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狼藉的雪地上，活下来的女奴寥寥无几，她们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忽然，漫天飞雪的天空，一群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提剑而下。
见到黑衣人脖侧再熟悉不过的图腾，她们一愣，一女子挣扎道：“阁主说只要有人斩杀狼王，我们便不用死，你们这是做什么？”
带着斗笠的人冷道：“一切按阁主吩咐，把她们都带走。”
孤山上，千机阁的明灯朦胧在山雾间，殿内异香浮动，一眉眼细长的女子撑着微露的藕臂侧卧在紫漆描金榻上。
她打着哈欠懒散道：“是何人斩杀的白眼狼王？”
“回阁主，奴亲眼所见，是第三阶死士关昭昭。”
女人听罢眉头轻蹙，她睁眼看向大殿中央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沈晚钟，摇头叹息：“既然如此，那便晋关昭昭为中阶，剩下的都是无用之人，菜人市便是她们的归宿，拖下去罢。”
殿内求饶声一片，阁主的声音消散在晚钟的耳畔，片刻后，灼痛的手臂被人抓起，膝盖也悬在半空，她瞥向一直以来以命相护的小姑娘。
不，她不甘心看着背叛她的人逍遥快活。
沈晚钟咬牙挣脱：“奴有话要说！”
声音铿锵有力地回荡在大殿中，女人勾着兰花指，挑眉一笑：“哦？”
足踝的链子磕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动，晚钟跪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奴上回虽刺杀离州太守失败，但并非一无所获，在探入府内时，奴有幸打探到太守此番进京面圣的密报。”
“而这密报只有奴一人看过。”
女人凤眸微睁，这密报是她派出多少人手都没取回来的东西，如今竟会被一个低阶死士得到 。
目前消得知息，太守此次进京面圣与定北候沈义阜勾结工部尚书偷铸地下兵库一事有关。
要此次雇主花万金也要将人刺杀，就怕这太守向圣上透露什么真相。
女人看着身形瘦小的少女，眼神凌厉：“你可知撒谎是何后果？”
晚钟听罢心里燃出一丝希望，在逃离朝廷追捕那日，为了求生，她曾吞下了救她性命之人递给她的毒丸。
药丸乃千机阁秘制，若不按时服用解药，不出一月便会暴毙而亡。
晚钟道：“奴知道，既然雇主的期限将到，阁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奴一试？”
女人若有所思，随后拂袖而去：“你只有七日时间。”
*
夜已三更，萧萧寒风裹挟着雪花，檐下长而尖的冰溜似也抵不住这摧残，“啪嗒”一声直坠地面四分五裂。
沈晚钟足上的铁链还未解开，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嗅到一阵烤鸡腿的香气。
她抬头，四周皆灰色暗沉，唯有一方小窗里影影绰绰的灯似是专为她而亮。
半晌，门“吱呀”打开，屋内走出一黑衣劲装少年，少年抱着剑在檐下驻足了片刻。
眼前的少女小脸惨白，雪地里赤裸的双足冻得紫红，蓬乱的发上还插着几根秸秆。
他上前：“你没死。”
“嗯。”
晚钟轻轻应了声双膝便安然地软了下来，她张开双臂搭上对方的肩，随即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机阁等级森严，一共分为四阶，而这少年便是最低阶的死士，他们不配拥有名字，只统称为“蜉”。
蜉的虽武功高强身手敏捷，可血统低贱，大多是西域漠北跑到中原讨命的亡奴，只配做第三阶的手下。
主子死，蜉同罪。
屋内简陋只有一张书案和床榻，但好在炉火烧得正暖，案上的饭菜也冒着热气。
少年把晚钟横抱进屋，把她放在事先铺好的榻上，再起身提起烧好的热水往木盆里倒去，随后握起少女僵硬的足踝，把它泡入温水里。
久违的暖意袭来，插在心脏里那根冰尖慢慢融化成液体，最后汹涌而上至她微湿的羽睫下。
屋内静得只有水流声，少年拧干帕子抖开，把晚钟身上的泥垢和血迹擦拭干净。
