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一束吧哥哥。哥哥若是有心上人,刚好可以趁长灯节送给姐姐。姐姐一定会很喜欢的!”

    见度玉终于有所动摇,卖花童愈发卖力地推销着手里的花束:“一束只要三钱,哥哥买一束吧!”

    度玉见自己实在是无路可逃,只得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掏了几块碎银子捏在手心,再往下找了找,才又摸出一小把铜板,数了三枚递给卖花童。

    “一束。”

    卖花童接过铜板,却是递来了两束花,拼命往他怀里塞。

    “哥哥既然买了花,不如买两束,凑个成双成对,才是顶好的美意。”

    度玉实在无奈,犹豫了半晌,看看怀里被硬塞过来的两束花,又从掌心分了三枚铜板,挪到指节处递给他。

    摊开着的手心里,还摊着几块碎银和余下的几枚铜板,那卖花童手疾眼快地把手里的花一股脑往度玉怀里一塞,空出手来一把抓走了他手里碎银和铜板,转身便往外跑。

    度玉被抢了个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怒声喊了句:“你!”拔腿便要追人。

    宋修夏眼看着眼前一出好戏变闹剧挑眉,脚下绣花鞋踩上梁柱,足下一扭一蹬,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落在了窄巷的矮墙上,沿矮墙疾行几步,她转头看准方位,脚下一踩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卖花童面前。抬手提住他的衣领子将人拎起来,手臂一伸一拧便将卖花童转过了身,正面朝向了跟在花童身后追来的度玉。

    宋修夏虽说是换了身清新飘逸的打扮,但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她面无表情时显露得分外明显。卖花童强买强卖数载,偶有几次抓着机会抢了人家的钱,也自来是轻易得逞。这是他头一遭被人半途劫下,来着还是个生得貌美却一身煞气的女子。

    “还我!”度玉指着卖花童还紧紧握住的拳头,摊开手向他讨要。

    宋修夏配合着他,拎着卖花童的衣领上下颠了颠,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两人一唱一和下,卖花童哆哆嗦嗦地把手里握着的银钱一并还回了度玉手里,一边哭得涕泗横流一边胡乱挥舞着四肢大喊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呜呜呜……再不敢了!姐姐不要杀我呜呜呜……”

    宋修夏见卖花童还了钱,瞧着他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面色略带些嫌弃地松开了手,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小巷。度玉见她离开,抬脚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一路上的店家门户都早早关了门,没有灯火烛光,唯有一轮圆月高悬头顶。银瀑般的月色倾泻而下,落在宋修夏修长挺拔的背影上,乌发轻挽,长裙迎风翩跹摇曳,宛若脱尘出世的九天谪仙。

    度玉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满是惊艳。

    他原本就是跟着她从客栈出来的。谁知那人生地不熟的城中长街上人多摊挤,自己实力又远不如宋修夏,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长街后,不过短短几个眨眼,便毫无悬念地寻不见人影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一路默默走回客栈。

    客栈的门还开着,掌柜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从后厨传来,正厉声责问着某个小厮。

    客栈大堂里只点了几盏烛灯,在天色这样黑的半夜时分,只够勉强视物。

    宋修夏走在前头,踏上楼梯后步伐却明显放缓了几步。听见身后一路跟着的那人的脚步声稍稍靠近后,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抛了样东西。

    客栈里光线甚至不比外头大街上明亮。度玉只来得及瞧见一样黑乎乎的东西从台阶上那人手里被往后一抛,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伸手去接,那物就不偏不倚地落进了他的怀中。

    度玉伸出手,将怀里的东西拿起来,凑近了一瞧。

    怎么这么像他的钱袋?

    下意识伸手往腰间一探,原先挂着钱袋的位置果然空空荡荡。

    “笨得可以。”宋修夏丢了下这句话后,便径直上了楼。

    那卖花童抢钱的时候,手脚伶俐地要命,一手当着度玉的面抓走了手上的银钱,一手则在将自己手头的花往他怀里塞时,悄无声息地摸走了钱袋。

    度玉自然是没有发现。

    宋修夏也因为离得远,当时并没有发现卖花童这一招巧妙的声东击西。不过后来出手抓住卖花童后,宋修夏敏锐地了他左手袖口处的异样,便也依样画葫芦地信手一摸,将他拢在袖子里的钱袋顺走了。

