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行昭这一去小半年的功夫,秋意浓烈的时候,隋家上门来了一回,又带了好些礼,说是西北带过去补身子的补品,光是晒得草药就拉了一个大箱子。

    小沈氏身子已经好全了,明力不是沾花惹草的人,全嬷嬷盼得急切,隔三岔五的拜了观音又送了油钱,光是送进去的香火钱,便不知道有多少了。

    明行葵个子没长多少,倒是话说的更全了,三字经会被了,字也会写了,闲来无事也能看一些书了。

    隋家上门来拜访,小沈氏自然欢喜迎接,明行葵又和隋家阿迟碰了面,依旧是仰着头瞧他的高度,只是那少年依旧沉默寡言的,见着明行葵也不过略略点头,随后便淡着眼瞧外面,明行葵对他好奇,发现隋迟的目光往往不会更多的停留在人的身上,而是景的身上。

    “快要冬天了,你们要回去吗?”众人都在沧浪亭说话,明行络带着隋家几个姑娘,隋迟中途找了个由头出来,蹲在底下的山石下瞧着过路成线的蚂蚁。

    隋迟闻声,看见明行葵,收回目光:“今年应该要在这过冬的。”

    明行葵点了点头,瞧隋迟看着底下的蚂蚁来来回回,她也盯着瞧。

    “你不怕这个?”隋迟轻轻开口。

    明行葵笑了:“我不怕,但我身边的丫头姐姐们都怕。”

    小姑娘娇弱,隋迟原本见明行葵只觉得她年纪很小,长得也小,白玉团子一般的人只能仰着脸瞧自己,可口齿倒是十分伶俐,说起话来也不打结,不像自己……

    隋迟又默了声,半晌没见明行葵走便又找话:“你家大姐呢?好像很久没见着了。”

    明行昭被送走的消息隐秘,连着映湖斋里里外外都清了一便,明行葵一直到现在对这个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明行昭的走定然是和小沈氏干系,却不知道实情,再说,明园就这么大点地方,明力有意不让事情传,底下几个子女便是再好奇,也绝不敢打听。

    明行葵扯了扯衣角系得鹅黄带子,想着话:“大姐姐近来身子不适,出来也怕带了风寒染了人。”

    隋迟闻言,转头瞧她,眼里没什么情绪,明行葵也瞧着他,说完话差些连舌头都打了结。

    她是真不会说谎。

    隋迟瞧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角:“你不适合扯谎。”

    明行葵愣了愣,抬眼瞧他,隋迟眼里有了几分笑,一直平淡的嘴角也扬了弧度。

    隋迟眼里瞧着她,只觉得这小白玉团子素来都是一副可爱的模样,突然间说了这样的话,倒显得拘谨。

    况且,原因到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明家大姑娘被送回老家的事情,隋家也知道了,世家之中又有什么事情是密不透风的,一屋子里的人又有谁不是玲珑心肠?这样的事情,瞧上一瞧,再听出话来,便也猜个七七八八了。

    明行葵见他光明磊落,也没再纠结:“隋迟哥哥,倒是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待着?”

    隋迟没说话,平了眉,站直了身子正好站在金桂树下,发丝也随意的扎在脑后,点点坠坠的几星点正巧落在他发上,隋迟抬手拂落后,将花瓣宛在手心送到树下。

    “垂髫小童不可多问。”隋迟回了明行葵一句话后,转身往主路走了,背影穿在花树中央若隐若现。

    *

    隋家大太太细心,捡了几样晒干的药坐在鸳鸯厅细细跟小沈氏说了作用。

    “不怕明太太多吃,就是怕没吃好。”隋家大太太一张圆圆脸,笑起来格外温和,令人心生亲切,“我从小还在闺阁的时候,家里人爱藏书,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也瞧过几本,不过瞧完就扔了,都是什么药啊,草的。直到自己出阁之后才知道那些东西才是真的好。”

    “您这话说的就生份了。”小沈氏抿嘴轻柔一笑,“大太太若是不见外,叫我拾娘就是了,这是我的闺名。”

    隋家大太太眼里微亮,笑意更浓了些:“我早就想这样了,只是怕你们规矩重,贸然开口又怕唐突了你,既如此,我闺名叫孟莲,你也喊我孟莲就是了。”

    小沈氏笑了,眼睛弯弯如明月。

    “我们家今年过年应当是不回去了,原本就想着带着几个孩子来瞧瞧江南的美景,我家老爷心里记挂着梦柯,梦柯虽说是关系浅一些,可到底也是从小跟这几个老爷叔叔有交情,如今梦柯这么大了又不肯成亲,万幸在你家能教教书,我们家老爷知道这是心里头十分感激。”隋家大太太握了小沈氏的手轻轻皱着眉头。

    隋先生的闺名叫梦柯。

    “怎么?隋先生如今身边竟没人了吗?”小沈氏闻言也轻轻皱了眉。

    “你不知道。我们家分支大,梦柯算是外族,可到底也姓隋。”隋家大太太解释道,“多年前一场旱灾,死了好些人,梦柯的父亲是个小官,那个时候五谷焦枯,饿民颇多,梦柯父亲开粮仓救民,自己光顾着救灾,一场旱灾下来,倒是折了自己的身子。”

