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上》
文/打马过草原
晋江文学城首发
2024.7.29
二零二三年，农历冬月十九。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飞跃洛杉矶的地平线，接近黎明曙光迎来的刹那，戴莜莜拉下遮光板，靠在椅背抱臂阖眼。
全程十二小时四十七分，一万零三百九十三公里。
到了北市温度急速下降，戴莜莜取出行李箱里的羽绒服和围巾套在身上，打车到高铁站候车，一小时后抵达华奥市。
走出出站口，外面漫天飞雪，拉客的司机们蜂拥而上。
“康北的有没有——”
“杨原还差一位！”
迎面跑来个男司机，脸冻得通红，双手瑟缩在袖筒里，问道：“姑娘你去哪儿？”
“蔚县玉州镇。”
“下雪五百走不？”
“行。”
“好嘞！”司机提起戴莜莜的行李箱走到车跟前，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您先坐会儿，我再去拉点人。”
“不拼车，我赶时间。”
这人都不问问顾客能否拼车，累了一天了，她现在心情很烦躁。
经不住司机苦苦哀求，戴莜莜看了眼手机时间，不耐烦地坐进车里，车内贴满卡通小贴纸，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司机吆喝了五分钟一个人也没拉上，回到车里连连道歉：“对不住啊，让您久等了。”
“没事。”戴莜莜闭目养神。
“雪天路不好走啊，这要到蔚县，那边的雪更大。”司机叹息，打开雨刮器，“我是宋庄的，正好把你送到我也回家了。哎姑娘，听你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戴莜莜皱眉，摘掉一只耳机回答：“是本地人。”
“哦！你普通话真标准，我以为你是外来客。”
中途司机和妻子通完电话后突然痛哭流涕，他女儿得了骨癌，为了治病花光全部积蓄，又卖了房，现在病情恶化，必须放弃儿子的学业，先给女儿治病。
戴莜莜望着窗外白茫一片，晃了神。
雪路，两个小时的路多开了半个小时。
下车前戴莜莜瞟了眼车窗上的哆啦A梦贴纸，扫了五千块钱：“新年快乐，给孩子们的压岁钱。”
漫天沙尘卷着暴雪扑面而来，戴莜莜扭头呸了一口，蹭了下睫毛，围巾绕头将脸裹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冬季的蔚县灰蒙蒙的，记忆里似乎总在下雪，当年走的时候下雪，如今回来还是下雪。
她都快忘了这地方夏天是什么样了，好像草没绿过，花没开过，一年四季都是雪。
对面是个露天沙场，几十米高的冷却塔向上散着白烟，作业声震耳欲聋，机械性的噪音如同困兽萎靡的残喘，撕扯胸腔吼了整整二十三年。
这地方还是那个样，只不过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没有路灯变成了两排路灯，后山变成了高楼，八岁变成了三十一岁。
路标不见了，修了新的公交车站牌。
那个曾经无数次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的人，也不见了。
有路，有灯，有车。
人，事，物。
明亮又新颖。
蔚县还是变了。
福星小区2单元502，楼道又窄又破，黑漆漆的，声控灯叫了两声都没亮。
戴莜莜打开手机电筒照亮，提着行李箱一口气爬上六楼，敲了敲防盗铁门：“爸！”
敲了半天没人开，戴建华把她拉黑了她打不了，只好拨通姑姑电话。
“哦，莜莜啊，你二大爷和你姑父已经把你爸送到饭店了，他们没跟你说吗？”
“没。”
“我也忘跟你说了，我以为他们告诉你了，那你快点儿来吧，人都齐了就等你了！”
“嗯，这就过去了。”
挂断电话，戴莜莜心情烦闷。
这次回来是因为奶奶八十大寿，她本来能直接去饭店的，但听姑姑说戴建华这两天把脚崴了，让她搀扶着出门，她索性就直接回家，顺便把行李箱放家里，结果白来一趟。
七年前戴建华跟戴莜莜断绝父女关系，彼此恨意决绝，但她工作后还是会拿出三分之一的钱给戴建华，一直到现在每个月固定六千块，除此之外再无交流。
记忆里火海漫天，苦掺杂了愧，恨就模糊了。
只有金钱的不断残补，才能一点一点缝愈她碎裂的人生。
临走前，戴莜莜拾起掉在地上的艾草重新挂在门上，三次都没粘上去，皱眉扔一边。
