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突然回归大地,巨大的落地窗外洒着落日金黄的余晖,烘得屋子里暖暖的。这层楼很高,足可以见到金黄欲坠的梧桐叶的顶端,这里的梧桐树有些不一样,也许是年头久了,中间分着巨大的枝杈。

    长且宽、一坐便塌陷的懒人沙发能将整个人都包裹住,我竟然很留恋这种感觉。

    “舟舟……”好多人叫我,我好想醒来,我不知梦里是何处,我没见过那间屋子,也没见过那样的梧桐树,我只见过树叶旁会垂着几根类似豆角的梧桐树。

    冰凉的液体输入手背时有好强烈的存在感,意识回归的时候就像是一举从那间屋子里跳下,失重带来的脑袋发胀却被我从梦里带到了现实,三年前的历史忽然回溯,我又经历这一淋雨,一受潮就莫名昏厥的诡异事件。

    左面站着爸爸妈妈,右边站着一个凌鹤影,将我围得好似不通一丝空隙,“舟舟醒了?”,我没有力气说话,只阖了一下眼睛表示我还能有思考的能力。

    过了许久,我粗哑的嗓子像是嚎哭了许久,艰难从嗓子里挤出春和的名字,时间应该过去了很久了,应该有个结果了吧……

    妈妈没说话,我又偏头去看凌鹤影,他也不说话。我有点着急了,难道还没有找到春和?难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我扭着身子要坐起来,这又让他们阵脚大乱,凌鹤影赶忙帮我把病床摇起来,这么半靠着让我也能舒服一些。

    妈妈帮我理了理脸前的碎发,好热的掌心抚摸我的脸,她好似要落泪。我实在没有力气,抬手捏了捏妈妈的胳膊,手腕上的粉水晶手链折射着医院的白光,泛着碎亮。“舟舟要不要吃点东西?爸爸买了皮蛋瘦肉粥,还热乎呢。”

    我点点头,上高中了因为身体素质低下还在病床上让人喂饭才能饱腹,一滴米顺着嘴角滑下去了,凌鹤影抽纸给我擦去了,动作自然又连贯。

    “季春和找到了?”我是一定要知道春和哪去了的,他们三个人面露难色,我又强调我现在恢复了意识,我想听到答案。

    爸妈还是犹豫着不想说,便示意让凌鹤影跟我说,毕竟是朋友,这样的事可能更说的通一些。“那天那个煤屑路上的醉鬼,昨天……”我摇摇手打断他。

    我知道这个醉鬼,那日中午见过,昨日来学校趁着放学的时间骚扰路过的女同学,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和我讲这样的人。

    脾气和往常也不同,我着急关心春和,我不想听一个醉鬼的故事,“我问的是季春和!”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但这话好像依旧很绵软。

    凌鹤影圈拢住我的手腕,轻轻握住我的手安抚我的情绪。“听我说,春和趁警卫室没人把校门打开了跑了出去,遇到了那个男人,被他带回了家……”有一瞬间我没意识到凌鹤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呆愣愣地看着凌鹤影试探的眼神。

    我的眼泪比我的大脑先意识到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訇然落下的泪水不多时就浸润了满脸,心里觉察着好似有股什么力量在狠狠揪着我的心,凌鹤影用纸巾用手背忙不迭为我擦去眼泪,我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表情中看到了双倍的心痛。

    我颤颤巍巍问后来的事情,他支支吾吾也跟着我爸妈一并犹豫了。我点点头,不强迫他们了,结局我会知道的,会知道的……

    “舟舟,你得先让…自己好…起来。”

    “你得…先让自己…好起来……”

    凌鹤影哽咽地说着,我惨燃一笑,其实不过是脸上的微表情向上扬了一下,其实惨兮兮的,和这被单上的惨白是一样的,我猜。

    最近总是梦到医院,我最讨厌迷信的说法,但这些梦总像是真事,像是在预告什么……“回家吧,我讨厌医院。”

    我真的讨厌医院……

    体力也恢复了很多,谁看谁都觉得奇怪。病来毫无预告,且一来便抽筋剔骨剥去所有力气,一旦恢复过来又像是感冒,但现在不仅是大拇指,一整只手都会无缘无故地抖动,持续时间也逐渐拉长。

    回家后我点开春和的聊天框,对面暗灰着的头像也没阻止我给她发消息的欲望。

    “春和你在哪?”

    “春和,我今天又像三年前那样晕倒了。”

    “春和,你跟我讲的那个小说还没讲完,男女主误会解开了吗?”

