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这一天没有期待中的雨过天晴,依旧是浓黑的云层遮住所有的月光,一天也不透密,让这个本应清爽的秋夜多了很多沉闷,和这个天气照旧到来的是方思晴的催稿消息,即便今日是中秋,即便是新对话开启,她都不加以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景瞩写的从前月。

    楚羽裳幻想未来的月。

    我也写从前月。

    我写薄凉的秋夜里,凌鹤影的眼睛像火开出了花,又像夏日水岸,泛着潮气,湿润雾蒙的。今天看不见丛云下的月,可我有幸见到这世间最明亮,时时刻刻饱满的月,从他的眼睛我见希望,这样的月酿醉了这天地间。

    再开学汪莎莎再也没有来上过学,有说她转学了的,也有说她休学了,反正大家都一致觉得痛快,很多人早就看她不爽了。

    晚上回家妈妈要我的物理书,我顺手递给她后就做自己的事情了,不过心绪一转忽然想到那天凌鹤影递过来的纸条被我塞进物理书后就遗忘了,我悄悄挪到妈妈身边,见到那张纸条还是好好合着地被放置在手旁,我悄悄拿走,心里默默祈祷着妈妈别问这是何物。

    其实很明显,空白处的凌鹤影三个字赫然眼前,这是一定能看到的。

    “是凌鹤影给你的?”妈妈抬头看着我像小偷一样的背影开口将我捕捉。

    我背过手和妈妈面对面,其实也没什么的,同桌之间有些口头书面上的交流很正常,可此时此刻我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我点点头,背过手用指腹磋磨着那张纸条的表面,感觉都要起毛屑边了。

    妈妈合上笔盖看着我坚定地说,“我不反对,舟舟。”显然是误会了,不过妈妈这么说我也很震惊,无论妈妈职业如何还是作为一个中式家庭里,这样的开放大概是突兀的吧。

    妈妈见我开口却不说话,舌头像是打结了一样缠住,她又继续说:“舟舟,你和凌鹤影都是好孩子,妈妈能看出来。他也喜欢你的对吧?”我的手不知觉里又在身前交叠,一个纸条已经有些皱巴的了。

    我又点头,像是被训话的小鹿,但只有我们知道这并不是上对下的权力彰显而是作为朋友一样的母女的一段谈话,大概这个世界上每一对母女都会有这段谈话吧,只不过我的来得太早。

    “真心是要被牢牢握在手心里的,这比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都重要,甚至是你的学习成绩。”

    说不动容是假的,我知道平日里爸妈对我的培养算得上开明,但身边的同学父母大部分都是为孩子学习等焦头烂额,如若提起恋爱等犹如十字路口闯了红灯……

    妈妈点了一下手边的物理书,“一会儿还给你,今天我和你说的你仔细考虑一下,凡事还是需要你自己做主。”

    我了然,心里一片甜蜜,像是喷了十足十的奶油。也不知道妈妈看没看见我手腕上多出来的粉水晶手链。

    外面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了,老天像是在湖边用手绢擦泪的啜泣少女,河边有来往的路人时她忍住不哭,当周遭只剩她还有这惨败花时,又有垂泪击打这湖心涟漪。

    因着这雨,这一晚我睡得断断续续的,偶尔做一段小梦,大部分时间又是黑洞洞的,手指似乎不听话地抖动,就那么一会儿,在梦里也感觉不真切,也许是幻觉。

    在梦中这居然是蝉鸣不断的夏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不得入眠,躺着的床单竟然真的生起火来,好似还闻到一圈接连亮起的小蓝牙火带着难闻的气味。

    理智似乎在千里之外不回笼,火势越来越大,一直燃到这个梦的突然惊醒,外面冰凉雨夜,梦中火海滔天,一时间我感知着冰火两重天。

    天气还是不舍得放晴,其实我很不喜欢带雨伞上学,不仅因为打伞占用地方使得本来宽敞得很的校门口变得拥挤,而且伞很重,放在书包里无疑又是多余的负担。

    前一晚睡得支离破碎,第二天显得人身子很重,正常的行动都变得迟缓笨重。今晨凌鹤影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我昨夜的睡眠情况。

    我和他简单回顾了我的梦,在十月初这个温度越来越低的青城,奇怪的夏夜火烧得那么旺,火花朝上一朵一朵蹿着,像是澎湃的浪。

    他听过没多说什么,这些天感觉大家的兴致都不高。“你那日给我写的纸条我放在物理书里,被我妈妈发现了。”此话一出,他反应倒是大了起来,追着问我后续,而我就像那日没告诉我要写什么月一样,卖关子不告诉他。

    “舟舟,你好多秘密了现在。”