门口靠墙堆着七零八落的酒瓶子和垃圾袋，一地烟头和干迹的浓痰，酸臭呛鼻，幸亏住的是顶楼单户没有邻居，楼下也没住人，不然投诉电话都被打爆了。
她随手提起一袋垃圾，底部稀稀拉拉流着汤水，差点蹭到她衣服上，行李箱一个没扶稳，哐当滚下楼梯。
舟车劳顿，气得她一脚踹在门上，铁门哗啦啦一阵作响。
原地平息了几秒，迅速打开行李箱找出袋子，把门口的垃圾收拾一番离开。
世纪饭店。
戴莜莜下了出租车拖着行李箱赶电梯，到了606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那边徐朵正喝着红酒，单手接电话：“不好意思啊莜莜，我打错房间号了，是666，你站在那儿别动，我这就过去接你。”
戴莜莜想说自己过去也行，对方直接把电话挂了。
徐朵走到徐东身边拍了下他肩膀：“哥，去606接个人，她走错了。”
徐东驻足，大概猜到是谁。
戴莜莜坐在行李箱上，胳膊搭在拉杆把手处，头枕臂弯歇息，困意愈浓。
角落里摆放着一盆银后万年青，叶子枯黄下垂，没有她在洛杉矶养得好，她木滞地盯着叶子，慢慢闭上眼。
“戴莜莜。”
一道声音响起。
沉稳平静，温润内敛。
几乎围绕她整个光阴年华。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一瞬间，踏过的万里荒原终于迸出新芽，她曾与那个男人誓言在顶端相见，走、跑、爬、亦或是被拱起的巨浪起伏潜行，她用尽解数攀达山顶，目阅旖旎风光，亲手拨云见日。
可当她回头，他一直在原地。
帮她抚平歧路，但上山只能是她一个人。
他就送到这里了。
戴莜莜睫毛微颤，呼吸过浅，握紧了拳头，情绪藏匿发内。待对面脚步走近，缓缓抬起头，对视上男人的眼。
“徐叔。”她礼貌回应他。
男人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拉链敞开，里面是一件藏蓝色高龄针织毛衣，直筒黑西裤下搭配一双棕色马丁靴。
一米八七的身高立在她面前，身姿高大挺拔，肩膀宽阔厚实，一如既往的成熟稳健。
五官封寒俊朗，望着她的眼神温柔而深邃。
这么多年他还是记忆里的模样，那张脸在她梦里巡回了无数个夜晚，明明有时候没有想他，却还是会在梦里相见。
好个徐朵，骗她徐东不会来，她便放下戒备，没想到被杀了个回马枪。
戴莜莜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抿了抿唇，手扶着行李箱。
有点突然。
有点尴尬。
“好久不见。”徐东笑道。
这个男人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自从七年前那件事之后，戴莜莜心如死灰，发誓再也不理他，而今四目相对，她也不能当个哑巴。
“你怎么回来了？”她实在找不着话题。
“受你姑姑的邀请，给阿姨祝寿。”
“哦。”
“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随便。”
“过完年再走么？”
“不知道。”
气氛一度降到冰点。
“新年快乐。”徐东微笑着。
戴莜莜把头偏向一边，神情淡漠：“新年快乐。”
徐东注视着她的脸，语气平缓道：“过几天是你舅舅的生日，我们去给他扫墓吧，你应该很久没见他了。”
想起舅舅，戴莜莜心里发闷。
徐东和舅舅是发小、是挚友，也是并肩作战创业的战友，这么多年里里外外帮了亲戚们不少忙，大家对他都很恭敬。
孙美岚生戴莜莜时难产去世，三年后戴建华跟王秀梅生下儿子，爹不疼继母不爱，重男轻女，家庭暴力，弟弟欺压……
戴莜莜每一天都活在阴影里。
除了舅舅最疼她，徐东也对她倍加照顾。
舅舅在戴莜莜十三岁那年离世，临终前将戴莜莜托付给徐东，希望他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对待。
徐东对戴莜莜的关心，为她所做的一切，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
“我自己会去的。”她冷漠道。并加重“自己”两个字。
男人眼底暗涌，随之一笑，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跟我来。”
手掌外侧无意间触碰到他修长的手指，抽回时还残留着一点余温。这么冷的天他的手是热乎的，不像她的手，冰冰凉凉。
他走在前面领路，就像千禧年深冬的绿皮火车上，他拉着她的小手前进在狭窄的过道，那年窗外雪花飘摇，此刻酒店外，也正大雪纷飞。