许是累极了，晚钟小憩的半个时辰里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父亲在一个阴暗逼仄的空间，四周灰粒飘扬，案几上摇曳的烛光是空间里唯一光源，父亲身着囚衣，低头在一张牛皮纸上满头大汗地画着一幅工整的图案。
“阿鸢，爹爹不能亲手送你出嫁了，这夫婿是你自己择便无后悔之说，嫁入裴家后定要贤良淑德，孝敬公婆。”
缥缈的声音散去，手心传来的刺痛把晚钟惊醒，她懵然睁眼，烛火映照下，少年的下颚离她不过半臂距离。
“上药了。”
晚钟乖乖张开满是划痕的手，待药棉再次沾上的刹那她陡然一缩。
少年一顿，抬起手臂淡道：“痛就咬吧。”
晚钟摇头：“无妨，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三日后我们要动身前往离州。”
少年听罢眼眸一闪：“阁主她…给我们机会了？”
晚钟眉目温柔，她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莞尔：“嗯，时间不多了，我们一起努把力，好好活下去。”
*
离州。
在最繁华的翠柳街两旁，随处可见蓬头垢面，瘦骨嶙峋之人趴在草席上颠着破碗乞讨。
离州临近大梁边界，常有暴动战乱，近日又疫病四起，当地百姓过的日子可谓水深火热。
一方通缉令前人群熙攘，沸反盈天，一群麻布粗衣的百姓指着上方的文字口中念念有词。
“这疫病何时是个头？如今既连咱们的太守都染上了，听说宫里的太医都不管用呢。”
“唉，大人如今病急乱投医连乡间土郎中都请去府中看病悬赏千金，看来此番凶险喽。”
两人正摇头叹息，西边忽然传来女子惊呼，一时间酒楼的围栏旁挤满了人，一眼看去绿云绕绕，花红柳绿。
这些招手高喊女子哪怕发丝散乱，罗袜金钗溜，薄纱裙被旁人蹭到露出半截小臂也无暇顾及。
“…那边发生什么了？”
一人摸了摸胡子：“咱们这地界不太平，圣上特派裴小将军来此视察，这些女子这般癫狂只是犯了花痴。”
“原来如此，小将军戍守边关才班师回朝，此刻不应该同那未婚妻平阳郡主郎情妾意，培养感情么？”
“自个儿的未婚夫是忙于正事，又非去的是烟花之地，不急于一时，平阳郡主本就温柔贤惠，善解人意，不似那退了婚的定北侯千金，丑如无盐就罢了脾气还暴。”
轻蔑的笑还回荡着，沈晚钟回味着那斯最后一句话心中只想把他碾碎，她捏了捏拳，压下斗笠推开人群，回到落足歇息的酒楼。
雅间内，方桌上的狐尾百合凋谢，天色渐渐暗了，晚钟摘了斗笠和披风欲烧水沐浴时，一黑衣少年翻窗而入。
晚钟回首，见他一身风尘仆仆衣角微皱，便上前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道：“水井里可都下了迷佚散？”
少年点头：“黄临山平日里有喝鹿血酒的习惯，这味药与之相克，府里的厨子做饭烧菜又惯用后院那口井，短时间内不易察觉。”
晚钟摩挲着手里那张字体工整的宣纸，此番蛰伏五日之久，等的就是这请柬。
她折起塞入袖中道：“我明日便乔装入太守府，无论成败我需你在外接应。”
“是。”
次日巳时，本是雪后晓寒，但今日却金光四散，碧苍翠瓦上的如酥白雪发出细碎塌陷消融声。
沈晚钟一袭素衣佝偻着背立于太守府门前，枯燥夹着银丝的发被挽成一只圆髻，看上去和五十老妪无差。
她用满是褶皱的十指从医箱里拿出请柬。
侍卫拿着画像一比，确认是前日在集市施针后让患者起死回生的老妪，他微微倾身：“请进。”
晚钟被人带到一间阁楼处，一面刻图腾手持宝剑的女子在她胸口袖间摸了摸，见无任何危险利器便领她进入卧房内。
卧房药气四溢，随即屏风后传出一阵猛烈地干咳声，片刻后，“啪”地一声似乎是有人被掌掴。
“你个…废物，连个药都喂不好，是要烫死本官吗？还是你！也要谋害本官？”语罢床榻上两眼乌青的老者抬手猛然掐住丫鬟的脖子：“本官不认识沈义阜！这奸臣被砍头是死有余辜，他做的事和罪状书上无二，还要本官说几遍！”
此番沈氏案背后牵扯之人众多，黄临山此番面圣，朝中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
该说的不该说的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
整日活的殚精竭虑，此番偏偏又被病痛折磨，这几近八十的老人精神几近失常。
“大人息怒，人已经带来了。”
