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元年,三月初五,春雷骤响。

    浓浓夜色中,绵绵细雨如丝如线,仿若为万物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朦朦胧胧叫人愈发看不真切。雨水在窗棂瓦砾、新芽老树间穿梭,窸窣作响。望月轩内室却静悄悄的。

    清新的草木香夹杂着淡淡的土腥味沁入姜辛夷的鼻腔中,躺在床上却好像掉进了长满蘑菇的洞穴里。空气湿漉漉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隐约间似有雨水滴在她的嘴唇上。

    她顿时清明了几分,悄悄握住锦被下的簪子,声音沙哑:“母亲,是您吗?”

    忽地,银蛇般的闪电伴随着一道惊雷,划破黑暗,照亮内室。眼前之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姜夫人浑身都被打湿了,面目狰狞地盯着她,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辛夷,你别怪我,这药只会让你生出疹子,参加不了殿选,没有害的。”说罢,她飞速捏住姜辛夷的双颊,想要将药丸塞进去。

    姜辛夷伸手推搡着,说话含糊不清。

    “太后和陛下中父亲站错了队,家中又无男子撑起门楣,姜家需要一个在后宫能说得上话的女儿,母亲何不如父亲般顺水推舟?”

    姜夫人顿了顿,手上更用力了些,低声吼道,“芙蓉的腿还未好,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雷声阵阵,掩去了许多声音。

    姜夫人跌倒在地,眼前正点灯的女子并非姜家女,应当唤辛夷。烛火昏暗,她恍若回到了十年前。

    辛家乃是太医世家,杏林春满,却因一场宫廷内斗惨遭灭门。她当时带着女儿芙蓉四处寻医无果,求到辛家门前时,却目睹了一场祸事。

    “夫人,夫人,我有办法治好她的腿,你能带我走吗?”年幼的辛夷,压在父母的尸身下,浑身是血,语气微弱,那双眸子却乌黑发亮。

    十年间姜家因着欺君之罪终日惶恐,事已至此,究竟是辛家的天灾还是姜家的人祸?

    “辛家一案涉及皇嗣嫔妃,知情人大都三缄其口,多年来你一无所获,甚至还动过进太医院的心思,你可承认?”

    她不等姜辛夷回答,继续说着。

    “此次殿选,是你入宫的唯一机会——”

    “母亲,您先起来。”姜辛夷脚步虚浮,费力地搀着姜夫人。许是姜夫人身上的雨水打湿了单薄的寝衣,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但你要清楚现在是景阳元年,往事已随着改朝换代消逝,若你没有实权,谁肯为你、为辛家冒险?”姜夫人挣扎着,她一时不察,撞上了床沿。

    “夫人,您说的我都明白,但辛家满门惨死,我又怎敢苟活。”姜辛夷一改往日的冷淡,眼眶微红,声音哽咽道,“夫人于我有恩,日后断然不会连累姜家的。”

    床幔的影子斜斜打在姜夫人的脸上,姜辛夷看不清她的神色。

    “傻孩子,你与姜家早已是唇亡齿寒的厉害关系了,答应我,若你没有完全把握,没走到那个位置,不能出手。”

    又是一道春雷打过,望月轩恢复了宁静,姜辛夷倚靠在床边,往日娇艳如花的脸蛋,似被雨水打蔫了,苍白破碎。

    她被下了软筋散,若不是身下常放着簪子才能安然入睡,今日怕是要中招了。

    ——

    今儿是殿选的日子,望月轩一改往日的冷清,人来人往。

    姜辛夷面上未见欣喜,神色冷淡地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们梳洗侍候。女子鼻梁挺直,脸颊有些清瘦,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透着几分骄矜,未施粉黛就已是倾城之姿。

    姜夫人寻来上妆的嬷嬷不禁咂舌,姜府二株在京中皆是出了名儿的贵女。长女虽身患腿疾行动不便,但生性纯净,得姜家上下爱护。次女名唤辛夷,生的明艳娇媚,却冷情冷面,端的是高岭之花,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二小姐,奴婢方才去拿赶制的衣裳,瞧见府上的几株辛夷开花了,当真是个好兆头。”

    因着自幼习医,姜辛夷对药材的味道极为敏锐,她接过丫鬟手中的花枝,通神醒窍的香味扑面而来,纷乱的心绪顿时清明了不少。

    “前几日定好的黛粉色宫裙呢?”

    “二小姐,夫人说那件宫裙款式不时兴了,便托人新赶制了两件。”

    嬷嬷拿起匣子里的珠钗一根一根比划着,感叹道:“姜夫人待二小姐真是好极了,这两身衣裳皆是上上品,依奴婢看,二小姐容貌艳丽,再穿上那件水色莲纹月华裙定锦上添花。”

    闻言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原先带着三分英气的面容被描画的愈发娇媚。而海棠红挂珠留仙裙精巧华丽理应更合适些。

    她将目光移向那件水色莲纹月华裙,美则美矣,简单有余。想来今日穿红戴绿的贵女自不在少数,若在一众艳色中,素净些反倒引人注目。

    但若是陛下喜爱艳色呢?

