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杯另有它意。
徐东怎会不明白。
站在他面前的女孩，一头及腰的法式卷，米色羊毛连衣裙，棕皮小靴，腕处戴着一条精致复古的手链，优雅又迷人。
她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人。
不再是懵懂的孩子了。
忽然戴莜莜鼻子泛酸，视线模糊间，窗外雪花飘零，送着酒液滑过喉头，一路燃烧至肺腑，全身毛孔无歇地叫嚣着。
故作小口慢咽，待眼角泪滴又淌回眼眶，放下空酒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三杯下肚，各饱三两。
戴莜莜不过瘾，借着酒精上头，抄起剩下的白酒就往嘴里灌。
徐东一把夺过酒瓶：“别喝了。”
戴莜莜抹了把嘴角的酒渍，扶着桌子，脸颊酡红，醉眼朦胧地望着徐东。
“那我的心意，你明白了吗？”
声音无丝毫起伏变化。
轻轻的，小小的，只有他能听见。
她其实早就不期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七年后还要再问一句。
不甘心。自相矛盾。心病。
或许都掺杂。
他不会不懂的，他知道她的这句话不代表“恩情”。
对面男人不讲话，连个敷衍也不会。
戴莜莜微点颔首转身离开，险些没站稳，徐东伸手扶她，被她冷漠推开。
她大步走向座位，身后一阵汹涌的提醒声，回头一看，喝得烂醉的戴建华横着身子撞过来，一掌劈在她的脸上。
“不孝顺的东西，还敢回来丢我的脸？！要、要不是你害死了你弟弟，你弟弟要是还活着的话……绝对比你有出息！”
戴莜莜摔倒在地，头磕在凳子腿上，脑袋晕沉沉的，左脸火烧似的疼。
这是戴建华当着全家人的面第二次打她。
她摆手示意不用扶，撩了把头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对戴建华说:“如果你觉得我不孝顺，丢你的脸，就不要花我给你的生活费，花着我的钱还恨着我这个人，你自己心里不膈应么？”
“你……”戴建华气得发抖。
“还有，我再说最后一次，他的死是一场意外，不是我害的。有问题就去找警察，不要来冤枉我，能听明白吗？”戴莜莜叹了口气，“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不要影响大家的心情，我不想跟你吵，请你注意分寸。”
“哼，你从小心眼儿就多，心思坏得很，指不定害了你弟弟多少次，最后一次才害成功，你就是嫉妒他……”
不知道为什么，戴莜莜突然想到了那个出租车司机。
为了给女儿治病不惜放弃儿子的学业。
戴莜莜在想，如果她得了跟司机女儿一样的病，或许早就死了。
小时候老师总说，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子女孝顺乃天经地义。
长大后她发现前半句存在百分之五十的谎言，后半句仍未探究清楚。
她恨戴建华，但也不完全。
倘若戴建华从始至终都对她不好，不管她，让她自生自灭，那么她也就恨透了。
可偏偏这个人还有点儿良心。给弟弟带糖果会有她的一份，小时候也会抱她，给她买裙子……
脑海里努力拼凑戴建华的好，断断续续，歪七扭八，形不成连贯的线。
也许亲情没有真正的错与对、黑与白？
她好像也不确定了。
恨不清澈，恨不透明。
恨是污浊浑水。
“……滚……滚回你的美国……”
思想被扭结拉扯，同脑海中的回忆碎片摩擦，耳边戴建华依旧输出不停。
戴莜莜鼻子一酸，在眼泪流下前套上羽绒服，试图离开是非之地。
就在她的手碰到行李箱拉杆的那一刻，突然身子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随着“砰——”的一声，酒瓶碎在脚边。
她震惊地回过头，望见徐东凌厉的侧脸，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后背贴着他宽厚的胸膛，整个人被他罩在怀里。
他眉头紧蹙，沉重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畔。
这回，他替她挡了。
那酒瓶砸得很重很疼，如果不是徐东护了这么一下，正中的位置应该是戴莜莜的后脑勺，后果不堪设想。
亲戚们冲上前将戴建华按住，人声嘈杂，慌乱中，徐东握着戴莜莜的手腕将她带离。
大厅内。
戴莜莜抽回手，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谢谢你啊徐叔，这回要不是你帮我挡了，我估计连饭店大门都走不出去了。”