太守这才，他眯眼打量了番身旁面皮皱如草纸，步履蹒跚的老妪：“你可能为本官治这怪病？”
晚钟听罢哆嗦地从医箱中纸笔，举着手对着窗边的光源颤颤巍巍写下几个字。
“待老身把脉。”
太守接见此心下一松他卷袖把手臂递送出去轻蔑一笑：“原来是个又瞎又哑的老婆子。”
半晌后，晚钟拿出笔墨跪在地上行动极缓地写下几行字，待丫鬟传递到太守手中后，太守蹙眉：“你是说本官不是染了疫病而是中了毒？这毒你可能解？”
晚钟颔首用手比划着：“此毒是慢性毒又非比寻常，解药需我每日按量亲自煎。”
太守又咳了几声，吃力道：“那这几日你便在府里住下吧。”
晚钟才要叩拜谢恩，一丫鬟推门：“大人，殿前司指挥使裴大人裴稚雪到了。”
晚钟闻此姓名心头猛然一跳，连假面皮下的脸颊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她稳住呼吸，用手势比划：“大人若要商议要事，老身便退下了。”
“送她出去。”
晚钟杵着拐杖起身，布鞋才踏出门槛的那刻，余光处，一道颀长身影正步履平缓地朝她靠近。
心脏又开始猛烈鼓动，晚钟下意识低垂双眸，盯着地上那双乌靴缓缓弯腰行了礼，而那人却目不斜视未曾给她任何眼神，略过她径直走入阁中。
一缕熟悉的龙脑香混杂冬日里的寒风将她裹挟。
沁凉直冲五脏六腑。
袖中的手一紧，晚钟回过神。
也是，如今容貌焕然一新，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认了。
她步履不由自主地加快，试图逃离这其实根本无人在意她如何的地方。
“这位老婆婆，您的东西掉了。”
晚钟一顿，缓缓回首，金灿灿的暖阳下，少年锦衣狐裘，矜贵出尘，看着她的眉眼带了一丝笑。
晚钟怯懦垂头，不敢直视，时隔三年再次近距离相望，边关的烈日风霜似乎将他年轻清疏的面孔上添了些许风霜。
慢慢的，她接过对方手里的帕子，屈膝以示感谢。
龙脑香散去，手心的那方帕子还残留着余温，晚钟闭眼把它扔进医箱里不再理会。
三日后的清晨，晚钟如往常一般给太守送药服用，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药在她的精心调制下，太守的病已经好转。
见这老妪手无缚鸡之力又把人照顾的无微不至，那些暗卫便也放松了警惕。
此病需静养，这次送药也无人跟随。
晚钟跪于榻前捏紧托盘，趁对方垂首饮药时，起身捂住他的口鼻，随后两指往穴位一点，抽出发簪往太守脖子一抵，银亮锋利的尖头瞬间被红色血丝沾染。
黄临山睁大眼，他想拿出枕头下的利器反击，却发现身体动不了，他声音微弱：“有话…咱们好好说…”
“说，沈氏案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黄临山听罢一怔，他冷汗直冒，心道眼下关头还是保命要紧，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是…启…启…”
“噗呲”一声，晚钟的眼睛突然被温热的液体糊住，她心里一紧，待她再度睁眼时，黄临山已双眼暴出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
线索已断只能作罢，晚钟看了眼死去的黄临山，毫不犹豫削首将其放入医箱。
千机阁任务完成，她需立即逃之夭夭，她推开小窗，单手撑在台边时，才发觉楼下乌压压一片。
“老人家这么着急是要去哪？从这里下去，跌断了腿可怎生是好？”
为她拾帕子的少年此刻漫不经心地抚摸怀里的狸花猫，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晚钟咬牙欲往后撤去时，门被撞开，身后无数把剑对准了她。
腹背受敌，在所难逃。
皮肉下的肋骨隐约发抖，沈晚钟胸口发麻，盯着裴稚雪的杏眸竟半晌蓄出一滴泪来。
其实，她此刻多么想撕下这副人皮面具，她想看看，若是以沈晚钟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会心软？
但她恨他。
恨他逼哥哥喝下毒酒，恨他要另娶他人，恨他此刻要杀她。
晚钟咬牙，一片银叶从她指间飞出直奔少年心脉。
“嗖”的一声，裴稚雪侧身躲过，他眉头微蹙看向窗边的老人家。
窗边之人表情怨恨，脸颊还残留着大片干涸的血迹，透明液体从她眼眶中滑落，将脸上血痂润化，乍得看去仿佛像是血泪。
