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宛如过了两次鬼门关的谢鸢回到谢家,来不及等秋收沏茶,她便急不可耐地捧起茶壶,大口大口地解渴起来,

    恰在此时,谢老夫人身旁的嬷嬷携着一众丫鬟袅袅婷婷地进了谢鸢的朝夕阁。

    “秋收,你这丫头怎么做事的?竟让大小姐捧着茶壶喝茶!”

    秋收闻言,手指局促不安地绞紧了衣角,谢鸢忙跳出来打圆场,“嬷嬷,您别责怪秋收,是我太渴了,实在等不得。”

    嬷嬷轻轻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大小姐,老奴也是为您好。在家中可以稍许放纵些,但日后若成了王家的媳妇,这样的行为恐怕会让人笑话我们谢家没有规矩,家教不严啊。”

    “嬷嬷教训的是,我记住了,我日后定会注意,”她边说边不经意地扫视了一眼嬷嬷身后的丫鬟们,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不知祖母有什么事劳嬷嬷来朝夕阁走一趟?”

    “啊,”嬷嬷一拍脑门,“瞧瞧,我把最重要的事都忘了,大小姐,老夫人说您身边伺候的人手不够,特地让我挑了些伶俐能干的丫头来,您看看,有哪个合眼缘的,就留下来用吧。”

    说罢,嬷嬷便引着丫鬟们上前几步,任由谢鸢挑选。而谢鸢看了看这些丫鬟,实在不知该选哪个好,“那便都留下吧!”

    “都……留下?”轮到嬷嬷发愣了,暗道谢鸢倒也真不客气。

    “是呢,嬷嬷。我这朝夕阁平日里就显得有些冷清,如今我又得了功名,自然需要更多人手来打理。”

    “也是这个理,那老身就回去向老夫人复命了。”嬷嬷点头应允,正欲转身离去。

    “嬷嬷不急,”谢鸢喊住她,“来都来了,嬷嬷不妨陪我走一圈看看朝夕阁里有哪些地方需要修缮的,还请嬷嬷一并回报给祖母。”

    谢鸢因为毁了谢老太爷长子长孙的梦,一度不受谢老夫人待见,从未对这个孙女有过过多的关爱,嬷嬷自然对这位谢家大小姐也不是很熟悉,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性格,日后谢鸢嫁出去代表的是谢家的脸面,她这样怎么得了?

    嬷嬷暗自思量,决定稍后向谢老夫人禀报时定要加上一句建议,让老夫人找个宫里教规矩的嬷嬷好好来教导一下这位大小姐。

    谢鸢没再管嬷嬷想些什么,她转而面向一众新来的丫鬟,“如今祖母将你们给了我,你们的主子就是我谢鸢,一切要以我为先,以朝夕阁为先,明白吗?”

    “是。”丫鬟们齐声脆生生道。

    谢鸢点点头,示意嬷嬷跟着她。

    朝夕阁不大,但日头正盛,不少姑娘的额头已经挂上了汗珠。

    来到院内一隅的清凉小水池旁,谢鸢道,“大家辛苦了,不妨在此歇息片刻。”

    丫鬟们闻言,心中皆是欢喜,未曾想这位即将成为王家主母的小姐竟是如此体贴入微,不摆架子,更不苛待下人。一时间,她们心中暗自思量,若能随谢鸢一同嫁入王家,或许还能借着她的好脾性,寻得个妾侍或通房的差事,从而晋升半个主子,也算是一桩美事。

    谢鸢蹲在水池边,悠然自得地撒着鱼食,突然一个不小心就朝着水池栽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眼疾手快的丫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试图拉住谢鸢,然而谢鸢并未完全站稳,反而又朝着地面栽倒下去。嬷嬷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心脏,要知道地上沙石多,若是谢鸢有个好歹,比如破个相,纵使作为谢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助手,也难免要承担失职之责。

    就在这危急关头,那名拉住谢鸢的丫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了谢鸢的人肉垫子。

    惊险过后,周围的丫鬟们纷纷回过神来,上前扶起谢鸢。

    “哎哟,我的大小姐啊,您可真是把我这把老骨头都吓得不轻!”即便是向来沉稳持重的嬷嬷都慌了神。

    “不碍事的,”谢鸢被扶起来后看向这个当了人肉垫子的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利落地抖掉身上的沙石,“回小姐,奴婢望娣。”

    谢鸢深深地看了这丫鬟一眼,“这名字不好,你日后就叫望春,跟着我做事吧。”

    望春抬头,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谢鸢,她终于有自己的名字了。

    “是,小姐。奴婢望春,定当尽心竭力,侍奉小姐左右。”

    谢鸢满意地点点头,又朝着嬷嬷说道,“嬷嬷,今日辛苦您了,我就要这一个,其他的还得劳您再带回去。”

    “这……”嬷嬷看了看谢鸢,又看了看望春,心下了然。

    自古选仆当选忠仆,主子有难,若是奴仆只往后躲,那要这些奴仆又有何用呢?只是嬷嬷仿佛首次真正认识了这位自幼便不受家族重视的谢家大小姐。

    或许,谢家全家都押错了宝,谢鸢本非池中物。

    嬷嬷走后没多久,谢府外传来一阵喧哗。

    乌衣巷中生活的多是一些读书人家,少有如此嘈杂之声。

    谢鸢微微蹙眉,目光转向身旁低垂着头颅神色恭敬的望春,轻声吩咐道:“望春,你速去前院探明情况,看看外面究竟为何如此喧嚣。”

    “是,小姐。”望春应声,步伐匆匆地朝门外奔去。

    未及半盏茶的功夫,望春已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还未至跟前便已开喊,“小姐!小姐!抄家了!”

