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远残忍地揭开事实。

    “私盐案不过就是个幌子,是陛下利用长公主引开严侯的手段而已。陛下真正要查的,从来都是你在枫城的地下钱庄。如今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都已经在枫城了,严侯,这一回你死定了。”

    严章愣了下,随后恐惧慢慢浮上心头,他连连后退拒绝,像是不接受对方的说说法,“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

    “你还是没明白。”陆行远摇摇头,看着严章的目光忽然多了些怜悯,“私盐牟利,地下钱庄,这些都不是关键。若陛下真想保你,他大可睁只眼闭只眼。让陛下真正想杀你的原因,是你动了皇城司。”

    听到’皇城司‘几个字,严章忽然弯下了背脊,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垮了。

    明明此刻陆行远才是那个阶下囚,可他却好像站在高位,怜悯地目睹着对方的慌乱卑微。

    可陆行远却觉得还不够,像是要将对方彻底压垮才肯作罢,继续婉婉道来。

    “皇城司向来只听从于大夏帝王,是帝王们最信任的心腹。可你靖宸侯,竟敢与皇城司司令私下来往多年,甚至不惜让对方将最秘密的诏令告诉你,这才是对陛下来最大的威胁,也是最不可忍受的。”

    严章恍然大悟,“所以,这一切都是陛下做的局?他早就怀疑我了,是故意让吴霭传消息给我的?”

    “严侯爷看来是终于想明白了。”陆行远冷笑,“沈知年的绝笔信中提到的根本就不是私盐案,而是地下钱庄。这一局,是陛下专门为你严侯布下的,请君入瓮。”

    严章连连后退,显然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陆行远却步步紧逼,“打从你与皇城司吴霭会面那刻起,你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万劫不复了。”

    严章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哑得几乎像是在嘶吼,“不!我曾为陛下立过汗马功劳,陛下不会这么对我的。”

    “功高震主。严侯爷不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吗?”陆行远的笑容带着几分残忍。

    严章依然不能接受这一事实,嘴里反复喃喃自语,“不会的,陛下不会杀我的。”

    陆行远看着这样的严章,慢慢收敛了笑。

    他无数次幻想过当自己面对严章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可能有恨,可能有解气,可他没想到此刻却只有冷漠。

    ”严侯与我父亲果然是好友,最后的结局也是殊途同归呢。”陆行远冷笑一声。

    说着,他慢慢站起身,与对面的男人平视,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傲慢,“严侯对我父亲的愧疚,还是由严侯爷下去的时候,亲自向我父亲赔罪吧。”

    严章双目猩红,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挥舞着就要朝陆行远刺去,“我杀了你!”

    不料,陆行远却忽然变换身形,左腿猛地一个旋踢,直接重重击向严章侧颈处。

    严章没有防备,只觉脑子晕眩,一下摔倒在地上,连剑也脱了手。

    待严章再想爬起来,锋利的剑尖已抵在喉头。

    他抬头看着站在面前,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陆行远,瞠目道:“你的腿.....你早就已经恢复了!你居然骗了所有人!”

    “承蒙侯爷关心。”陆行远冷笑,手里的剑刺入严章皮肤几分,立刻沁出殷红的血珠。

    “你要杀我?”严章因为愤怒红了眼。

    “你觉得如今你还配我亲自动手吗?”陆行远将剑稍稍移开,一脚踩上严章的肩膀,“你的罪孽,自是有人会替我,替陆家,替千千万万惨死在辽东的将士们,向你一一讨还。”

    严章忽然大笑,笑得格外疯狂,“哈哈哈哈哈哈,既然我就要死了,不如你也留在这里给我陪葬吧!”

    陆行远眉头一沉,正想问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周围隐隐约约传来一股烧焦气味。

    陆行远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瞠目道:“你在周围布了火油?”

    “没有我打开机关,你出不去的。”严章奸笑,“我说了,就算我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你们陆家人一起!”

    “你想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里?”陆行远一把拽上对方的衣领,“你休想!你所犯下的每个罪行,都必须由圣上,由大理寺审判。让你受游街唾骂,将你的血洒在最肮脏的菜市口,以祭奠那些无辜枉死的辽东将士们。”

    严章还只是笑,笑得格外疯狂。

    陆行远拎起人就往外冲,可越是靠近大门,那股让人作呕的烧焦味就越是浓重。

    不得已,他只能用另外只手捂住口鼻。

    整个牢房弥漫着浓浓的黑烟,几乎很难辨别方向。

    大门处被牢牢堵死,不时还用滚滚黑烟顺着门涌进来。

    陆行远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再次退回牢房里,将严章放到靠近窗户的地方,生怕他窒息而死。

    严章猛地咳嗽起来,“别挣扎了。你我今天都得死。”

    陆行远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鼻腔和喉咙像是要烧了起来。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紧接着是女子呼唤他的名字。

    陆行远苦笑,想不到死前的幻觉里竟是她的声音。

    他原本并不怕死。

    自从辽北回来后,他孑然一身,只有仇恨撑着他继续活着。

    可真当要死了,陆行远忽然又有些舍不得了。

    想起那副温柔中透着倔强的眉眼,陆行远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有牵挂。

    祁念知道他死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难过吗?会为了他哭吗?

