,她唇角一敛,表情狠厉。她吩咐站在一边的林崇:“看顾好她,林崇,她还有大用处。”

    林崇都被她这幅样子吓了一跳,缓慢地应承下来。见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似乎是预备着出门,才又追问道:“殿下是要去何处?”

    李映推门,早春天黑的早,外头天色已有向晚之意。只见得立于灯下的那人回眸一看,朦胧的五官虽秀致柔和,但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翳,不知是不是天黑的缘故。

    “进宫那会宫中那些皇子的闲话我听了一嘴去。”她一勾唇,“闻梁王今夜设宴,摆酒邀京中名士贵族。左右无聊,我去瞧瞧热闹。”

    看林崇似乎想跟,她又道:“不过一个宴会,我去见几位故交。不必跟着,用不着你。”

    梁王不愧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宴会办的极其奢靡。玉盘珍羞,金樽清酒,府上的灯火亮如白昼,照的彻夜通明。

    听府里的小厮说,梁王进宫仍未归。李映同众人等了一会,才见设宴的东道主姗姗来迟。

    梁王换了一件更打眼的花色衣裳,仿佛生怕有人瞧不见他人一般。大笑着便跨进了门:“实在对不住啊诸位,在宫中同一位朋友交流忘了时辰,这才给耽误了。诸位多有担待多有担待啊。”

    席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皆因为梁王此番话举杯共饮,时明月昭昭,清风舒朗。觥筹交错,逸趣横生。

    “哪能啊,梁王殿下如此盛情招待我等,今日大家伙打得可都是不醉不归的心思呢。”

    待众人饮了这一杯酒,这才瞧见梁王身后跟上来的那人。但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席中有人正疑惑之际,李映却是率先认出了这来者是何人。但因匿在席间,人流涌动,对方自是察觉不了她的。

    思及于此,李映朝着那人来的方向忽的勾唇一笑,只这笑意在眼底却不见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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