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来坛上好的梨花春。一碟萝卜糕,再来一碗荠菜馄饨。”

    银块应声落入店小二怀中,女子的声音清朗干练,人刚踏进酒馆大门,便熟练地点起了菜。

    左右看了看,见店里客人并不多,女子随意寻了张空桌坐下,顺手将手里裹着黑布的剑压在了桌角。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殷勤地在她坐下的那张桌上,拿抹布使劲擦了擦,接着便马不停蹄跑去后厨传了菜,找了零,“这位客官,这是找您的钱。”

    “多谢。”

    宋修夏点点头,接过递来的铜板塞入了腰间的锦袋里。她一身玄色劲装,一头乌发以银冠束起,不施粉黛,一双丹凤眼,顾盼间满是恣意洒脱,行走坐立间自带一股飒飒之姿。

    抬头隐约能看见后厨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宋修夏不疾不徐地提过桌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修长的手指端起茶杯,轻轻摸索着杯沿,转动茶杯的动作细之又细,旁人几乎无法察觉。垂眸看向清澈的茶水水面,在某个角度,依稀能倒映出临座人的样貌。

    奇怪。

    在她的印象里,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一号人。

    这人又为何时不时朝自己打量?

    若无其事地低头抿了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宋修夏静静观察了一圈,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客官请慢用!”

    后厨传来高高的上菜声,不多时,小二便端着热气腾腾的碗,一道接一道地摆在了她的面前。宋修夏点点头,伸手从桌上的筷筒里抽了对竹筷,专心低头享用起来。

    开在这荒山野地里的小酒馆,一应食材都是店家自己细心养着,辛苦栽的,比城里的酒楼胜在食材的新鲜上。

    碗里的馄饨个个皮薄馅大,看着饱满又可爱。夹起一个放入口中,汤汁鲜美,馄饨皮滑嫩,新鲜的荠菜香味盈满口鼻,味道是真不赖。几乎没花多少时间,一碗馄饨就被吃了个一干二净。宋修夏放下还剩了些馄饨汤的碗,又将筷子伸向了那碟晶莹剔透的萝卜糕。

    萝卜糕清甜软糯,尝起来倒是比正常煮下的萝卜还多了几分鲜甜和趣味。

    津津有味地吃了半碟,身侧那道断断续续投来的目光还是没有停下。装出一副才察觉到了的模样,宋修夏侧过脸去,眼含不解地笑吟吟看向了坐在她邻桌角落的那位,一直偷偷看向自己的蓝衫公子。

    蓝衫公子见她目光投来,立马慌张地收回了自己偷偷张望的眼神,低头颇有些心虚地盯着手里被捏的紧紧的茶杯。

    “这位公子可是认识我?”宋修夏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里没有杀气和恶意,更多的则是探究。心下疑惑,便也直接问出了口。

    蓝杉公子或许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抬头看向她,点点头,却又极快地摇了摇头。耳根处像是被火燎着了一般,不过一瞬便红了一大片。

    “无妨。”

    宋修夏轻笑了笑,一双丹凤眼眼尾微挑,露出几分玩笑意味。伸手端起那碟子还有一半未曾动过的萝卜糕,起身靠近,把那半碟糕点放在了蓝衫公子面前那张空空荡荡,只有一壶茶水的桌上。

    指尖压在盛着糕点的粗瓷扁碟边,轻轻巧巧将碟子往男子面前推了几寸。

    “这半碟糕点算我送你的。公子可莫要浪费。”说罢,宋修夏转身回到自己那张桌前,一手捞过压在桌角的剑,一手提起尚未开封的酒坛子,高高竖起的长发在空中甩出一道短促的风,大步走出了酒馆大门。

    那位蓝杉公子看着宋修夏潇洒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低头看着那剩下的半碟萝卜糕,终究还是拿起筷子,红着耳根将它们吃完了。

    酒馆里人声鼎沸。

    吹牛的、闲聊的、喝酒猜拳的,还有一些无所事事专门坐在酒馆里看天看地看往来客人的。

    西侧靠窗的角落里,有两人穿着相似的短衫,面朝着大门的方向张望个不停,嘴上也闲不住,还在窃窃私语。

    “诶诶……”其中一人用胳膊杵了杵坐在自己身边的老友,语气分外惊奇,“你瞧见了没?”

    “看见啥?”比起别人桌前来来往往的热闹,老友此刻明显更加关心面前桌上才端上来的肥嫩卤鹅,正拿着筷子垂涎欲滴。

    那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伸手拍了他一把,强调道:“那把剑!那女子手上拿的那把剑!”

