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徐东好像往这边偏了偏头,可当她回过神来,他已经跟着那个女人离开了。

    他们站在一起,举杯与长辈们谈笑风生。

    徐东长相英俊,仪表堂堂,为人低调谦逊,白手起家优秀上进,才华与阅历更是如虎添翼。

    追他的人一直都很多。

    两个人连背影都是那么美好。

    戴莜莜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可静下心来一想,他毕竟四十二的人了,也该有女朋友,该结婚生子了。

    室内暖气十足,戴莜莜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微微低头用刘海挡住眼睛,思绪飘忽。

    徐朵看出来她脸色不对,快一步解释道:“那女的是你姑姑朋友的女儿,他们刚认识两个月,她一直在追我哥。”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我哥对她没意思。”

    “跟我没关系。”

    “你这分明就是还在意。”

    “没有。”

    徐朵急得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你不能什么都不听。”

    “我不稀罕。”

    “那是因为他连跟你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朵朵。”戴莜莜叹了口气,“如果一个人拒绝你三次,你还要纠缠吗?”

    徐朵愣住。

    她并不知道戴莜莜表白过徐东三次。

    她看见的,大家看见的,只有第三次。

    “如果三次都嫌少,那你觉得几次才算多?才算足够有诚意?”戴莜莜松开她的手,自嘲地笑了笑,“我总不能一直当舔狗啊。”

    徐朵欲言又止。

    有长辈招呼戴莜莜过去用餐,她到得晚,大家已经吃一半了,姑姑把菜单递给她让她点自己爱吃的。

    戴莜莜坐下后,发现徐东和那个女人就坐在她侧对面,只要微微转头就能看见他们。

    点菜翻页时戴莜莜刻意偏头,指尖停在27页未动。

    余光里,女人笑着与徐东讲话,给他夹菜,两个人聊得很是默契。

    然而下一秒,戴莜莜怔住,瞳孔不由地移动,紧盯——

    只见女人夹起一张纸巾,笑着帮他擦拭着嘴角。

    “你眼睛怎么了?”姑姑猛地凑过来,声音大得周围人全听见了。

    戴莜莜一惊,不小心碰掉筷子,捡起来后无意间与徐东对视了一眼,心虚地低下头。

    “点完了吧?”姑姑问。

    “啊……点、点完了。”

    二大爷:“莜莜,这么多年没见工作很忙吧?听说你现在在好利来拍电影呢?”

    徐朵:“叔叔,那叫好莱坞,好利来是卖蛋糕的。”

    二大爷:“哦,那好莱坞是卖什么的?”

    徐朵:“拍蛋糕……不是,卖电影儿的。”

    戴莜莜:“……”

    姑姑:“嗨,早就跟你们说过我们戴家祖坟冒青烟儿了吧!莜莜,你拍的《黑沙》上映的时候我们都去看了,拍得真精彩呀!那叫什么片儿来着……叫……”

    “科幻片儿!是我男神亨利·雷德演的呢!我姐还给我寄了好多他的签名儿呢!”表妹抢答。

    戴莜莜现在财富自由,回来前给亲戚们每人都寄了礼物,并给徐东寄了两张卡——

    一张七位数的卡。和一张十八岁那年徐东送予她的卡。

    七位数的卡她让徐朵转交给他,并转告:感谢他这么多年的栽培和教导。

    徐东不缺钱,她不想欠他,大致算下这些年他为她花费的总值,这笔钱绰绰有余。

    但他在她身上消耗的时间,她没法还。

    另一张卡,十八岁开始徐东每个月都会往里面打生活费,一直持续到今天。

    不过第三次表白失败后她就没用了,分文未动。

    婶婶:“你们看新闻没?莜莜现在可是获得百纳斯最年轻的女导演了,那可是传说中的百纳斯啊!莜莜是天生的人才呀!”

    二大爷喝得满脸通红:“甭管什么斯不斯这死那死的,这人只要努力了就有收获!我们莜莜就算死一万次她也有本事让自己活过来!”

    戴莜莜:“……放心吧二大爷……我还没活够呢……”

    ……

    如今戴莜莜是UCLA导演系在读博士,好莱坞《ONE》项目导演兼制片人,《麒麟岭》编剧,导演作品《彼岸爱丁堡》获得加州SUN电影节银奖,编剧并导演作品《四维访客》获得第77届法尔国际电影节金奖最佳导演奖,编剧并导演作品《黑沙》获得第95届百纳斯金仁奖最佳导演奖。

    这些都是她来到洛杉矶的成就。

    百纳斯是她第二次获得,第一次是在她二十三岁上学的时候,仅用打工赚来的七千块拍的《天花板上的海洋》荣获百纳斯短片单元一等奖。

    她完成了十五岁时的梦想,活得如同加州太阳一般灿烂耀眼。

    就像那个男人说的:只有不断超越自我,才能超脱人生。

    奶奶终于被人搀扶着从洗手间出来,戴莜莜也过去扶一把,并将准备好的寿礼呈上。

    阿尔茨海默,病情恶化得极快,奶奶对戴莜莜很好,小时候总塞给她很多好吃的,她不希望这次回来是最后一面。

    几个人将奶奶扶到堂坐,老人家双手哆嗦地握住戴莜莜的手,眼神浑浊,褶皱的嘴唇打颤,冷不丁地往外蹦字:“戴天龙……回来了……”

    戴莜莜瞬间僵住,浑身血液从脚直冲头顶!