他有些失神，但只有片刻，他慢慢抹去脸上的血，冷冷下令：“拿下她。”
骤然间，无数箭雨直飞窗口，身后提剑之人汹涌而上。
见到黑衣人脖侧再熟悉不过的图腾，她们一愣，一女子挣扎道：“阁主说只要有人斩杀狼王，我们便不用死，你们这是做什么？”
带着斗笠的人冷道：“一切按阁主吩咐，把她们都带走。”
孤山上，千机阁的明灯朦胧在山雾间，殿内异香浮动，一眉眼细长的女子撑着微露的藕臂侧卧在紫漆描金榻上。
她打着哈欠懒散道：“是何人斩杀的白眼狼王？”
“回阁主，奴亲眼所见，是第三阶死士关昭昭。”
女人听罢眉头轻蹙，她睁眼看向大殿中央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沈晚钟，摇头叹息：“既然如此，那便晋关昭昭为中阶，剩下的都是无用之人，菜人市便是她们的归宿，拖下去罢。”
殿内求饶声一片，阁主的声音消散在晚钟的耳畔，片刻后，灼痛的手臂被人抓起，膝盖也悬在半空，她瞥向一直以来以命相护的小姑娘。
不，她不甘心看着背叛她的人逍遥快活。
沈晚钟咬牙挣脱：“奴有话要说！”
声音铿锵有力地回荡在大殿中，女人勾着兰花指，挑眉一笑：“哦？”
足踝的链子磕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动，晚钟跪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奴上回虽刺杀离州太守失败，但并非一无所获，在探入府内时，奴有幸打探到太守此番进京面圣的密报。”
“而这密报只有奴一人看过。”
女人凤眸微睁，这密报是她派出多少人手都没取回来的东西，如今竟会被一个低阶死士得到 。
目前消得知息，太守此次进京面圣与定北候沈义阜勾结工部尚书偷铸地下兵库一事有关。
要此次雇主花万金也要将人刺杀，就怕这太守向圣上透露什么真相。
女人看着身形瘦小的少女，眼神凌厉：“你可知撒谎是何后果？”
晚钟听罢心里燃出一丝希望，在逃离朝廷追捕那日，为了求生，她曾吞下了救她性命之人递给她的毒丸。
药丸乃千机阁秘制，若不按时服用解药，不出一月便会暴毙而亡。
晚钟道：“奴知道，既然雇主的期限将到，阁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奴一试？”
女人若有所思，随后拂袖而去：“你只有七日时间。”
*
夜已三更，萧萧寒风裹挟着雪花，檐下长而尖的冰溜似也抵不住这摧残，“啪嗒”一声直坠地面四分五裂。
沈晚钟足上的铁链还未解开，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嗅到一阵烤鸡腿的香气。
她抬头，四周皆灰色暗沉，唯有一方小窗里影影绰绰的灯似是专为她而亮。
半晌，门“吱呀”打开，屋内走出一黑衣劲装少年，少年抱着剑在檐下驻足了片刻。
眼前的少女小脸惨白，雪地里赤裸的双足冻得紫红，蓬乱的发上还插着几根秸秆。
他上前：“你没死。”
“嗯。”
晚钟轻轻应了声双膝便安然地软了下来，她张开双臂搭上对方的肩，随即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机阁等级森严，一共分为四阶，而这少年便是最低阶的死士，他们不配拥有名字，只统称为“蜉”。
蜉的虽武功高强身手敏捷，可血统低贱，大多是西域漠北跑到中原讨命的亡奴，只配做第三阶的手下。
主子死，蜉同罪。
屋内简陋只有一张书案和床榻，但好在炉火烧得正暖，案上的饭菜也冒着热气。
少年把晚钟横抱进屋，把她放在事先铺好的榻上，再起身提起烧好的热水往木盆里倒去，随后握起少女僵硬的足踝，把它泡入温水里。
久违的暖意袭来，插在心脏里那根冰尖慢慢融化成液体，最后汹涌而上至她微湿的羽睫下。
屋内静得只有水流声，少年拧干帕子抖开，把晚钟身上的泥垢和血迹擦拭干净。
许是累极了，晚钟小憩的半个时辰里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父亲在一个阴暗逼仄的空间，四周灰粒飘扬，案几上摇曳的烛光是空间里唯一光源，父亲身着囚衣，低头在一张牛皮纸上满头大汗地画着一幅工整的图案。
“阿鸢，爹爹不能亲手送你出嫁了，这夫婿是你自己择便无后悔之说，嫁入裴家后定要贤良淑德，孝敬公婆。”