    她捏了捏眉心,左手指搭在右手腕上,但愿自己同这脉象一般忧思过度了。

    “二小姐,大小姐头疼难忍,老爷和夫人在一旁陪着实在抽不开身,让奴婢前来送小姐出府。”

    她那大姐姐向来如此,只要她和姜氏夫妇间无异议便已是极好了。姜辛夷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父亲母亲照顾姐姐要紧,时辰不早了,我即刻启程罢。”

    “二小姐,夫人还备了些您爱吃的桃花酥。”

    姜辛夷脚下微顿,回眸看向丫鬟手中的食盒,神色愈发冷凝。

    “二小姐,到了。”

    姜辛夷扶了扶头上的珠钗,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因着在府上耽搁了一会,她来的不算早,储秀宫内已经候了不少的贵女。

    姜辛夷一双丹凤眼微眯,环顾四周。现下候着的贵女大多着藕荷、玫粉、丁香色一类的暖色,有的贵女装扮大气,英姿飒爽;有的端庄秀丽,举手投足间优雅至极;有的衣着华丽,娇俏可人……

    与此同时,诸位贵女也打量着眼前这位十分有距离感的女子,她的容貌是一等一的明艳娇媚,即使百花斗艳,通身的气场也轻而易举的夺了大家的目光。

    姜辛夷颦眉,表情凌厉。既然已达成合作,姜夫人大几率不会出尔反尔,毕竟还有姜芙蓉的双腿做代价。但愿姜夫人让她着水色是剑走偏锋之棋。

    听闻当今陛下是个风流多情之人,各色美人皆爱之。她持着小镜子细细整理妆容,手抚过鬓间的珠钗时顿了顿,忙唤来婢女,将口脂擦拭得淡了些,又拿来妆粉压了压两颊的胭脂,头上的珠钗也只余了素雅的,虽不及方才明艳,却平添了清冷孤高的气质,配上水色的衣裙更加相得益彰了。

    此回殿选,因着当今陛下还未封后,诸事全由太后决定。秀女们分批入殿考核,每批有八人,姜辛夷站在第三支队伍的末端,很快便到他们这批了。

    “国公府之女谢婉容上前一步——”

    她微微抬眼瞧了瞧面前的谢家小姐,穿着件碧色的宫裙,行走间端庄典雅,只看背影也觉着定是个绝色佳人。

    “快起来罢,你母亲平日里对你管教甚严,连哀家这儿都来的不多,今后可算能好好陪陪哀家了。”

    当今太后是先帝的发妻,国公府之妹。听着太后的声音,姜辛夷思绪万千。辛家的案子到底是前朝之事,要想查到些蛛丝马迹,她须得和太后、太妃们常来往。

    “户部侍郎之女姜辛夷上前一步——”

    她忙回了神,暗自深吸了口气,稳稳当当地上前行大礼。

    “这姑娘的名字倒是新颖,眼下正是辛夷、木兰花开之时。”太后笑着说道。

    “朕听说你父亲在民间开了医馆,日日有府医给百姓义诊,可是真的?”

    姜辛夷看不见陛下的脸色,只觉声音低沉威严,不似那风流多情之人。

    她斟酌了几息,颔首道:“回陛下,因着家中长姐患有腿疾,父亲母亲寻医无数,便想着设医馆派府医义诊,一则不浪费医术,二来可造福百姓。”

    “医馆里所用的药材当真是低于市面的价格吗?”

    陛下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像是随口一说,又暗藏着锋芒。姜辛夷却被问出了一身冷汗,姜家这些年行的腌臜事她略微知道些。

    “回陛下,臣女幼时听得父亲母亲为了长姐的病情,在府上田地里种植药材。许是家中用不了太多,便以低价供应给来问诊的百姓了。”

    殿内静悄悄地,怔忪间姜辛夷听见了额间汗珠滑下的声音。

    “哀家瞧着她打扮得简单,头上除了支珠钗竟只有朵辛夷花,想来姜家夫妇仁心善念,全用在义诊的医馆上了。”

    太后话音刚落,谢婉容竟摔倒在她的身旁,面色泛红,唇色惨白。

    殿里一片喧嚣,嬷嬷宫女们赶忙围了上来。

    姜辛夷瞧着许是受热之症,起身疾步来到谢婉容跟前。

    “你们都退开些,挤在一起空气不流通了。”她疾言厉色道,又迅速拔下头上的珠钗,往谢婉容的手指上刺去。

    众人都被姜辛夷的举动惊到了,闹哄哄的场面陡然安静了下来。

    “大胆,你这是做什么?”

    姜辛夷不紧不慢地挤出污血,又拿过宫女手上的凉茶洒在谢婉容的脸上。

    “请太后赎罪,谢小姐恐是热气侵体,此举能缓和些不适。”

    见谢婉容脸色有所好转,太后示意宫女们将其搀扶了下去。

    “你倒是精通医术,哀家方才想起宫里的凤仪宫栽了些辛夷,姜小姐救人有功,赏花。”太后语气温和,言辞却叫她心下大惊。

    姜辛夷迅速跪拜在地,“臣女长姐自幼患了腿疾,府医常年问诊,耳濡目染学了几招,实在算不上精通。”

    太后只笑了笑,命宫女前去折些辛夷花作为赏赐,不再多言。

    既然赐了花,估摸着是要落选了。姜辛夷顿觉身心无力,却仍规矩地跪拜叩谢。太后起初对她大抵是满意的,是因着她刺了谢小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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