    我积极地朝他点头,故意举着手指一边掰着一边逗他:“对啊,我有好多秘密都没告诉你。”他欲过来抓,但又碍于在教室中,他悻悻转身不理我了。

    我以为今天又是粘贴复制的一日,白日上学晚上回去学到深夜,再听这夜雨做几段离奇的梦。

    刚把物理书放到书桌里,再代替它摆上化学书,和凌鹤影在对着课堂上最后一道思考题发表各自的意见,我们两个意见不一样,我也不确定,他也没办法迅速说出他心里最贴切的观点。

    春和走过来哈腰问我,“舟舟,你现在有空吗?”她说完便不在看我了,生硬地扭过头去,手上轻轻拽着我的袖角。我看还有几分钟就要上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了,下了课就是长课间,我便和她约好这节课下课一同出去,春和垂着眼很快宋了手,身子也不多用力,任着胳膊垂落,手指还不小心打在了后桌同学的桌角。

    我见状不对,欲起身追她。但正好此时上课铃响了,化学老师拎着一堆玻璃仪器自带环绕音响走进来了。

    我觉得奇怪,不免频频回头看春和,她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速度很快,笔杆随她的动作龙飞凤舞了起来。她同桌也低头小声问她发生什么了,春和也没说。

    凌鹤影戳戳我的胳膊,示意化学老师注意到我的走神了,只好迅速地掩盖刚才我的行为。但是心里牵挂着春和,总是没办法全神贯注听讲,两次抬头看表时才过去堪堪五分钟……

    秒针就这样转一圈又一圈,分针才艰难走出一段路。春和举手说她要请假去上厕所,化学老师没意料到课堂被打断,隔了几秒钟后才同意。

    我一路目送春和走出班级,心里急得直爬蚂蚁,但是我要是现在忽然也举手请假大抵也是不好。

    “周季果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也想上厕所?”化学老师终于忍无可忍了,粉笔重重打在她的讲台上好像都把她的宝贝仪器震得跳了起来。

    我“腾”一下站起,动作太大牵带着椅子磨擦地板的声音过重,“老师我也想去上个厕所。”老师忍耐力极大的一口气硬是点了个头也同意了。

    我迅速出门顺着不久前季春和离开的轨迹找了出去,课余时间总有三三两两同学的操场此时空无一人,我往厕所那边跑,状态十分紧张。

    我不是突然神经不对,季春和是一个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在别人面前流露软弱的一面的人,今早上她红肿的眼眶即便是她躲掉,我也会看得见的。

    路上遇到一个巡逻的老师,见我慌慌张张的样子将我拦了下来,他认识我,又问我为何如此慌张。

    我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气也喘不匀,季春和出来根本没有多久,也不可能这么快的时间里就走到了厕所消失了人影,刚刚的时间可是过得很慢的。

    但是老师是从厕所那边的方向和我对向而来,他是能看到春和的,或许他俩刚刚也有和我此时类似的对话。“老师,刚才我有一个同学往厕所那边走了,你看到她了吗?”

    “没有。”

    我大惊,心里还想的是季春和能走这么快吗?可能是跑着,可能走得很快急着回来上课……我心里打着各种声音的鼓,但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忽然天上又有些掉雨点了。

    “真的没看到吗?”

    老师摇头,好吧,我还是打算去厕所里找一下春和,和她出来也没过去很久,也许有什么伤心事说开就好,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我快步要走,老师叮嘱我要下雨了赶紧解决完回去上课,我郑重地朝他点头,让巡逻老师心安。

    一中很注重厕所的卫生环境,和别的公众厕所不一样的是这里常年都是有一股香水的味道,因为要盖住厕所的味道总会有很大剂量的香气存在着,每次从厕所里出来身上总带着诡迷迷的不真切的香薰味。

    我小声叫着春和的名字,但回应我的只有一间空屋子的回声,偶尔还有水管上水的声音。我奇怪春和为何不回应我,我一趟趟走过厕所的过道才发觉她根本不在这里。

    高一楼到厕所只有这条路是通的,我现在是万分肯定我的猜想不错,出门后雨下的大了,刚刚巡逻的老师站在门口的雨幕中。

    “雨下大了,我送你回去。”他站在一边,留出伞的另一边后示意我走过去,瓦前滚落成珠的雨。

    雨声太大了,人们说话的声音自动变换成咕咚的嘟囔声,被这风吹散了,被这雨打碎。

    走到高一楼的大堂下,老师收伞后干燥的地面瞬间全都洇湿“老师,我那个同学不见了,厕所里没有她。”

