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楚姐姐过几天中秋会回来一趟,你不去看看?”冯希半倚着墙旧事重提,好整以暇看着冯越洲先用塑封封在每一张照片上,而后再挂到墙上。

    “你楚姐姐回来干什么的你知道吗?我去,我去什么去?”冯越洲谈起他们口中这位“楚姐姐”之时语气和善得很,如若之前冯希没说他们是被家里棒打的鸳鸯,凭着冯越洲的语气也猜不出那是他抱有遗憾的前女友。

    “干什么的?”

    冯越洲做完手里一切的活后,甩甩手站直了起来,“你自己去问她呗。”

    我听二人的话你来我往的,一个人打算从另一个人嘴里使劲掏出来点原因,另一个人使劲想糊弄过去让其闭嘴,不过二人谈论起来冯越洲的情史语气还挺轻松,照理来说有这样经历的情侣分开之后二者都成彼此的禁忌才对,根本不可能谈笑风生时从善如流地一问一答。

    “为什么他提起前女友如此平淡,好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似的。”冯希在我对面坐下,于安康和姜彤在摆弄冯越洲店里的小物件,来一次这里的频率大约一个月一次,但每次来都能发现一些新物件,所以大家对咖啡馆的热度这么多年都不减。

    “我哥这个人,越是平淡才越吓人。正常的人都会有情绪起伏,就连凌鹤影一向爱故作高深的不也将情绪浮于表面?”冯希老神在在的。我点头表示这话不假,但是我对冯越洲的了解少如皮毛,只知道他多年未谈过恋爱,和家里的关系近几年才缓和,主要是他爷爷不愿松口让年轻人不按照他给设定好的路子去闯荡自己的人生。

    凌鹤影怒瞪了冯希一眼,“你今天这些话是替你姑姑打探的吧,一开始就抓着楚姐姐问。她真要回来了?”

    “还是你聪明啊,最近楚姐姐回来了,我姑姑就想试试我哥的态度,我姑姑说了,只有两人还有情意就试着劝劝我爷爷。但你也看了,我哥还是老样子,有什么话都不说。”

    “不是我聪明,是你意图太明显了,知道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个一句一句地说着,丝毫不顾我这个局外人一句也听不懂,冯希见我一头雾水,便也简单给我介绍了这件事的一番来历。

    “简单来说就是我哥和楚姐姐高中时候早恋,高考之后两人暗中约定好了报考同一所大学,但是我爷爷不同意两人在一起,因为他早就给我哥和我规划好了两人的人生走向。我哥出国留学回来在外企找个工作,我呢就走国内大学以后像我爸妈一样在家或自己喜欢的城市当个公务员。所以我爷爷就当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无情铁棒,将二人残忍分开,我哥辞掉工作,我爷爷也不来他店里,两个人拗到今天。”

    我其实有些话不好意思开口,别人的家事我没什么资格去谈论,但是我心里对于这段故事里的人和事有些许唏嘘和不赞同。听冯希说完这个故事以后,我沉默了良久不知如何开口。外面的天还没暗,只是阳光已不在。

    冯越洲从冯希身后忽然走过来,坐在了四人位仅剩的一个位置中。

    “既然你姑姑问你,我也不好为难你。”

    “当年的事情爷爷是一方面,这件事我的确用了许久才能稍微看开一点,但我能做的只有看开。你问你楚姐姐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扫墓,给她的父母扫墓。”

    “高考完事的暑假,我和你楚姐姐的分数相似,本来可以报同一个大学但是此事与爷爷给定好的出国留学路线不同,爷爷不肯松口,谁也说不动他。闹得双方都很不体面,分得很难看,当时她说如果我为了她改志愿和家里闹僵的话她这辈子都不再和我说话,我当时一怒之下和她冷战了很久,等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她连家都搬走了。”

    “我当时先是生气,气她做事过绝,而后又后悔难当,早几日放下架子找她还能找到她,我是一个男生,即便我那时候年纪还不大但恋爱中我让着女方也是应该的。等我出国前一晚上我妈妈和我说,她家在前些天的时候出了事故,她爸爸妈妈回老家的盘山路上车胎打滑冲下了山去无一生还,她妹妹现在由她大姨来养,她大学的学费全靠她自己各种兼职赚来钱。”

    众人听过这些经历后不免倒吸一口气,谁手上都没有动作,大家像是模仿木头人,只有震惊的眼神暴露此时人心里如云涌翻腾。

    “靠兼职怎么能够?我就匿名资助她,她读了本科以后升了本院的硕博,我呢资助她也得有资本,于是我按照爷爷给安排的老路回国很顺利找到了个在外企的工作,如果我那时候没有工作,或者是来开个咖啡馆做生意又如何能保证我常年如一日的稳定的资助她呢。后来她写信给我,她不知道我是谁,提出要见一面,而在当年她那么需要我在她身边的时候我选择了冷战、吵架、朝她大吵大闹,而她只不过是劝我不要和家里闹僵,她为了我做出妥协,可我却没选择信任她,我哪敢去见她。”

    冯越洲的情史被他向我们讲了个清楚,众人皆是唏嘘和不敢随意开口,安慰的话其实很容易,但也最有可能带着可怜的意味,冯越洲需要的不是安慰,甚至不是支持,支持与否于他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而他今后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你选择默默支持她,默默陪伴她而不告诉她,你不觉得这对她也有些不公平吗?”凌鹤影打破冯越洲自己揭露伤疤后众人的沉默,而后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他,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怕他因为我拒绝他一事乱撒脾气。