缥缈的声音散去，手心传来的刺痛把晚钟惊醒，她懵然睁眼，烛火映照下，少年的下颚离她不过半臂距离。
“上药了。”
晚钟乖乖张开满是划痕的手，待药棉再次沾上的刹那她陡然一缩。
少年一顿，抬起手臂淡道：“痛就咬吧。”
晚钟摇头：“无妨，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三日后我们要动身前往离州。”
少年听罢眼眸一闪：“阁主她…给我们机会了？”
晚钟眉目温柔，她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莞尔：“嗯，时间不多了，我们一起努把力，好好活下去。”
*
离州。
在最繁华的翠柳街两旁，随处可见蓬头垢面，瘦骨嶙峋之人趴在草席上颠着破碗乞讨。
离州临近大梁边界，常有暴动战乱，近日又疫病四起，当地百姓过的日子可谓水深火热。
一方通缉令前人群熙攘，沸反盈天，一群麻布粗衣的百姓指着上方的文字口中念念有词。
“这疫病何时是个头？如今既连咱们的太守都染上了，听说宫里的太医都不管用呢。”
“唉，大人如今病急乱投医连乡间土郎中都请去府中看病悬赏千金，看来此番凶险喽。”
两人正摇头叹息，西边忽然传来女子惊呼，一时间酒楼的围栏旁挤满了人，一眼看去绿云绕绕，花红柳绿。
这些招手高喊女子哪怕发丝散乱，罗袜金钗溜，薄纱裙被旁人蹭到露出半截小臂也无暇顾及。
“…那边发生什么了？”
一人摸了摸胡子：“咱们这地界不太平，圣上特派裴小将军来此视察，这些女子这般癫狂只是犯了花痴。”
“原来如此，小将军戍守边关才班师回朝，此刻不应该同那未婚妻平阳郡主郎情妾意，培养感情么？”
“自个儿的未婚夫是忙于正事，又非去的是烟花之地，不急于一时，平阳郡主本就温柔贤惠，善解人意，不似那退了婚的定北侯千金，丑如无盐就罢了脾气还暴。”
轻蔑的笑还回荡着，沈晚钟回味着那斯最后一句话心中只想把他碾碎，她捏了捏拳，压下斗笠推开人群，回到落足歇息的酒楼。
雅间内，方桌上的狐尾百合凋谢，天色渐渐暗了，晚钟摘了斗笠和披风欲烧水沐浴时，一黑衣少年翻窗而入。
晚钟回首，见他一身风尘仆仆衣角微皱，便上前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道：“水井里可都下了迷佚散？”
少年点头：“黄临山平日里有喝鹿血酒的习惯，这味药与之相克，府里的厨子做饭烧菜又惯用后院那口井，短时间内不易察觉。”
晚钟摩挲着手里那张字体工整的宣纸，此番蛰伏五日之久，等的就是这请柬。
她折起塞入袖中道：“我明日便乔装入太守府，无论成败我需你在外接应。”
“是。”
次日巳时，本是雪后晓寒，但今日却金光四散，碧苍翠瓦上的如酥白雪发出细碎塌陷消融声。
沈晚钟一袭素衣佝偻着背立于太守府门前，枯燥夹着银丝的发被挽成一只圆髻，看上去和五十老妪无差。
她用满是褶皱的十指从医箱里拿出请柬。
侍卫拿着画像一比，确认是前日在集市施针后让患者起死回生的老妪，他微微倾身：“请进。”
晚钟被人带到一间阁楼处，一面刻图腾手持宝剑的女子在她胸口袖间摸了摸，见无任何危险利器便领她进入卧房内。
卧房药气四溢，随即屏风后传出一阵猛烈地干咳声，片刻后，“啪”地一声似乎是有人被掌掴。
“你个…废物，连个药都喂不好，是要烫死本官吗？还是你！也要谋害本官？”语罢床榻上两眼乌青的老者抬手猛然掐住丫鬟的脖子：“本官不认识沈义阜！这奸臣被砍头是死有余辜，他做的事和罪状书上无二，还要本官说几遍！”
此番沈氏案背后牵扯之人众多，黄临山此番面圣，朝中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
该说的不该说的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
整日活的殚精竭虑，此番偏偏又被病痛折磨，这几近八十的老人精神几近失常。
“大人息怒，人已经带来了。”
太守这才，他眯眼打量了番身旁面皮皱如草纸，步履蹒跚的老妪：“你可能为本官治这怪病？”
晚钟听罢哆嗦地从医箱中纸笔，举着手对着窗边的光源颤颤巍巍写下几个字。
“待老身把脉。”
太守接见此心下一松他卷袖把手臂递送出去轻蔑一笑：“原来是个又瞎又哑的老婆子。”
