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夏天,他们一群人15岁,刚上初三。

    林恺到季家找季嘉芊时,看见她愁眉不展地坐在琴房门口的阶梯那儿,丧着一张脸。

    他走过去,带着贱贱的语调开口:“今天怎么没背你那宝贝吉他,又被季阿姨砸了?”

    季嘉芊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一反常态没有跳起来怼他,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林恺单腿跨上台阶,见她不理自己,抬脚踢了踢她的小腿:“真砸了也没事,你再偷偷买呗!”

    季嘉芊依旧是那副垂头丧气的表情,林恺皱了皱眉头:“说话。”

    放在平时,季嘉芊会劈头盖脸指着鼻子“命令谁呢”、“少跟我装霸道总裁”,但今天,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半晌才语气低落地开口:“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玩音乐?”

    林恺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儿:“怎么突然这么想,发生什么事了?”

    季嘉芊皱了皱鼻头:“我妈不让我学音乐。”

    “不是一直都不让学吗?”林恺弯腰坐在她旁边的阶梯上,晃着腿说:“都念叨多少年了,怎么今天这么在意?”

    季嘉芊眼眶发红,低声说:“今天我的声乐老师说我没有天份,不是吃这碗饭的。”

    林恺笑了一声:“这老师尽说大实话。”

    “滚开!”季嘉芊气得一把推开他,可惜心情不好连愤怒都是有气无力的。

    林恺不走心地安慰道:“别听你老师乱说,她哪里懂!”

    “她教我好多年了,是最了解我水平的人。”季嘉芊沮丧地反驳,“她说,我创作水平尚可,唱歌的话,音色平庸唱商一般,再练也不可能很出彩。”

    说完,季嘉芊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那是你老师眼光太高了,她以前教的都是成熟歌手,不好对比的。”林恺靠过去用肩膀撞了撞她:“而且你现在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季嘉芊摸着手上的老茧,指腹皮肤粗糙发硬,手指指节宽大变形,这些都是她这几年学习各种乐器留下来的痕迹。

    她眉眼耷拉着开口:“我妈妈一直不支持我学音乐,她希望我以后学金融,然后跟我哥搞好关系,好在家族里站稳脚跟。”

    听到这话,林恺晃腿的动作一顿。

    季阿姨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季家内部关系复杂,有各种派系,主家和旁系待遇差很多。旁系虽然平时衣食无忧,但基本都被隔绝在高级管理层之外,每年靠分红当咸鱼,没有任何实权。季嘉安作为下一任的掌权者,是权力的核心,众人讨好的对象。

    林恺心里一沉,嘴上却依旧贱兮兮的:“不让做音乐就不做咯!女孩子那么要强干嘛呢,想要什么东西撒撒娇不就都有了?”

    “你给我滚!”季嘉芊又推了他一把,愤愤地偏过头,不想理他。

    “又滚啊?”林恺被推远又重新靠近,伸长脖子凑到她面前,语调上扬:“就不走,你能拿我怎样?”

    “别烦我!”季嘉芊转了个身背对他,不想看到那张欠揍的脸。

    “好了不开玩笑。”林恺又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挑眉说:“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哥哥帮你分析分析。”

    季嘉芊瘪了瘪嘴,委屈浮上心头:“乐理书都被我妈没收了,吉他也被砸了,我的声乐老师也不建议继续学……”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听我妈的,把心思都好好放在学习上,按照她为我规划好的路走?可我从小到大都不是学习的那块料,现在成绩这么差,能不能考上高中都难说……”

    林恺笑了,揉了一把她的头:“堂堂季家,还能让你没有书读吗?”

    季嘉芊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眼前的人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语气还特别欠揍,她气得又踢了一脚。

    林恺躲了一下,笑嘻嘻开口:“我说得不对吗?”

    季嘉芊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更低落了:“你说得对,到时候肯定是我哥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她自嘲一笑:“给太子当陪读。”

    林恺侧过头看向季嘉芊,动了动嘴唇,又把嘴闭上了。

    这几年来,季嘉芊跟着各种老师学习唱歌技巧、乐理知识、乐器弹奏,几乎每天都泡在琴房里,却从来听不到她喊一声累。因为家里人不支持,她还要跟家人斗智斗勇,偷偷摸摸学,乐器都不知道被砸了多少个,却从未想过放弃。

    这些,林恺都看在眼里,想起季嘉芊每次一提到音乐就放光的眼睛,他说不出任何一句劝她放弃的话。

    但是现实问题是客观存在的,他希望她能做喜欢的事情,也能做擅长的事情,而不是满腔的热情在一句句“平庸没有天分”中消磨殆尽。

    林恺回过头,看向天上的月亮。九月秋高气爽,夜空中满天繁星,挂着一轮弯月。两人坐在台阶上吹着晚风,各自带着心事,没有再说话。

    “芊芊。”