    “拿着剑便拿着剑呗……拿着剑又咋了?你又不是没有。”老友轻嗤了声,觉得这人的语气简直是莫名其妙,颇有些不屑道。

    “刚刚那块布掉下了一角。”那人毫不介意老友的拆台,神神秘秘地凑近了老友耳边,低声讲道,“我清清楚楚看见,那把剑上刻着'挽花'二字。”

    “挽花?!”

    老友伸出去夹卤鹅的筷子一顿,惊讶道:“你说那女子手上拿着‘挽花’?”

    “她……她就是那个灭了生父满门的'末屠花'?!”

    老友低低惊呼道,被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嘘——!”另一位听到他直接报出了女子的名号,吓得大惊失色,仰头朝门口处张望个不停。见方才离去的那道身影没有再回来,才放下心来松了手,扭头告诫同桌老友,“说话可小心着点,那末屠花的剑术和实力,我们两个老东西加在一起都打不过她。你要是把她惹毛了,我一定第一个跑。”

    酒馆里依旧有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或落下,或许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两人的低低议论,或许也没有人注意到不多时便悄悄离去了的一袭蓝衫。

    而被那两位悄悄议论了半晌的玄衣女子,此刻正站在修葺整齐的官道路口,看着分叉路口处四下分散开来的土路,低头陷入了沉思。

    掂了掂手里新买的梨花春,再仰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宋修夏思虑了半晌,还是选择绕开了大道,随手挑了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土路。

    往里走了一段后,宋修夏找了棵目测起码也得五六个人才能环抱的大榕树,足下轻点,踩着树干借力,一个翻身,轻巧落在了榕树的枝杈间,拎着手里的酒坛仔细看了两眼,不错,一滴未洒。

    层层叠叠的茂密树叶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将落未落的耀眼日光。

    时至傍晚,日落西山。

    耀眼的金光在山川交界处绽出一簇又一簇的烈焰。一层层染过天边的薄云,织就成一片锦缎般艳丽的彩霞。

    玄衣女子一手枕在后脑,一手拎着酒坛,望着天边变幻莫测的日落,悠悠然喝着新买来的梨花春。

    清亮醇厚的酒液散发着梨花的淡雅香气,入口甘美清爽,回味悠长。穿着皮质长靴的脚垂落在枝干旁,有一下没一下地一晃一荡。腰侧佩剑也随着晃腿动作不停轻敲着枝干,发出有节奏的响动。

    “不说点什么吗?”宋修夏依旧仰着头,惬意看着天边的落霞。

    就算不用眼睛看,她也早就发现了这人一直远远跟在她身后。现在更是直接明目张胆地站在了树下,胆子也着实够大的。

    榕树下,蓝杉男子坦坦荡荡从树后站了出来,仰头看着树上恣意饮酒赏景的女子。

    见自己已经被发现,男子低头略微思索了几瞬,随即也是一脚踩在榕树树干上,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枝干的另一侧。

    一道白光倏然闪过,宋修夏右手从腰间一把将长剑拔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在了不速之客的颈侧。

    “我只是请你说话,可没开口让你上来。公子多少有些冒犯了吧?”

    见他有些羞愧地张了张嘴,却迟迟没有言语,宋修夏眉头微皱,饶有兴味地问道:“你是哑巴?”

    “抱歉。”男子涨红了脸,像是在执着着什么般定定地看着她,任由锋利长剑架在自己的脖颈间,“我认识你。”

    “认识我?那你方才摇什么头?”

    宋修夏有些不解,却也没兴趣和他浪费口舌周旋,手腕轻轻翻转,长剑随心而动,剑尖从颈侧挪到颈前,颇带些挑衅意味地挑起男子的下巴:“认识我的人多了。小弟弟,就算你认识我又怎样?”

    被这么挑衅,男子却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意味,静静地仰着头,任由她手持长剑掌控着他的命脉。

    “宋修夏。”

    默默半晌,男子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被唤出真名的宋修夏眉毛微挑,眼神里带着些威胁意味,剑尖牢牢抵着他的下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说完那三个字后便又闭上了嘴,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说还是不知道。

    两人在树上僵持了半晌,宋修夏颇感无趣地收起了长剑,自顾自地埋怨道:“锯嘴葫芦。”

    “没意思。”将长剑挂回腰间,拎着喝剩下的半坛酒起身,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了地上,宋修夏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朝他摆了摆手,“知道便知道吧。别跟着我了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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