    小沈氏听了默默无语:“老爷将隋先生请过来并未说起过这些事情。”

    “梦柯是个要强的孩子。”隋家大太太也是叹了口气,又握住小沈氏的手,“不过梦柯如今能在你家教姑娘们,也是一件好事。只是我们家太夫人素来惦记她,我们此来也不光只是来瞧一瞧。我等明年开春,预备带着梦柯一起回陇原。”

    *

    冬夜的到来是悄然的。

    明行葵搓着手坐在床上只打哈欠,红烛替她穿了棉袜又要抱着她下床。

    “都是大姑娘了,四姑娘还要抱着下床呢。”璎珞进来了,嘴里哈着白气,一身绛色蔓草团的月季暗纹衣裳,外头套了个小夹袄,头发盘起来簪了发钗。

    “璎珞姐姐什么时候来的?”红烛闻声,抱着明行葵忙一笑,又解释,“近来天冷,晚上姑娘睡觉爱动,夜里灌汤婆子怕烫着姑娘的脚,所以只多加了几层被子,姑娘每每早上起来脚都是冰的,我给姑娘捂一会。”

    璎珞一笑:“倒是我冤枉你了。”

    明行葵刚睡醒,睡眼朦胧的只看见璎珞进来,她揉了揉眼睛道:“璎珞姐姐怎么这么早来了。”

    “这几日天骤然冷下来了,太太想着四姑娘年幼,从前冬天都是到鸳鸯厅住着,今年大了不方便挪屋子,所以挂念姑娘白天上学,晚上回来睡觉冷。”璎珞轻声道·,见红烛拿了汤婆子要给明行葵捂脚。

    璎珞见桌上摆着布袋子,便递给红烛,红烛冲她一笑,套上后给明行葵放在脚上。

    “昨夜是你当值吗?”红烛给明行葵捂脚,璎珞拿了里衣给明行葵先穿上,问她,“你们屋里那个绿蜡呢?”

    “绿蜡姐姐一会便来了。”红烛怕那汤婆子烫到明行葵,还将手先垫在下面,试了试不烫之后才小心翼翼搁在明行葵脚下,“璎珞姐姐找她有事?”

    “全嬷嬷让我来喊她。”璎珞道,“今日要出去给太太老爷祈福,喊她过去做个帮手,让我同你们先替她请半日的假,忙完了便回来。”

    红烛没说话,明行葵听罢静了会才开口:“绿蜡姐姐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不用半日,放一日出去逛逛也好。”

    璎珞闻言一笑,瞧着红烛的背影没再说话。

    青梅给明行葵布菜,早上是牛乳粥,明行葵舀了几口便放下了,就着几口鸭肉打着哈欠。

    “明日让小厨房给姑娘上咸粥好不好?”青梅轻声道,见明行葵撇了那牛乳粥便将牛乳粥撤到一边去。

    明行葵点了点头:“冬天冷,倒是不想喝粥了。”

    “太太还说天热,改天想喊了姑娘们凑热锅子呢。”璎珞笑吟吟道。

    “四姑娘还没吃过热锅子呢,从前年纪太小,太太怕烫着姑娘。”红烛给明行葵收拾床铺,又将床帘放下来。

    明行葵吃罢预备往精舍去了,在路上碰见明行可,明行可双手捂着暖手抄,玄色的布子绣着漂亮的蝴蝶,两边还有绒毛,瞧着暖和和的,明行葵瞧着都忍不住上去摸一把。

    “哟。你今日起的倒是早。”明行可笑了,“我还说要去找你呢。”

    蜜霜给明行葵行了一礼,圆圆的一张脸,眼睛盛着笑意:“四姑娘好。”

    明行葵对她扬了个笑,和明行可往精舍去。

    一路上树木无叶,冬日的早上总是亮的晚,南边不常下雪,外头的一切都似乎挂着霜,今日还有雾,薄薄一层湿湿的。

    明行葵一吸鼻子,只觉得空气凉的厉害,有些冰人。

    明行可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忽然沉默了一会说道:“也不知道大姐姐在老家怎么样,快要过年了。”

    明行葵也许久没有想起过明行昭了,心里有些默认她的离去,这下子被明行可提起来倒是想了想:“大姐姐在老家,应当同咱们这边差不多吧。”

    “你没去过。”明行可道,“从前大姐姐,连着大姐姐都是在老家待过一阵子,我也在老家待过,只不过记得不清楚了,只记得老家同咱们这边差不多,宅院倒是比咱们这边大好多呢。”

    明行葵默默听她说话,眼皮垂下来,心里还有困意,身上沾了湿气,到了精舍外头,只听见隔壁慕学斋已经传来明行诚朗朗的读书声。

    “大哥哥每日什么时候过来?”明行葵小声问道。

    明行可摇摇头:“不知道,大哥哥从来不和我一块走,我一起来便没了他的踪影。”

    那想必就是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

    明行葵没再说话,进了精舍,跟明行葵一同来的青山见明行葵身上沾了雾,便拿了帕子给她又细细擦了一遍,这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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