酒店的大窗未关严，有雪花飘了进来，落在枣红的绒毯上，落在他宽厚的背，她好像闻到了过去，和小时候的雪的味道一样。
多年后她才明白，没能与他并肩，是早就超越了自己。
忽然鼻子一酸，心境瞬息万变。
原来在蔚县，在这片土地上，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推开666房间的门，欢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齐聚在戴莜莜身上。
“嘿建华，你闺女回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戴建华连眼皮都没抬，驼个背耷拉着脑袋灌酒，脸色铁青。
“哟，我们大导演回来啦！”徐朵打破场，拉着三岁的女儿让她叫人，“千寻，叫阿姨好。”
“阿姨好。”
“你好。”戴莜莜摸了摸她的小脸蛋。
徐朵用胳膊肘撞了下她，凑近耳边低声道：“行啊你，长本事了！外面一待就是好几年，出国前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说走就走了，过年过节也不回来，见你一面难如登天，戴导演挺牛啊！”
“你也挺牛啊徐博主，我在加州都刷到你的美妆视频了。”
“想不想我？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当然。”戴莜莜捏紧袖子递到她鼻子前，“快闻闻，说不定这会儿还能闻见加州太阳的味儿。”
与徐朵闲聊几句，戴莜莜的余光一直追随别处。
她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那抹身影总是牵动着她。
徐东把戴莜莜的行李箱在门厅处放好，正朝这边走来，半路被一个女人拦截。
那女人约莫三十来岁，短发金丝眼镜，她追上徐东挽住他的手臂，语气娇捏：“东，长辈们在叫你，我们过去吧？”
紧附在他臂弯上的那只手，红色的猫眼美甲格外显眼，映衬着藏蓝色的针织毛衣，交相辉映，画面刺目且灼热。
戴莜莜心脏猛地一沉，大脑一片空白。
苦苦尘封已久的情愫还是没能抑制，此刻终于喷薄而出，势不可挡。
文/打马过草原
晋江文学城首发
2024.7.29
二零二三年，农历冬月十九。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飞跃洛杉矶的地平线，接近黎明曙光迎来的刹那，戴莜莜拉下遮光板，靠在椅背抱臂阖眼。
全程十二小时四十七分，一万零三百九十三公里。
到了北市温度急速下降，戴莜莜取出行李箱里的羽绒服和围巾套在身上，打车到高铁站候车，一小时后抵达华奥市。
走出出站口，外面漫天飞雪，拉客的司机们蜂拥而上。
“康北的有没有——”
“杨原还差一位！”
迎面跑来个男司机，脸冻得通红，双手瑟缩在袖筒里，问道：“姑娘你去哪儿？”
“蔚县玉州镇。”
“下雪五百走不？”
“行。”
“好嘞！”司机提起戴莜莜的行李箱走到车跟前，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您先坐会儿，我再去拉点人。”
“不拼车，我赶时间。”
这人都不问问顾客能否拼车，累了一天了，她现在心情很烦躁。
经不住司机苦苦哀求，戴莜莜看了眼手机时间，不耐烦地坐进车里，车内贴满卡通小贴纸，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司机吆喝了五分钟一个人也没拉上，回到车里连连道歉：“对不住啊，让您久等了。”
“没事。”戴莜莜闭目养神。
“雪天路不好走啊，这要到蔚县，那边的雪更大。”司机叹息，打开雨刮器，“我是宋庄的，正好把你送到我也回家了。哎姑娘，听你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戴莜莜皱眉，摘掉一只耳机回答：“是本地人。”
“哦！你普通话真标准，我以为你是外来客。”
中途司机和妻子通完电话后突然痛哭流涕，他女儿得了骨癌，为了治病花光全部积蓄，又卖了房，现在病情恶化，必须放弃儿子的学业，先给女儿治病。
戴莜莜望着窗外白茫一片，晃了神。
雪路，两个小时的路多开了半个小时。
下车前戴莜莜瞟了眼车窗上的哆啦A梦贴纸，扫了五千块钱：“新年快乐，给孩子们的压岁钱。”