“你没事就好。”
“他下手没个轻重，赶紧让你女朋友陪你去医院看下吧，医药费我来付。”说完戴莜莜觉得好笑，人家又不差那点钱。
徐东纠正：“她不是我女朋友。”
戴莜莜无所谓地点点头：“您回吧徐叔，我先走了。”
电梯刚好到了，戴莜莜正要进去，徐东叫住她。
“莜莜，我有话跟你说。”
既然他想说，那她就给他时间。
戴莜莜立住脚，看着他：“你说。”
“这些年你不回我微信，也不回我邮箱，打你的手机一直关机，为什么？”
“因为不想理你，所以换卡了。”戴莜莜答得很直接，“你就问这个？”
“那两张卡，你是想跟我彻底断了？”
“断了倒不至于，毕竟徐叔您对我有恩，我不能做没礼貌的事儿。没别的意思，就是回报一下。”
“我不需要你回报。”
“那你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
“反正我已经把卡给您了，您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再补上，哦对了，等您老了我也不会不管的，我会给您养老和送终的，徐叔。”
一口一个“您”，一口一个“徐叔”。
句句诚恳，字字诛心。
徐东压抑着气息，望着她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严肃道:“莜莜，我既然答应了你舅舅照顾你，就不会要求你回报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给我养老，更不用给我送终，你从来都不欠我。”
“我知道，被迫接受一个累赘是挺难的，这个过程是很辛苦的。”戴莜莜谦卑一笑，“主要还得感谢徐叔您的辛勤栽培，如果不是您教育有方，我现在还没那个能力报答您呢。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更何况人呢，您说对吧？”
“……”
“长兄如父嘛，您这又当哥又当叔又当长辈的，我非常敬佩。恩重如山，您放心，我都记在心里呢！”
徐东两眼一黑简直要气吐血，心平气和地与她讲：“戴莜莜，你有想报答的心我很欣慰也很感动，但你不能把‘恩’这个字放大，你不能总想着如何回报，那样只会压垮你。我对你的好跟物质从来都不挂钩，你不用听任何人的言语，这跟孝不孝顺我没关系，你没这个义务。”
“嗯。”
“真正强大的是你自己，我只不过起到了辅助的作用，若你意志不坚定没有上进心，我依然无法拉动你，你也不会成功。你做你自己就好，有目标、有动力、有梦想，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戴莜莜点点头，按下电梯按钮：“谢谢徐叔，我明白了。”
徐东沉默两秒，开口道:“你毕业那年不肯见我，我知道你在生气，其实我……”
“没生气。”戴莜莜打断他，“真没生气，我总不能老缠着您啊，得保持距离嘛，放心吧，我懂。”
迟来的解释她已经不想听了。
电梯到了，戴莜莜走进去。
门即将合上，徐东迅速伸手挡住，神色焦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紧忙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
隐晦不明，叫人猜不透。
两人对望，他的眼神希翼闪烁，深沉且坚定。
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他说。
戴莜莜怔住，旋即释然一笑：“你的心意我已经不想明白了。”
话落，徐东垂睫，秃然地放下手。
他跑下七楼追出门外，她已经坐进出租车了。
回到房间，徐朵急得跺脚：“哥，莜莜呢？！”
徐东沉默不语，在座位上埋头灌酒，一杯接一杯。
出租车窗外大雪漫漫，戴莜莜翻包找手机，带出一颗话梅糖，随手剥开放进嘴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眼泪决堤。
寿宴快结束时，徐朵看了眼手机，戴莜莜终于回微信了，火急火燎地递给徐东:“你自己看！”
【徐朵:你去哪了？】
【戴莜莜:回洛杉矶。】
【徐朵:你出县了？】
【戴莜莜:嗯。】
徐东心脏猛地落空:“把她手机号给我。”
戴莜莜提醒过徐朵不要把她的新手机号给徐东，之前徐东要了好几次她都没给。
“186……”
徐东边打电话边跑了出去，羽绒服都没来得及穿，出了饭店火速拦上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里的高铁站，快！”