    度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钱袋,随即快步跟上了楼:“谢谢。”

    宋修夏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而后微微侧过脸来,认真道:“你若真想谢我的话,就别再跟着我了。不自在。”

    说罢走进了自己那间客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摆明了并不打算听他的解释。

    度玉站在门外,一张白玉似的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隔日一早。宋修夏又换回了自己那身玄色劲装。长裙好看归好看,真要穿着长裙四处奔波,拔剑打斗,还是多有不便。

    昨晚在夜市买了一堆零零碎碎的玩意,宋修夏回房间后,便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塞进了包袱里,此刻想起来才又打开包袱找起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一堆眼花缭乱的大小玩意里,终于是翻出了昨晚顺手在长街上买的那副虎头面具。稍微整理了下面具两侧的黑绳,宋修夏便熟练地将面具带在了脸上,手上提着挽花施施然出了客栈。

    白日的大街上,往来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各自奔忙。而在最为热闹,商铺林立的那条街上,一间挂着“衔金楼”的铺面最是与众不同。

    从外表看,“衔金楼”的装潢主打一个财大气粗。门前立柱用的是红杉,楼前匾额和大门用得是酸枝,皆以繁复雕花加以修饰。悬在门内用以遮挡内外视线的是厚重的织金锦,匾额四周环绕的金线和明珠,单是看其工艺和成色也能看出其价值不菲。

    但如此精心装饰的店面,却少见有人出入。

    过往的行人在路过这间铺面时,大多都是低着头从其门前尽快路过,鲜有人为之驻足一观。

    除了往来行人对它的态度特殊,这家店面自己的气氛也与四周的商铺十分的格格不入。门口常年拦着一批又一批或是破口大骂,或是痛哭流涕的人,而门内的人却从不出来搭理一句。

    “衔金楼……”宋修夏将挽花用黑布包好,背在身后,抬头望着眼前这家赌坊的牌匾,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如此光明正大地将“赌”摆在了明面上,也不知道这赌坊的老板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愚不可及。

    交了十两银子的入场费,宋修夏信步迈入了衔金楼。

    掀开厚重的织金门帘,一道大门隔绝开的哪止内外。衔金楼的一楼大堂里,各张赌桌前皆是围满了人。此起彼伏的大笑与大哭,狂欢与哀嚎,交错着赌徒神经质的祈祷和庄家冷漠平静的输赢宣判声,配合着屏风后熏着的秣阳三春,极尽手段挑动在场之人对桌上赌局的兴趣,对翻盘绝胜的期盼,和在充满了秣阳三春气味的房间里渐渐放松了意识,失去反应力和风险规避感的下一个败家。

    赌坊里人声鼎沸,所有人都盯着自己面前的赌桌,屏息凝气地等待着这一局的结果,无人注意到门口处刚刚进来的宋修夏。

    宋修夏乐得自在,沿着大堂摆着的十数张赌桌绕了一圈,大致观察了一番后,走回到了人最多的那张桌子前。此时,赌桌上的两个人刚刚盖着骰盅摇完骰子,正互相瞪视着,谁也不肯先一步开盖。

    庄家轮流问了一遍,确定两人都不愿意先报数后,便只好等着庄家一声令下,二人同时打开盅盖一决输赢。

    大汉恶狠狠盯着对面几乎皮包骨头的瘦猴,目露凶光,像是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庄家总结陈词:“此局,点数大者为胜。请二位揭开盅盖。”

    句末的“盖”字刚刚落下,两人几乎同时揭开盅盖。

    大汉面前的盅托上,两个骰子分别为三和四。他有些慌神地立马将视线投到了对方面前的盅托上,定睛一看。

    “我赢了!我赢了!”

    瘦猴面前打开的盅托上,两个骰子都只有两点。

    结果一出,庄家用长木尺将瘦猴摆上赌桌的银两和铜板尽数推到了大汉面前。大汉双眼放光,面色涨红着高喊着:“手气来了!手气来了!我就知道我今天要翻身了!还有谁!还有谁来和我赌!”

    “我来。”

    一道清朗的女声在一众猛然陷入沉默的寂静中石破天惊般响起。

    大汉扭头看去,竟然是个带着虎头面具的姑娘。不屑一顾地嗤笑了声:“黄毛丫头。”

    这话一出,赌桌边上的人也都跟着哄笑出声,完全不将宋修夏放在眼里。

    “小姑娘家家的,懂不懂赌坊的规矩啊就敢上来和本大爷叫板?!”见周围人都附和着他嘲笑面前的女子,大汉愈发得意忘形,抬手捋了捋胳膊上的袖衫,“就让本大爷好好教训教训你!”