    “怎么说?”冯越洲没有被这句话激怒,倒是想听凌鹤影接下来想说的话。

    “楚姐姐显然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于很多事情比同龄人都要成熟一些,从她不愿你为了她与家里对抗一事上就能看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各自的事业都有成,她也依旧常年雷打不动地回来给父母扫墓,也没听你们谁说她有了新男友,从这些事上能看出来她是一个坚强且知恩图报的人,而这样一个人你让她常年受你资助而不知背后是何人,她该如何回报,此事于她的确不太公平,但如若我是你,我也可能会选择和你一样的方式。我也不确定楚姐姐会怎么想,我只是一猜。”

    本来我觉得凌鹤影的那一句话有些突兀,但听了他的解释后又觉得说得有道理,冯希也是,一会又盯着冯越洲不挪眼,一会又点头同意凌鹤影的话。冯越洲长舒了一口气,最终笑了出来。

    “你说的有道理,不去管她是不是这么想的了,反正理由有了不是吗?”有理由再去相见,有理由给自己给彼此搭个台阶,有理由再向未来添一项选择。

    “那你见过她妹妹吗?”凌鹤影问。

    “没有,小弟弟我到现在还觉得有些没脸啊。”冯越洲笑过去这个提问。

    见有人的心结被解开,冯越洲提议请大家吃饭,不过谁都不好意思赖在他这里又吃又喝之后还要人请客吃饭,纷纷找理由要回家,冯越洲也不多强求。

    我本打算在路口就和大家挥手告别的,但是凌鹤影非要送我回去,其意志之坚定绝不容我不同意,其他人见状更是连忙跑了。于是此时此刻又是我们两个独处的时间了。

    “你家又和我家不是一个方向你别送我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天光已经暗的马上就落入黑幕了,周围蟹壳青色的天只留远处地平线那边泛着一点霞色,一点黄还有一点红,夹杂着繁茂的树叶反着最后一点白日里的光,这样暗的光线令人看不清别人的面孔,夏末的晚风凉了不少,很舒服,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在外面逗留一会儿。

    “没事,顺路。”我轻笑,顺哪里的路,一家在东,一家在西,可谓截然相反,天壤不同,南辕北辙。

    “搞不懂你。”

    “我觉得如若说得送心仪的女孩子回家,你肯定会害羞,所以顺路。”果真如他所说,听完他的话我脑袋里再一次炸开,今天信息的输入过量已经需要好好去消化了,他这时又来这么一句话,心跳更加猛烈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直接…”东方人喜欢在朦胧里看真情,无论是何样的情感蒙上胧月似的纱仿佛更加能攫取人心,任何直接的方式都会叫人心跳加速,脸红如沸。

    “你要加入写艺社团?”凌鹤影换了个话题问我,我心里一松。

    “对,这些社团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

    “不是因为景瞩?”凌鹤影顿了顿,仿佛我和他之间的话题必须要围绕着景瞩展开一样,我笑他无趣,又跟他解释下午那些话都是我真心话。

    “那你什么时候能跟我在一起,别告诉我是三年后的高考。”走着走着就到了江心洲公园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凌鹤影转过身来问我。

    “没想好,哪有你上来就表白,表完白就得跟你在一起的。”我拧着眉毛表露我的不满,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谁又能游刃有余处理这些事情。

    “好!”他答应的快快的,且眉宇轩昂。他本就生着如剑似刃一般的眉毛,眼睛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几乎随时见他都亮亮的眼睛,此时他笑得平日里不怎么显现的卧蚕也明显了起来。

    我没理他,我问他参加哪个社团。

    “篮球社啊。”

    “舟舟,你非常喜欢读书,虽说我有点泛酸,但是的确写艺社团更适合你。你最喜欢的作者是谁?”

    “我以前喜欢林清玄,也喜欢汪曾祺,他们笔下的事物清新又自然,丘山所爱,自然无边。现在也很喜欢莫言余华,喜欢他们相较以往我喜爱的作者更加锋利的笔法。”我和凌鹤影彼此讨论自己喜欢的作家或者文人,但是于喜欢的古代文人我们出奇的一致都是喜欢王勃和曹雪芹。喜欢王勃惊天地泣鬼神一般的《滕王阁序》,四六句下的磅礴盛大和作者个人的失意感慨,也喜欢曹雪芹,大抵都是读过红楼时留下的情感,其实一个人对于喜欢上红楼只差一步,那就是翻开书去读她。

    一路上相谈甚欢,我和他挥手再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我让他趁时间还不算晚赶紧回家,但他依旧坚持等我回到家打开灯后再走。我拗不过他,就在马上打开单元门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我走回去,他也不说有何事,只是轻轻拢住了我。那一瞬我与他仿若相隔千里远,又仿佛近在咫尺。风声、树叶声、环境嘈杂的背景声都消失了,只能听见有力的心跳声了。

    而后他轻轻放开我,两只重合的身影堪堪错开,我的身体如拉门在轨道上滑行一般错过他的手掌,我不再去看他,此时的我又羞涩又无措,地遁或者原地隐身都不好,跑得远远的才能令我安心,我飞快地解锁单元门冲进了楼道里,走廊传来一阵门锁的回音,而后归于一片沉寂。

    我回家之后简单含糊应了爸妈招呼我吃饭的声音,回房间在窗户边看凌鹤影在原地仰着头看我。此时此刻的天已然黑得沉沉的了,其实楼层之高是看不见的,我打开了灯后再去看他便没了身影。

    吃饭时,一边应着老爸问我下午的经历一边咂摸着心里的一丝疑虑,我有些疑惑凌鹤影是如何知道我家住几楼,哪个屋子又是我的呢。

    算了,不再多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之多快有往日一月之多,得收拾一下心情开启上大学之后最后一段为期三年的冲刺,上了高中爸爸也算省一桩事,直接将我和妈妈一并送去再接回来然后再去单位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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