    老师神色忽然庄重起来,他又扭头去看外面下得不见一切的暴雨,又回头声音不免抬高又问我是否确定,眼睛牢牢地盯着我。

    我迅速跑回班级门口探身进去看,发觉春和也不在教室里,这样大的雨她到底会去哪里……我又去跟巡逻老师确认,此时化学老师也追出来问发生了什么,她一着急起来语调又上扬得厉害了,谁也笑不出。

    凌鹤影也跟了出来,拉着我的肩膀低低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对他还有化学老师一并解释了,我刚才也是发现春和不对才追出教室到厕所的。

    “你们两个先回教室,找季春和的事情交给我们,凌鹤影你去找你爸。”凌鹤影接到指令后转身就走,化学老师欲推我和几个凑过来看热闹的同学回教室,可是我希望找到春和的时候她能第一个看到我。

    我和老师说我比较了解她,也许能快一些找到她。老师踌躇几分后觉得我说的有理,于是同意将我带上,可是那只是我情急之下想到的理由和借口,一筹莫展间巡逻老师已经去调高一楼的监控了。

    我们聚在一台电脑前发觉季春和朝着学校大门走去了,这个发现更是让大家警铃大作,如若在学校里倒还好说,如若出了校门就是雨幕下的河,虽然已经十月份了但是涨水的余韵还在,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水位线被抬高了很多。

    我跟着老师一并出了门,西门门卫恰巧那时候被叫去南门那边帮着来访警察询问处理前几日酒鬼扰乱学生放学秩序事件后续,因为那个酒鬼是第一次犯事所以只是口头惩戒,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个空当就发生这么一件事。

    雨下得太大了,跟着监控影像的指示,发现春和去的方向是我们那日中午一起吃饭的河边,那地有悬落、奔腾的河水,察觉到这个方向时,我们心里更紧了。

    凌鹤影和他爸一人撑了一把伞来,老师们就凑在一起商量怎么办,到底要去哪里找学生。我钻到凌鹤影的伞下,此时此刻大家都成了落汤鸡。水顺着我鬓角的发流下来,一侧的胳膊上全是雨水,坠着衣服沉得不行。

    “不是说南门那边有警察来吗,叫警察来处理好吗老师。这边春和从来没和我们来过。”近乎咆哮地交流才能把声音传出去,偶尔还有车辆驶过,好心地路过我们时减慢了速度。

    我们坐在学校的门卫室里,除了警察我们都是狼狈样。老师和警察让我把事情从头到尾又仔细讲了一遍,又问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预感,我又跟他解释春和的脾性和从前从未有过今天课间和我的那样子的对话。

    警察不说话了,他们眉头紧锁低着头在想办法。雨有要小的趋势了,凌鹤影趁大家都不说话,问我冷不冷,我木然摇头,脚上来回在瓷砖上前后挪着,我不想错过眼前所有人的表情。

    不多久,其中一名警察起身接到一个电话,电话声音划破这一室焦灼寂静,竟然安静得可怕……

    他挂了电话抬头问:“季春和的班主任是哪位?”

    闻声,凌班站出来,警察要他跟着去一趟,话里没说具体的,碍于还有我和凌鹤影在这里,云里雾里说了句:那个酒鬼又来了……之类的话,凌峰让我们两个回班级了,再也没理由跟在身边一同找春和。

    我们沉默地离开,只还给这个屋子开门那一瞬的雨声。

    凌鹤影收伞,也像那个巡逻老师一样在地上抖了一抖伞上的残水。冯希和我妈竟然站在班级门口,但那样子冯希应该是哪里做得不对了,当这两只落汤鸡路过的时候,这两个人竟然同时息声,我知道他们得盘问我。

    “天啊!舟舟你们两个干嘛去了,没打伞吗?”妈妈一手拉着我的胳膊举起来,衣服上面好像还滴水呢。她摸摸我身上的湿度又去摸摸凌鹤影的,我感觉我又有发烧之意,满脑袋昏昏沉沉的,于是就是凌鹤影讲这件事的前前后后。

    我妈听完之后不说话了,但是把冯希急坏了,一直在问到底为什么季春和如此反常,谁也没法回答他,这是一直都无解的问题。

    我眼前有三个人急切的、放大很多倍的面庞,身体情况急转直下,又突然间病倒,昏胀的脑袋还有像灌了铅水一样的四肢,每一个都将我逼入深渊。

    “舟舟你还好吗?”我感觉脑袋上昏昏沉沉的,又让我想到春和说我高烧晕厥的三年前,春和现在在哪呀…就一刹那我感觉浑身悬空,一跃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怀抱里。

    舟…宝宝…好多称呼,但是我无力去分辨了,这些声音再一次拉远,好远好远,应该是有千万里那么远,我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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