    十九岁的那场火灾,搅得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如果没有人提醒,这个人她一辈子都不想记起。

    奶奶摩挲着她的手心,神情呆滞不停地念叨着那个名字,越念越激动,亲戚们赶忙将戴莜莜和老人分开,安抚着老人的情绪。

    拉开的途中不慎被奶奶的指甲划破虎口,钻心的疼犹如一条吐信子的毒蛇,一口咬下去,渗出的鲜血像是熊熊烈火,刺啦刺啦地发出烧焦声。

    徐朵上前搂住戴莜莜把她带回座位,顺了顺她的背,帮她倒上温茶水。

    “没事吧?”

    戴莜莜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没事。”

    “你别在意,阿姨是糊涂了,从明天开始就要一直住院了,疫情最严重那会儿医院排不上床位,不过那时候也没恶化,一切都还算好……”

    “嗯。”

    虎口隐隐作痛,戴莜莜用拇指指腹抹掉血丝,将手缩回袖子里。

    稳定了奶奶的情绪,亲戚们陆续回到座位继续吃饭,气氛逐渐恢复热闹。

    服务员陆续将才端上桌,姑父喝多了,嗑着瓜子笑眯眯地打趣道:“莜莜还是这么爱吃糖醋里脊啊,想当年我做的糖醋里脊你嫌不好吃,就爱吃人家小东做的,说他做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姑姑拧了下胳膊,一记白眼杀过去,姑父一脸委屈。

    七年前的春节聚餐,长辈们让戴莜莜上台说几句升本心得,她却当着众人的面表白徐东。所有人都觉得她脑子进水了,但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认为前两次被拒的原因,是因为徐东觉得她在开玩笑和不成熟,所以这次她站在台上勇敢发言,把真心证明给他看。

    没想到还未来得及等他答复,迎接她的是戴建华数不清的耳光和抽断的皮带。

    戴建华无法接受两个人的年龄差,口口声声丢他老脸要他老命。

    而他就站在台下,全程冷眼旁观,没有护她,也没帮她说一句话。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戴建华耍酒疯揍她的时候,他都会护她,会帮她擦药,会带她吃好吃的。

    他明明知道她最怕疼。

    可那天他却无动于衷。

    她伤心欲绝,带着浑身伤痕狼狈地滚回学校,难过了整整一个学期。

    第三次的表白也是最后一次,没能等来明确的答复,但她也懂了。

    让她寒心的是,她回学校后,他再也没理过她。

    本科毕业的时候他找她过一次,她没见。

    一别两宽,七年之久。

    亲戚多流言蜚语就多,她从国外回来,所有人都会觉得给奶奶祝寿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还惦记着徐东。

    可她并不是为了徐东才回来的,她连他在不在都不知道,只是单纯祝寿,别的她什么都没想。

    只是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慌了神而已。

    人嘛,又不是机器。

    克制了思念,心难免动摇。

    长辈们聊得热火朝天,徐朵瞟了眼戴莜莜,身子慢悠悠向她倾斜,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疫情爆发的时候我哥很担心你。”

    “我担不起。”

    “他想去洛杉矶找你,可没有你的地址,买了机票想碰碰运气,结果买完机票的第二天就封城了。那段时间他状态特别不好,整天都无精打采的。”

    “那是阳了吧。”

    这一下给徐朵干无语了。

    洛杉矶的地址戴莜莜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不想被打扰。

    戴莜莜冷笑道:“他要是真担心我,他就不会袖手旁观,我就不会皮开肉绽。”

    七年前那件事把戴莜莜的心伤透了,她发誓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表白。

    徐朵眨眨眼,身子跟表针似的慢慢回到原位。

    “莜莜,你这次回来,要好好感谢一个人。”姑姑突然开口。

    戴莜莜一听,夹菜的手缩了回去:“什么?”

    姑姑放下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莜莜,去给你徐叔叔敬杯酒,从小到大你叔叔帮了你不少,把你当亲人对待,咱们应该懂得感恩,懂得孝顺。”

    话一落,亲戚们纷纷点头。

    “是啊,这长海走了以后啊,小东对莜莜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那照顾的,比人家亲爹还要上心……”

    “嘘!当心人家建华听见了,你这……”

    “啧啧,这不坐得远嘛,我就这么一说,就是这个道理呀!”

    徐东坐在斜对面,呷了口酒:“没事,我答应长海照顾莜莜。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东啊,我们早就把你和朵朵当成一家人了,你就甭跟我们客气了!”婶婶举起大拇指,“这长海真是给你出了道难题啊!”

    姑姑:“莜莜,要不是你叔叔有远见,你现在就是中专毕业了,学个技术出来早早工作养家,说不定早就结婚生子了,哪儿还能当大导演啊!”

    亲戚们的话戴莜莜不是不明白,刻意提醒年龄和恩情,警告她与他的距离。

    “快,麻利儿的,给你叔叔敬个酒。”姑姑催促道。

    戴莜莜知道,他们要的不是敬酒,而是就此与他划清界限,堵住悠悠众口。

    思忖后,戴莜莜“唰”地一下站起来,撸起袖子,一手拿着茅台一手端着酒杯,走到徐东身边先给他满上,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足足一两。

    她双手奉上,杯沿放低,与他轻轻碰了个脆响,笑容明媚,一双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徐叔,我敬您。”

    徐东端着酒杯淡笑道:“谢谢。我也敬你前程似锦,一路超越自我,直至超脱人生。”

    “谢谢徐叔。”

    说罢,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戴莜莜为他满上第二杯。

    “一杯就够了,你也少喝点儿。”徐东说。

    “不够。”戴莜莜勾唇,眼尾微扬,“得三杯才行,就像这做事儿啊,也得三次才有诚意。一次怎么能表达我对您的感恩呢,您说对吧,徐叔?”

    徐东凝视着她,目光浅动,哑着嗓音道:“好,就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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