半晌后，晚钟拿出笔墨跪在地上行动极缓地写下几行字，待丫鬟传递到太守手中后，太守蹙眉：“你是说本官不是染了疫病而是中了毒？这毒你可能解？”
晚钟颔首用手比划着：“此毒是慢性毒又非比寻常，解药需我每日按量亲自煎。”
太守又咳了几声，吃力道：“那这几日你便在府里住下吧。”
晚钟才要叩拜谢恩，一丫鬟推门：“大人，殿前司指挥使裴大人裴稚雪到了。”
晚钟闻此姓名心头猛然一跳，连假面皮下的脸颊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她稳住呼吸，用手势比划：“大人若要商议要事，老身便退下了。”
“送她出去。”
晚钟杵着拐杖起身，布鞋才踏出门槛的那刻，余光处，一道颀长身影正步履平缓地朝她靠近。
心脏又开始猛烈鼓动，晚钟下意识低垂双眸，盯着地上那双乌靴缓缓弯腰行了礼，而那人却目不斜视未曾给她任何眼神，略过她径直走入阁中。
一缕熟悉的龙脑香混杂冬日里的寒风将她裹挟。
沁凉直冲五脏六腑。
袖中的手一紧，晚钟回过神。
也是，如今容貌焕然一新，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认了。
她步履不由自主地加快，试图逃离这其实根本无人在意她如何的地方。
“这位老婆婆，您的东西掉了。”
晚钟一顿，缓缓回首，金灿灿的暖阳下，少年锦衣狐裘，矜贵出尘，看着她的眉眼带了一丝笑。
晚钟怯懦垂头，不敢直视，时隔三年再次近距离相望，边关的烈日风霜似乎将他年轻清疏的面孔上添了些许风霜。
慢慢的，她接过对方手里的帕子，屈膝以示感谢。
龙脑香散去，手心的那方帕子还残留着余温，晚钟闭眼把它扔进医箱里不再理会。
三日后的清晨，晚钟如往常一般给太守送药服用，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药在她的精心调制下，太守的病已经好转。
见这老妪手无缚鸡之力又把人照顾的无微不至，那些暗卫便也放松了警惕。
此病需静养，这次送药也无人跟随。
晚钟跪于榻前捏紧托盘，趁对方垂首饮药时，起身捂住他的口鼻，随后两指往穴位一点，抽出发簪往太守脖子一抵，银亮锋利的尖头瞬间被红色血丝沾染。
黄临山睁大眼，他想拿出枕头下的利器反击，却发现身体动不了，他声音微弱：“有话…咱们好好说…”
“说，沈氏案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黄临山听罢一怔，他冷汗直冒，心道眼下关头还是保命要紧，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是…启…启…”
“噗呲”一声，晚钟的眼睛突然被温热的液体糊住，她心里一紧，待她再度睁眼时，黄临山已双眼暴出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
线索已断只能作罢，晚钟看了眼死去的黄临山，毫不犹豫削首将其放入医箱。
千机阁任务完成，她需立即逃之夭夭，她推开小窗，单手撑在台边时，才发觉楼下乌压压一片。
“老人家这么着急是要去哪？从这里下去，跌断了腿可怎生是好？”
为她拾帕子的少年此刻漫不经心地抚摸怀里的狸花猫，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晚钟咬牙欲往后撤去时，门被撞开，身后无数把剑对准了她。
腹背受敌，在所难逃。
皮肉下的肋骨隐约发抖，沈晚钟胸口发麻，盯着裴稚雪的杏眸竟半晌蓄出一滴泪来。
其实，她此刻多么想撕下这副人皮面具，她想看看，若是以沈晚钟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会心软？
但她恨他。
恨他逼哥哥喝下毒酒，恨他要另娶他人，恨他此刻要杀她。
晚钟咬牙，一片银叶从她指间飞出直奔少年心脉。
“嗖”的一声，裴稚雪侧身躲过，他眉头微蹙看向窗边的老人家。
窗边之人表情怨恨，脸颊还残留着大片干涸的血迹，透明液体从她眼眶中滑落，将脸上血痂润化，乍得看去仿佛像是血泪。
他有些失神，但只有片刻，他慢慢抹去脸上的血，冷冷下令：“拿下她。”
骤然间，无数箭雨直飞窗口，身后提剑之人汹涌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