    谢鸢猛然从椅子上直起身子,谢家,竟会遭遇抄家之祸?!她心中疾转,想起了书房的那封信,莫非是因为父亲不慎卷入纷争站错了队?可按理来说不应该啊,自己刚刚高中,按常理,即便真有风波,也应有殿前自辩的余地,可……

    无论真相如何,总归要有防备才是。

    “望春,速去我梳妆台上,把第三个箱子里的物什拿上!”谢鸢瞄了眼望春,她是个稳重的,接着,谢鸢挥手唤来秋收,秋收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是知道一些贴身衣物放在哪儿的,“秋收,把衣柜里所有干净的亵裤和裹胸都拿着!”

    正当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忙碌着,前院的喧嚣声愈发清晰,显然,官兵已踏入谢府。

    谢鸢抬头望向天际,原本晴空万里的蓝天此刻已被厚重的阴云笼罩,“恐怕,这天是真的要变了。”

    秋收将沉甸甸的包袱藏于杂草丛深处后,快步回到谢鸢身旁,眼中满是忧虑,“小姐,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谢鸢把目光从黑云压城收回来,“我带你们去见一见虎狼。”

    谢鸢带着两个丫鬟来到前院时,前厅摆放的瓷器珍宝都已支离破碎,散落一地,珍藏的名家画作更是惨遭践踏,满目疮痍。谢老太爷此刻正怒不可遏地指着那些官兵大骂,谢老夫人及众女眷则是以袖掩面,泣不成声。

    当为首的官兵正要将柒佰先生的《赛马图》撕碎时,谢鸢再也按捺不住冲到了前面,“官爷,敢问我家究竟何罪之有,竟要遭受抄家灭族这等灭顶之灾?若真有罪名,也请明示,好让我等心服口服!”

    “我还当谢家之人皆是些只会撒泼骂街的莽夫,”那为首的官兵闻言,目光在谢鸢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轻蔑地笑了,“却不想甩出个丫头片子出头。”

    谢鸢示意望春掏出一个钱袋子递上去,“小小心意还请官爷笑纳。”

    可那为首的人却一把将望春推倒,钱袋子瞬间脱手,银锭散落一地,“这些马上就要充公了,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口舌,留着日后到春香阁哄男人。”

    他这话一出,谢家的女眷们哭得更惨了。

    “不过,”为首那人话锋一转,“我倒也可以让你们更明白些,你父亲任柳州通判,食天家俸禄,受皇恩浩荡,本应为国尽忠,却勾结谋逆,圣上未将谢家满门抄斩,已属天恩浩荡!”

    “谋逆?”谢鸢闻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难以置信地反问,“大人,这其中是否有所误会?我谢家世代清白,定居金陵,父亲虽远赴广西烟瘴之地任职,历尽艰辛,却从无反叛之心,又怎会无端卷入这等滔天大罪?”

    “此判决乃圣上亲裁,岂容置疑?”那官员冷声道,“莫非你认为,圣上会特意针对你父亲这区区柳州通判,而无端兴起如此大狱?”

    “官爷莫要用圣上来压我,自古以来民若有冤,大可敲登闻鼓,上金銮殿,是非对错终究能分明白!”

    “谁给你的底气能敲响那登闻鼓,踏入金銮殿?”为首的那人气笑了,嘲讽道,“凭你这风雨飘摇的谢家?还是你自己?谢家在,你是谢家大小姐,待谢家覆灭,你日后就是春香阁的姑娘,说不定还要为了多吃两口饭去争一个花魁的名头!”

    “你!欺人太甚!”谢老太爷怒不可遏,拄着拐杖踉跄上前,欲要教训这嚣张之徒,却反被其一脚踹开,加之怒气攻心,竟是呕出一口鲜血。

    谢家人连忙围上前去查看谢老太爷的伤势,谢鸢见状,心中悲愤交加,但理智告诉她此刻不可冲动。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

    “大人,我知此乃您的职责所在,我本无意为难。只是,我身为今年新科进士,理应有机会面圣陈情。恳请大人宽限几日,待我得见圣上,若真查明家父有错,谢家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新科进士?”对方一字一顿,音被拉得老长,让人听得十分不舒服,“哪门子的新科进士?”

    谢鸢眉头一蹙,暗觉不对,这人的态度显然与她预期的大相径庭,非但没有丝毫的惊讶,倒像是……

    此时谢鸢那莽撞的三婶刘丽倒是冲了出来,“哼!没想到吧?我家鸢丫头就是新科进士,就等着进宫面圣受皇上嘉赏呢!到时候叫你们好看!”

    “是吗?”为首那人非但没有被刘氏的言语所震慑,反而语气玩味,同时命令手下,“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得秉公办理了。你,去街上把金榜摘回来,我倒是要看看是哪门子的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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