    宋修夏抬手往面前骰盅上一比,泰然自若:“好啊,请便。”

    这局依然是最简单的掷骰子比大小。

    两边赌家就位后,庄家问道:“二位是比大还是小。”

    大汉的眼里闪着精光,思考了一会,对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子虚情假意地谦让道:“你来选。”

    “小。”宋修夏毫不在意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既然选择权落到了自己手上,那她也不必客气。

    “好。本局,点小者为胜。”庄家朗声宣布,“落盅无悔,请二位摇盅。”

    宋修夏盯着对面大汉的眼睛,掩藏在面具之下的脸,唇角微勾,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她伸手拿起盅盖,稳稳盖在了盛着两枚骰子的盅托上。接着单手托盅,极其随意又漫不经心地上下摇了三次后,便直接将骰盅扣在了赌桌上。

    周围人见她单手摇盅姿态熟练,原本还以为是个深藏不漏的,哪曾想这女子仅仅摇了三下便放盅停摇了。

    除非是赌神降世,不然光凭这三下,连个骰响都听不明白。

    周围的人纷纷发出嘲笑和讽刺,更有甚者直接喊她滚回家去绣花,别不长眼地混在男人堆里。

    宋修夏却没听见似的,伸手示意大汉接着摇盅。

    大汉却对她这番做派嗤之以鼻。装得多厉害呢,还真以为自己是赌神降世,摇那么几下,等会赔不死你!

    大汉并没有立即开始摇骰,而是回看向了宋修夏,眼底的算计暴露无遗,手上则是将自己刚刚赢来的银钱全都压在了桌上,挑衅道:“你能压多少?”

    宋修夏自然知道他这是激将法,看着自己摇盅仅摇三下,便断定自己是个新手,打算将自己身上的钱赢个干净。

    她装作不知,嚣张道:“既然要赌,不如赌个大的。”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两块银锭,压在了赌桌上,指尖压着银锭轻轻往前一推,“这位兄台可要跟注?”

    大汉看着那两块银锭,目中贪婪之色一览无遗。

    这可是整块的银锭!

    大汉在毫不犹豫地又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一小把铜板,压在了赌桌上:“跟注!”

    宋修夏见他愿意跟注,不慌不忙地又从衣袖中摸出一块银锭,压在桌上后抬眼看他,循循善诱:“兄台若是再跟,我便再压一块。”

    大汉盯着那三块银锭,神情愈发激动,将自己的烂衫里外翻了个遍后,只掏出了一张薄薄的被揉得乱七八糟的纸。他看着手上那张已经因年岁久远已经泛了黄的纸,试探道:“卖身契可能算数?”

    若是和别人对赌,这张卖身契他压便压了,但眼下站在他赌桌对面的是个女子,这卖身契上写的那人便是输给她了她也用不上。他也不确定这女子肯不肯要这张卖身契,这才多问了一嘴。

    而这张卖身契一出,周遭更是哗然。谁来赌坊带着自己的卖身契啊,那这张纸上的必定是别人的名字。一堆人都住在同一座城里,几个好事的前后一打听,便已猜出了卖身契上的姓名身份。

    宋修夏依旧毫不介意,伸手道:“兄台有什么便压什么,我自会跟注。”

    听到她亲口确认,大汉毫不犹豫地把那张纸也摁在了赌桌上。看着宋修夏掏出第四块银锭放上赌桌后,这才盖上了自己面前的骰盅,开始有规律地摇了起来。

    两枚骰子在骰盅内有规律地“嗑嗒嗑嗒”响,大汉摇了好一阵,才轻手轻脚地将骰盅摆上了赌桌。

    宋修夏待他结束后才出声问道:“这局依旧请庄家同时揭晓,兄台可有意见?”

    大汉信心满满:“都行。”

    于是庄家再次总结陈词:“此局,点数小者为胜。请二位揭开盅盖。”

    两人同时揭开盅盖。

    大汉低头一看,一个二和一个三!欣喜若狂间,却蓦然发现周遭鸦雀无声,坐在赌桌中央的庄家甚至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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