    ……太多了,直到我筋疲力竭,连手机都没来得及放下,还握在手心里就睡过去了,后来的一切我都没有感知了。

    没有梦了,也没有雨声。

    他们其实还打算瞒着我,怕我精神崩溃再一次晕厥。终于见到真的阳光了,真的阳光,如假包换的阳光,奇怪的秋天。

    写艺社团像是忽然中止了一样,季春和还有汪莎莎成谜似的消失了,但偶尔还有人说在中心街那边见到了汪莎莎,还有人谈论她,那怎么不讨论春和……

    “舟舟,你好了吗?”我有许久都没跟凌鹤影说过话了,也很少和别人说话。因为季春和这件事他爸爸还有化学老师、那日的巡逻老师一并被叫走谈话了,就连这样班级里还是没有人讨论季春和,就像是季春和与他们是陌生人,那日之事只有我经历了一样。

    “舟舟你别不说话……”他近乎哀求看着我,我倒觉得有意思,“就连汪莎莎的那个男友都有人讨论,怎么你们出奇地不说季春和?你当我感觉不到吗?”我知道我这样做,说这样的话无厘头,甚至脾气发得很不对,但是这几天里我感觉得到周围是精心为我布置的隔离带,凡是有关季春和都不能让我知道。

    他的头又低下了,我的手背受一烫物所刺,一滴晶莹的泪滴在我的手背上,又洇到我的手链里去了。眼泪是人们最直白的坦诚相见,我给他拂去泪花,转身枯坐在座椅上。

    就这样相对无言地静坐了没几分钟,姜彤就在门外轻轻呼唤我,我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就去到她面前,我又转头去看凌鹤影,看了一会儿,看他没什么动作才去的。

    “舟舟,该吃午饭了,怎么这么不积极。”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我轻轻笑了笑,今天食堂档口有盖浇饭,汤汁淋在了一整份饭上。背后忽然嘈杂起来,我见大家的视线都朝我投来,我焦急望着姜彤,姜彤将我拉走后我才发现刚才的视线大都是朝我身后的那个人去的,只有三三两两的视线在看我。

    我好奇是谁有这样的能力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转身过去一看是方思晴,这其实有些令我吃惊,往常好像很少在食堂里遇到她,为数不多遇到她后周围人又围着脑袋在讨论她。

    “姜姜,为什么他们看见方思晴的反应那么大啊……”我把饭放到桌上后,有个人走到方思晴身边主动揽着她的肩膀。是楚羽裳。

    她们打完饭,楚羽裳拉着方思晴,其实更准确来说是生拽着她直奔我们这边要来和我们一桌吃饭,我倒觉得没什么,姜彤就像是过敏一样如临大敌,大喊我的名字就要我跟着她一起换位置。

    “怎么了姜姜。”我这样接连问了她好多遍,她也不回答我,就是一门心思要拉着我离开。她们对我的疑问讳莫如深的模样我实在是受够了,我将姜彤拉着我的胳膊狠狠甩了下去。

    “我问为什么?是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做,你是不喜欢她们还是怎么样!”我崩溃咆哮,压垮我情绪的最后一根草也折了它的茎。

    我胸口大力地起伏着,“能不能告诉我!”我沉着声音问,眼角轰然滑落一滴泪,话语不如刚才情绪爆发时的崩溃的尖锐了。姜彤冲上来抱住我,她在颤抖。

    她又没有我情绪起伏的大,她在颤抖什么?

    我推开她,还坐在我的位置上。姜彤就那样在人群的视线里站了一会儿,她环顾四周还是选择默默坐了下来。

    “都不敢跟你说,怕你身体不好承受不住。”倒是楚羽裳开口了,极为冷静的声音,没有过多的感情。

    我打断她,“还有什么是我接受不了的?那样的事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事是我接受不了的?”

    “季春和不在了,那天雨下的太大,那人发现她要跑,醉醺醺地开车,雨雾遮挡视线加之那个人喝了酒,她们…她们就在学校对面那座桥上撞到了一起。”

    我看着她,她极其认真地凝视着我。那边方思晴的脑袋要低到饭碗里了。我不相信楚羽裳说的话,是不相信还是不想信我拿不准。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你也不愿意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灾难是随机的,人就连和自己都是有缘分的。”楚羽裳就像是机器评书,我丝毫没有吃饭的欲望了,我起身便走,桌上的饭一口未动。

    姜彤起身追上我,我淡漠开口:“她说的是真的。”陈述句,她们不敢告诉我时我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我心底悲痛又和谁说?身边的她们甫一提起都潸然落泪,我何苦再去提。

    “为什么。”这是我最后的一点疑问,为什么春和忽然跑出学校。

    姜彤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具体原因,大家目前只当这件事是意外。“春和给你留了一封信,最后落款时间是那日你们班的化学课。这封信不知道被谁带走了。”那日春和是在写信。

    “遗书。”

    姜彤一愣,就像那夜雨,永缄默。

    “你觉得这只是一场意外吗?”

    往回走的路是一场沉默的花调,沉醉飘零的花瓣就那么一撒空,但全世界的水都会汇聚在一起,今日花调河会在北太平洋上的上空汇聚成云,在北极点,在赤道,在一切能相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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