    季嘉芊抬眼看过去。

    林恺看着月色,说:“不要去管别人的想法,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他不想盲目地支持季嘉芊继续走下去,但至少现在还不到必须放弃的时候。

    季嘉芊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反正我们现在还年轻,还有试错的机会。以后哪天真觉得累了,不想继续下去了,再放弃也不迟。到时候叔叔就会说,”林恺学着季嘉芊爸爸的语气慢悠悠地说:“爸爸妈妈早就告诉过你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季嘉芊被他的表情逗笑了,骂了一声:“你正经点!”

    林恺收回开玩笑的表情,郑重开口:“我就问你一句,你自己想不想继续学音乐?”

    “我想有什么用,家里人都不支持。”季嘉芊纠结着开口:“老师也说……”

    林恺扳过她的肩膀,打断她:“只要你想,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季嘉芊愣神了好几秒,紧紧攥着手指,没吭声。

    其实她对自己能在音乐这条道路上坚持多久这件事完全没有信心,她没有天分,又没有人支持,单纯只是因为喜欢。现在盲目坚持的话,如果未来碌碌无为,她会不会责怪现在的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学习,硬是要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走到黑?

    季嘉芊低下头,手指跟内心一样纠结着:“我也不知道……”

    林恺双手向后撑着,仰头看着璀璨的夜空,用轻松的语调说:“人就不能既要又要,赌一把又如何?失败了又如何?大不了就接受自己平庸的事实咯!”

    季嘉芊错愕地抬头看他,眼眸闪动。

    以前她一直觉得林恺很幼稚,想一出是一出,没什么定性,偏偏还乐呵呵的,没心没肺没烦恼。可此时她才发现,对方比她直率很多,也勇敢很多。

    “再说了,”林恺偏过头勾起嘴角:“不是还有哥哥给你兜底吗!”

    季嘉芊忍不住笑了,又骂了一声:“滚开。”

    “我放着游戏不打,在这儿给你当知心大哥哥,你就这么对我?”林恺挑了挑眉,抱怨她的无情。

    季嘉芊:“狗屁哥哥,就比我大两天。”

    林恺:“大一个小时也是哥。”

    季嘉芊伸出脚,作势又要踢他,林恺身手敏捷地躲过,脸上表情依旧欠兮兮的:“算了不跟你计较,谁让我大度呢。”

    季嘉芊无语地嗤笑了一声,没有反驳。

    “行了,别一个人在这里伤春悲秋了。”林恺拍了拍裤子起身,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先陪我去吃饭,有什么糟心事都等吃饱了再说!”

    ·

    过了几天,季嘉芊收到林恺的信息,让她去学校的音乐厅。

    她到音乐厅的时候,林恺和姜诺已经在了,两人坐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姜诺抬头看到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三个人并排坐在音乐厅舞台的吧台凳上,俯瞰台下。

    姜诺已经听林恺说了事情的经过,她看向季嘉芊:“这件事情,我们也没办法帮你做决定。但是,如果你能接受最坏的那个结果,不妨赌一赌?”

    季嘉芊眼神愣愣地问:“怎么赌?”

    “每件事情都有正反两面,每一面都有取舍。”姜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举到身前。

    季嘉芊定睛一看,是个光面尖头的吉他拨片,边缘是流线型的,金属的质感闪着冷光。她没明白姜诺的意思,问:“什么取舍?”

    姜诺把拨片放入季嘉芊的手心:“这个吉他拨片,一面有图案一面空白,你把它往上抛,如果落下来是空白,就放弃。”

    她轻轻把季嘉芊手里的拨片翻了一面:“如果是图案,就坚持下去。”

    季嘉芊低头看去,定制的拨片静静躺在手心,金属质感有些冷冰冰的,带着点分量,向上的图案那面印着一个音符符号。

    姜诺:“如果你一直做不了决定,就让它帮你吧。”

    季嘉芊深吸了一口气:“好。”

    她曲起食指,和拇指一起夹住拨片,用力向上抛起。

    金属拨片旋转着向上,到达顶点后,随着重力快速回落,她伸手抓住,松开手——空白。

    一片寂静中,姜诺与林恺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季嘉芊还没有动作,林恺连忙按住她的手:“三局两胜!三局两胜!!”

    季嘉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有点茫然:“……好。”

    她把拨片放在手心,双手合十闭眼祈祷几秒,睁开眼,带着虔诚的心重新将那枚拨片向上抛起,下坠——

    拨片图案向上,静静躺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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