    会的吧。毕竟她那么喜欢他,将他的玉指节一藏就是十年。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亲口对她说出自己的心意。

    他忽然有些舍不得死。

    因为....他不想让她难过。

    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道光,在光晕里,他看见一女子手持长剑,穿过浓浓黑烟和死亡的气息,来到他身边。

    “陆行远,我来了。”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陆行远可笑,原来人死前真的会产生幻觉,看见自己最放不下的人。

    可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真实得让人无法忽略。

    陆行远想要睁开眼再看看那让她牵肠挂肚的人,可疲惫的眼皮仿佛有千万斤重,怎么都无法睁开。

    “别睡,我带你回家。”他听见女子这样说。

    是祁念!

    陆行远眼里的光慢慢聚拢。

    是祁念来找他了!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但眼睛实在太干了,几乎快要睁不开来。

    最后,陆行远用已经沙哑到了极致的声音,一字一句艰难道:“好,我们回家。”

    迷迷糊糊间,陆行远觉得自己的身体陡然一轻,像是被人举了起来。

    随即,周遭的浓烟逐渐散去,原本昏暗的视线里徐徐透出光亮来。

    三人从地牢里逃出生天后,祁念立刻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风无垠带着禁军的人赶到,“殿下!属下救驾来迟。”

    祁念摆摆手,“把严章...带回去。”

    说完,她又翻身而起,双手双脚并用爬回陆行远身边。

    见他还闭着眼睛,祁念有些急了,拍了拍他的脸颊,“陆行远?你醒醒,别睡啊。”

    大概是祁念的呼唤真的起了效,倒在地上的人睫毛微微颤动两下,竟真的一点点睁开眼皮。

    祁念大喜,“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陆行远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深深盯着趴在他身上的女子,眸子里光深沉难懂。

    祁念只觉得后脖颈骤然出现股力道,迫使她身体前倾。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唇上已触及一片柔软冰凉。

    他吻得急促又用力,像是要用唇舌清扫她口中的每一寸,只有这样才能确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祁念刚从火场里逃出来,原本就呼吸不畅,这下又被陆行远死死抵着唇舌,像是要夺走她口中和胸膛里的所有空气。

    祁念呜咽着去推陆行远的胸口,可对方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压着她后背的手又用力几分,迫使祁念更靠近他。

    也不知吻了多久,祁念觉得自己的唇舌都快麻了,陆行远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二人低低喘气,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待祁念缓过神想站起来,后背上的力道骤然一松。祁念慌忙看去,只见陆行远已彻底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

    ........

    靖宸侯被押送回京都城后不久,夏帝便下旨将他和吴霭,还有一干人等通通押入天牢。

    大理寺连夜审讯,不但问出了地下钱庄,甚至还扯出了户部,兵部,甚至还有三年前平原侯陆家的案子。

    夏帝大怒,命令大理寺继续调查,誓要将靖宸侯的一切都查个干干净净。

    天牢中,严章一身着囚服坐在阴冷肮脏的牢房里,身体抵靠在墙上,神色平静地闭目养神。

    牢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徐徐睁开眼,目光对上来人的,颓暗的神色终于有了光亮。

    “你来了。”严章笑道,没了平日的杀伐果决,声音里满是温柔。

    对方慢慢走近,借着月光露出绝美的面庞。

    来人正是如今宠冠后宫的宁贵妃。

    “阿晚,你来看我了。”

    宁贵妃瞬时红了眼眶,拿出食盒里的糕点,“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难得你还愿意来看我。”严章苦笑,“我把事情办砸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宁贵妃深吸了口气,“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我已经买通了大理寺的狱卒,到时找个死囚犯与你调包。”

    严章点头,脏污的手在身上擦了擦,这才去拿宁贵妃递来的糕点。

    “你和太子没有收到牵连吧?”他问。

    “我们没事。”

    “你放心,我会把所有罪责揽下来,绝不连累你们母子俩。只是这段日子,你让太子务必低调行事。”

    宁贵妃没有说话。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们母子二人要保护好自己。皇帝虽说现在宠你,但此人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日后你二人务必小心。”

    “好。”

    “还有,马上天凉了。你手脚发冷的老毛病总是不好,记得让宫女多给你备些花椒用来泡脚。”

    宁贵妃突然出手阻止严章去夹菜的手,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够了,别吃了,别再吃了。”

    严章却笑了起来,躲开宁贵妃的手,“阿晚,没关系的。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你不必自责。”

    宁贵妃一把抱住严章,哭喊道:“对不起,我不想的,我不想离开你。”

    严章轻拍她的背,反而安慰起她来,“只要你好好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多叮嘱两句,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可是腹部剧烈的绞痛让他疼得不得不弯下腰,一股腥甜热意止不住地上涌。

    他忽然觉得好困好累,双手无力垂下,将头靠在宁贵妃的肩膀上,喃喃低语,“我这一生能得知己如你,什么都够了。”

    “不!是我辜负了你!”宁贵妃哭得泣不成声,“若不是父亲执意将我送进宫,我们一定会.....”

    严章摇摇头,“你也是身不由己。来生吧,来生我定娶你为妻,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听到‘生儿育女’几个字,宁贵妃再也支撑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流,“其实......昱儿他,是你的孩子。”

    严章身体骤然僵硬,随即止不住地颤抖,紧紧抱着宁贵妃,一遍遍问她是不是真的。

    宁贵妃也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哭着回抱着怀里的人。

    渐渐的,她能感觉到怀中人身体逐渐往下滑,搂着她的双臂也慢慢失了力道。

    最终严章倒在她怀里,留下最后一句‘如此足矣’便没了气息。

    宁贵妃就这么静静抱着尸体坐了一晚上,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

    她轻柔地抚过男人已经凉透了的脸颊,眉眼间慢死温柔。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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