漫天沙尘卷着暴雪扑面而来，戴莜莜扭头呸了一口，蹭了下睫毛，围巾绕头将脸裹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冬季的蔚县灰蒙蒙的，记忆里似乎总在下雪，当年走的时候下雪，如今回来还是下雪。
她都快忘了这地方夏天是什么样了，好像草没绿过，花没开过，一年四季都是雪。
对面是个露天沙场，几十米高的冷却塔向上散着白烟，作业声震耳欲聋，机械性的噪音如同困兽萎靡的残喘，撕扯胸腔吼了整整二十三年。
这地方还是那个样，只不过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没有路灯变成了两排路灯，后山变成了高楼，八岁变成了三十一岁。
路标不见了，修了新的公交车站牌。
那个曾经无数次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的人，也不见了。
有路，有灯，有车。
人，事，物。
明亮又新颖。
蔚县还是变了。
福星小区2单元502，楼道又窄又破，黑漆漆的，声控灯叫了两声都没亮。
戴莜莜打开手机电筒照亮，提着行李箱一口气爬上六楼，敲了敲防盗铁门：“爸！”
敲了半天没人开，戴建华把她拉黑了她打不了，只好拨通姑姑电话。
“哦，莜莜啊，你二大爷和你姑父已经把你爸送到饭店了，他们没跟你说吗？”
“没。”
“我也忘跟你说了，我以为他们告诉你了，那你快点儿来吧，人都齐了就等你了！”
“嗯，这就过去了。”
挂断电话，戴莜莜心情烦闷。
这次回来是因为奶奶八十大寿，她本来能直接去饭店的，但听姑姑说戴建华这两天把脚崴了，让她搀扶着出门，她索性就直接回家，顺便把行李箱放家里，结果白来一趟。
七年前戴建华跟戴莜莜断绝父女关系，彼此恨意决绝，但她工作后还是会拿出三分之一的钱给戴建华，一直到现在每个月固定六千块，除此之外再无交流。
记忆里火海漫天，苦掺杂了愧，恨就模糊了。
只有金钱的不断残补，才能一点一点缝愈她碎裂的人生。
临走前，戴莜莜拾起掉在地上的艾草重新挂在门上，三次都没粘上去，皱眉扔一边。
门口靠墙堆着七零八落的酒瓶子和垃圾袋，一地烟头和干迹的浓痰，酸臭呛鼻，幸亏住的是顶楼单户没有邻居，楼下也没住人，不然投诉电话都被打爆了。
她随手提起一袋垃圾，底部稀稀拉拉流着汤水，差点蹭到她衣服上，行李箱一个没扶稳，哐当滚下楼梯。
舟车劳顿，气得她一脚踹在门上，铁门哗啦啦一阵作响。
原地平息了几秒，迅速打开行李箱找出袋子，把门口的垃圾收拾一番离开。
世纪饭店。
戴莜莜下了出租车拖着行李箱赶电梯，到了606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那边徐朵正喝着红酒，单手接电话：“不好意思啊莜莜，我打错房间号了，是666，你站在那儿别动，我这就过去接你。”
戴莜莜想说自己过去也行，对方直接把电话挂了。
徐朵走到徐东身边拍了下他肩膀：“哥，去606接个人，她走错了。”
徐东驻足，大概猜到是谁。
戴莜莜坐在行李箱上，胳膊搭在拉杆把手处，头枕臂弯歇息，困意愈浓。
角落里摆放着一盆银后万年青，叶子枯黄下垂，没有她在洛杉矶养得好，她木滞地盯着叶子，慢慢闭上眼。
“戴莜莜。”
一道声音响起。
沉稳平静，温润内敛。
几乎围绕她整个光阴年华。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一瞬间，踏过的万里荒原终于迸出新芽，她曾与那个男人誓言在顶端相见，走、跑、爬、亦或是被拱起的巨浪起伏潜行，她用尽解数攀达山顶，目阅旖旎风光，亲手拨云见日。
可当她回头，他一直在原地。
帮她抚平歧路，但上山只能是她一个人。
他就送到这里了。
戴莜莜睫毛微颤，呼吸过浅，握紧了拳头，情绪藏匿发内。待对面脚步走近，缓缓抬起头，对视上男人的眼。
“徐叔。”她礼貌回应他。
男人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拉链敞开，里面是一件藏蓝色高龄针织毛衣，直筒黑西裤下搭配一双棕色马丁靴。
一米八七的身高立在她面前，身姿高大挺拔，肩膀宽阔厚实，一如既往的成熟稳健。
五官封寒俊朗，望着她的眼神温柔而深邃。
这么多年他还是记忆里的模样，那张脸在她梦里巡回了无数个夜晚，明明有时候没有想他，却还是会在梦里相见。
好个徐朵，骗她徐东不会来，她便放下戒备，没想到被杀了个回马枪。
戴莜莜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抿了抿唇，手扶着行李箱。