戴莜莜不接电话，徐东不甘心，又连打了好几个，最终对面传来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原来她一直记得他的号码……
她越是刻骨铭心。
他越是畏途。
偏偏他回了神，老天却下了命数。
风饕雪虐，道路积雪结冰，高速公路全线封闭。
车辆堵塞，鸣笛声不断。
徐东眼眶猩红，心如刀绞，最后一丝防线彻底崩塌。
他不知道是该怪这场暴雪，还是该怪自己二十余年未曾揭开的迟悟的心。
他晚了不止一步。
他们之间何止一道雪墙呢……
千禧年的深冬，鹅毛大雪从夜空纷飞坠落，轨道上一列绿皮火车呼啸而过，撞开萧瑟的寒幕。
戴建华面前隆起一座嗑完的瓜子皮，嘴唇都快磨出火星了，溅得周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碎皮子沫儿。
“吃吃吃就知道吃！要不是硬座没票了我都不舍得花这笔钱，你还不赶紧躺床上享受，都怪你不早看票……”王秀梅抱怨道。
“行了甭说了，我上个厕所的，回来睡。”戴建华站起来抻了抻裤腰带，打了个饱嗝。
那声嗝一下把熟睡的戴天龙惊醒了，五岁孩子的哭声震耳欲聋。
王秀梅瞪了他一眼，将宝贝儿子抱在怀里又亲又哄:“哎哟闹觉觉啦，妈妈哄你睡觉觉啊……”
听到放肆的哭声，床底下的人吓得一颤。
徐东上车后靠着枕头一直看书，未及留神，窗外已万家灯火。
他看了眼手表，快十点了，于是合上书，取出书包里的红烧牛肉面，下床朝热水机走去。
端着泡面返回时，路过某个卧铺，地上忽然滚来一颗粉色小球，静静地躺在他的脚边。
他拾起小球，发现周围的人都熟睡了。
正疑惑着，离他最近的床底下传来刮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再次蹲下身，顺着小球滚来的方向探去，发现床底下竟躺着一个小孩，穿着黑色棉袄，短发，分不清是男是女。
床底下的孩子冻得浑身发抖，下巴颏哆哆嗦嗦的，露出半个身子，梗着脖子掀眼皮怯怯地盯着他。
她的脚是朝里面的，头冲着梯子，看人的时候要梗着脖子看，极其不舒服。
徐东满眼心疼，卧铺床小，但孩子都是和大人一起睡的，她却不一样。
他赶紧将泡面放在窗边的台子上，单膝跪地，对着床底下的孩子说：“小朋友，快出来，地上凉。”
戴莜莜一动不动，麻木地看着他。
徐东朝她伸出手，摊开柔白的掌心，眉目温柔。
“来，别怕。”
徐东怎会不明白。
站在他面前的女孩，一头及腰的法式卷，米色羊毛连衣裙，棕皮小靴，腕处戴着一条精致复古的手链，优雅又迷人。
她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人。
不再是懵懂的孩子了。
忽然戴莜莜鼻子泛酸，视线模糊间，窗外雪花飘零，送着酒液滑过喉头，一路燃烧至肺腑，全身毛孔无歇地叫嚣着。
故作小口慢咽，待眼角泪滴又淌回眼眶，放下空酒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三杯下肚，各饱三两。
戴莜莜不过瘾，借着酒精上头，抄起剩下的白酒就往嘴里灌。
徐东一把夺过酒瓶：“别喝了。”
戴莜莜抹了把嘴角的酒渍，扶着桌子，脸颊酡红，醉眼朦胧地望着徐东。
“那我的心意，你明白了吗？”
声音无丝毫起伏变化。
轻轻的，小小的，只有他能听见。
她其实早就不期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七年后还要再问一句。
不甘心。自相矛盾。心病。
或许都掺杂。
他不会不懂的，他知道她的这句话不代表“恩情”。
对面男人不讲话，连个敷衍也不会。
戴莜莜微点颔首转身离开，险些没站稳，徐东伸手扶她，被她冷漠推开。
她大步走向座位，身后一阵汹涌的提醒声，回头一看，喝得烂醉的戴建华横着身子撞过来，一掌劈在她的脸上。
“不孝顺的东西，还敢回来丢我的脸？！要、要不是你害死了你弟弟，你弟弟要是还活着的话……绝对比你有出息！”
戴莜莜摔倒在地，头磕在凳子腿上，脑袋晕沉沉的，左脸火烧似的疼。
这是戴建华当着全家人的面第二次打她。
她摆手示意不用扶，撩了把头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对戴建华说:“如果你觉得我不孝顺，丢你的脸，就不要花我给你的生活费，花着我的钱还恨着我这个人，你自己心里不膈应么？”
“你……”戴建华气得发抖。
“还有，我再说最后一次，他的死是一场意外，不是我害的。有问题就去找警察，不要来冤枉我，能听明白吗？”戴莜莜叹了口气，“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不要影响大家的心情，我不想跟你吵，请你注意分寸。”
“哼，你从小心眼儿就多，心思坏得很，指不定害了你弟弟多少次，最后一次才害成功，你就是嫉妒他……”
不知道为什么，戴莜莜突然想到了那个出租车司机。
为了给女儿治病不惜放弃儿子的学业。
戴莜莜在想，如果她得了跟司机女儿一样的病，或许早就死了。
小时候老师总说，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子女孝顺乃天经地义。
长大后她发现前半句存在百分之五十的谎言，后半句仍未探究清楚。
她恨戴建华，但也不完全。
倘若戴建华从始至终都对她不好，不管她，让她自生自灭，那么她也就恨透了。
可偏偏这个人还有点儿良心。给弟弟带糖果会有她的一份，小时候也会抱她，给她买裙子……
脑海里努力拼凑戴建华的好，断断续续，歪七扭八，形不成连贯的线。
也许亲情没有真正的错与对、黑与白？
她好像也不确定了。
恨不清澈，恨不透明。
恨是污浊浑水。
“……滚……滚回你的美国……”
思想被扭结拉扯，同脑海中的回忆碎片摩擦，耳边戴建华依旧输出不停。
戴莜莜鼻子一酸，在眼泪流下前套上羽绒服，试图离开是非之地。
就在她的手碰到行李箱拉杆的那一刻，突然身子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随着“砰——”的一声，酒瓶碎在脚边。
她震惊地回过头，望见徐东凌厉的侧脸，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后背贴着他宽厚的胸膛，整个人被他罩在怀里。
他眉头紧蹙，沉重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畔。
这回，他替她挡了。
那酒瓶砸得很重很疼，如果不是徐东护了这么一下，正中的位置应该是戴莜莜的后脑勺，后果不堪设想。
亲戚们冲上前将戴建华按住，人声嘈杂，慌乱中，徐东握着戴莜莜的手腕将她带离。
大厅内。
戴莜莜抽回手，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谢谢你啊徐叔，这回要不是你帮我挡了，我估计连饭店大门都走不出去了。”
“你没事就好。”
“他下手没个轻重，赶紧让你女朋友陪你去医院看下吧，医药费我来付。”说完戴莜莜觉得好笑，人家又不差那点钱。
徐东纠正：“她不是我女朋友。”
戴莜莜无所谓地点点头：“您回吧徐叔，我先走了。”
电梯刚好到了，戴莜莜正要进去，徐东叫住她。
“莜莜，我有话跟你说。”
既然他想说，那她就给他时间。
戴莜莜立住脚，看着他：“你说。”
“这些年你不回我微信，也不回我邮箱，打你的手机一直关机，为什么？”
“因为不想理你，所以换卡了。”戴莜莜答得很直接，“你就问这个？”
“那两张卡，你是想跟我彻底断了？”
“断了倒不至于，毕竟徐叔您对我有恩，我不能做没礼貌的事儿。没别的意思，就是回报一下。”
“我不需要你回报。”
“那你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
“反正我已经把卡给您了，您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再补上，哦对了，等您老了我也不会不管的，我会给您养老和送终的，徐叔。”
一口一个“您”，一口一个“徐叔”。
句句诚恳，字字诛心。
徐东压抑着气息，望着她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严肃道:“莜莜，我既然答应了你舅舅照顾你，就不会要求你回报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给我养老，更不用给我送终，你从来都不欠我。”
“我知道，被迫接受一个累赘是挺难的，这个过程是很辛苦的。”戴莜莜谦卑一笑，“主要还得感谢徐叔您的辛勤栽培，如果不是您教育有方，我现在还没那个能力报答您呢。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更何况人呢，您说对吧？”
“……”
“长兄如父嘛，您这又当哥又当叔又当长辈的，我非常敬佩。恩重如山，您放心，我都记在心里呢！”
徐东两眼一黑简直要气吐血，心平气和地与她讲：“戴莜莜，你有想报答的心我很欣慰也很感动，但你不能把‘恩’这个字放大，你不能总想着如何回报，那样只会压垮你。我对你的好跟物质从来都不挂钩，你不用听任何人的言语，这跟孝不孝顺我没关系，你没这个义务。”
“嗯。”