有点突然。
有点尴尬。
“好久不见。”徐东笑道。
这个男人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自从七年前那件事之后，戴莜莜心如死灰，发誓再也不理他，而今四目相对，她也不能当个哑巴。
“你怎么回来了？”她实在找不着话题。
“受你姑姑的邀请，给阿姨祝寿。”
“哦。”
“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随便。”
“过完年再走么？”
“不知道。”
气氛一度降到冰点。
“新年快乐。”徐东微笑着。
戴莜莜把头偏向一边，神情淡漠：“新年快乐。”
徐东注视着她的脸，语气平缓道：“过几天是你舅舅的生日，我们去给他扫墓吧，你应该很久没见他了。”
想起舅舅，戴莜莜心里发闷。
徐东和舅舅是发小、是挚友，也是并肩作战创业的战友，这么多年里里外外帮了亲戚们不少忙，大家对他都很恭敬。
孙美岚生戴莜莜时难产去世，三年后戴建华跟王秀梅生下儿子，爹不疼继母不爱，重男轻女，家庭暴力，弟弟欺压……
戴莜莜每一天都活在阴影里。
除了舅舅最疼她，徐东也对她倍加照顾。
舅舅在戴莜莜十三岁那年离世，临终前将戴莜莜托付给徐东，希望他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对待。
徐东对戴莜莜的关心，为她所做的一切，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
“我自己会去的。”她冷漠道。并加重“自己”两个字。
男人眼底暗涌，随之一笑，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跟我来。”
手掌外侧无意间触碰到他修长的手指，抽回时还残留着一点余温。这么冷的天他的手是热乎的，不像她的手，冰冰凉凉。
他走在前面领路，就像千禧年深冬的绿皮火车上，他拉着她的小手前进在狭窄的过道，那年窗外雪花飘摇，此刻酒店外，也正大雪纷飞。
酒店的大窗未关严，有雪花飘了进来，落在枣红的绒毯上，落在他宽厚的背，她好像闻到了过去，和小时候的雪的味道一样。
多年后她才明白，没能与他并肩，是早就超越了自己。
忽然鼻子一酸，心境瞬息万变。
原来在蔚县，在这片土地上，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推开666房间的门，欢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齐聚在戴莜莜身上。
“嘿建华，你闺女回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戴建华连眼皮都没抬，驼个背耷拉着脑袋灌酒，脸色铁青。
“哟，我们大导演回来啦！”徐朵打破场，拉着三岁的女儿让她叫人，“千寻，叫阿姨好。”
“阿姨好。”
“你好。”戴莜莜摸了摸她的小脸蛋。
徐朵用胳膊肘撞了下她，凑近耳边低声道：“行啊你，长本事了！外面一待就是好几年，出国前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说走就走了，过年过节也不回来，见你一面难如登天，戴导演挺牛啊！”
“你也挺牛啊徐博主，我在加州都刷到你的美妆视频了。”
“想不想我？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当然。”戴莜莜捏紧袖子递到她鼻子前，“快闻闻，说不定这会儿还能闻见加州太阳的味儿。”
与徐朵闲聊几句，戴莜莜的余光一直追随别处。
她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那抹身影总是牵动着她。
徐东把戴莜莜的行李箱在门厅处放好，正朝这边走来，半路被一个女人拦截。
那女人约莫三十来岁，短发金丝眼镜，她追上徐东挽住他的手臂，语气娇捏：“东，长辈们在叫你，我们过去吧？”
紧附在他臂弯上的那只手，红色的猫眼美甲格外显眼，映衬着藏蓝色的针织毛衣，交相辉映，画面刺目且灼热。
戴莜莜心脏猛地一沉，大脑一片空白。
苦苦尘封已久的情愫还是没能抑制，此刻终于喷薄而出，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