“真正强大的是你自己，我只不过起到了辅助的作用，若你意志不坚定没有上进心，我依然无法拉动你，你也不会成功。你做你自己就好，有目标、有动力、有梦想，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戴莜莜点点头，按下电梯按钮：“谢谢徐叔，我明白了。”
徐东沉默两秒，开口道:“你毕业那年不肯见我，我知道你在生气，其实我……”
“没生气。”戴莜莜打断他，“真没生气，我总不能老缠着您啊，得保持距离嘛，放心吧，我懂。”
迟来的解释她已经不想听了。
电梯到了，戴莜莜走进去。
门即将合上，徐东迅速伸手挡住，神色焦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紧忙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
隐晦不明，叫人猜不透。
两人对望，他的眼神希翼闪烁，深沉且坚定。
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他说。
戴莜莜怔住，旋即释然一笑：“你的心意我已经不想明白了。”
话落，徐东垂睫，秃然地放下手。
他跑下七楼追出门外，她已经坐进出租车了。
回到房间，徐朵急得跺脚：“哥，莜莜呢？！”
徐东沉默不语，在座位上埋头灌酒，一杯接一杯。
出租车窗外大雪漫漫，戴莜莜翻包找手机，带出一颗话梅糖，随手剥开放进嘴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眼泪决堤。
寿宴快结束时，徐朵看了眼手机，戴莜莜终于回微信了，火急火燎地递给徐东:“你自己看！”
【徐朵:你去哪了？】
【戴莜莜:回洛杉矶。】
【徐朵:你出县了？】
【戴莜莜:嗯。】
徐东心脏猛地落空:“把她手机号给我。”
戴莜莜提醒过徐朵不要把她的新手机号给徐东，之前徐东要了好几次她都没给。
“186……”
徐东边打电话边跑了出去，羽绒服都没来得及穿，出了饭店火速拦上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里的高铁站，快！”
戴莜莜不接电话，徐东不甘心，又连打了好几个，最终对面传来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原来她一直记得他的号码……
她越是刻骨铭心。
他越是畏途。
偏偏他回了神，老天却下了命数。
风饕雪虐，道路积雪结冰，高速公路全线封闭。
车辆堵塞，鸣笛声不断。
徐东眼眶猩红，心如刀绞，最后一丝防线彻底崩塌。
他不知道是该怪这场暴雪，还是该怪自己二十余年未曾揭开的迟悟的心。
他晚了不止一步。
他们之间何止一道雪墙呢……
千禧年的深冬，鹅毛大雪从夜空纷飞坠落，轨道上一列绿皮火车呼啸而过，撞开萧瑟的寒幕。
戴建华面前隆起一座嗑完的瓜子皮，嘴唇都快磨出火星了，溅得周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碎皮子沫儿。
“吃吃吃就知道吃！要不是硬座没票了我都不舍得花这笔钱，你还不赶紧躺床上享受，都怪你不早看票……”王秀梅抱怨道。
“行了甭说了，我上个厕所的，回来睡。”戴建华站起来抻了抻裤腰带，打了个饱嗝。
那声嗝一下把熟睡的戴天龙惊醒了，五岁孩子的哭声震耳欲聋。
王秀梅瞪了他一眼，将宝贝儿子抱在怀里又亲又哄:“哎哟闹觉觉啦，妈妈哄你睡觉觉啊……”
听到放肆的哭声，床底下的人吓得一颤。
徐东上车后靠着枕头一直看书，未及留神，窗外已万家灯火。
他看了眼手表，快十点了，于是合上书，取出书包里的红烧牛肉面，下床朝热水机走去。
端着泡面返回时，路过某个卧铺，地上忽然滚来一颗粉色小球，静静地躺在他的脚边。
他拾起小球，发现周围的人都熟睡了。
正疑惑着，离他最近的床底下传来刮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再次蹲下身，顺着小球滚来的方向探去，发现床底下竟躺着一个小孩，穿着黑色棉袄，短发，分不清是男是女。
床底下的孩子冻得浑身发抖，下巴颏哆哆嗦嗦的，露出半个身子，梗着脖子掀眼皮怯怯地盯着他。
她的脚是朝里面的，头冲着梯子，看人的时候要梗着脖子看，极其不舒服。
徐东满眼心疼，卧铺床小，但孩子都是和大人一起睡的，她却不一样。
他赶紧将泡面放在窗边的台子上，单膝跪地，对着床底下的孩子说：“小朋友，快出来，地上凉。”
戴莜莜一动不动，麻木地看着他。
徐东朝她伸出手，摊开柔白的掌心，眉目温柔。
“来，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