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泡茶回来的时候,沈青玉还在给刘秉生讲课。

    此时已经戌时三刻,云书放下托盘,想着沈青玉今日困顿的样子,心下很有些担忧,便道:“公子,今日还练字吗?”

    沈青玉示意云书给刘秉生也倒一杯茶,而后端着杯子道:“当然要练。”

    刘秉生自然听懂了云书的意思,刚好他也学得差不多了,便说:“那你练字吧,我也学明白了,现在该去背书,等会儿还要抄写。你抄完了吗?”

    沈青玉点点头,“抄完了。”

    见状,刘秉生端着那杯茶就往坐榻边去了,却也不忘朝她道:“多谢你的茶。”

    于是沈青玉就开始练字。

    她这个习惯跟刘秉生练功一样,从幼时沈嘉教她写字以来,她便每日都要练习,无论是炎炎夏日还是刮风下雪,她从没有一日躲过懒。

    二更打更声响起的时候,沈青玉已经很有些困了,她收了纸笔,正要劝云书回房去睡时,却见刘秉生径直收了床上的被褥,往她所在的学案处走了过来。

    “沈兄,今日你就别跟我争了。我知道你并不嫌弃我,只是不习惯,而今你又教我功课,我就认你这个朋友。”说到此处,刘秉生只将被褥放下来,又道:“我平生最见不得好人受委屈,更不能让朋友吃亏,你就去床上睡吧。”

    刘秉生的举动来得突然,两人的被褥因此重叠了一部分,沈青玉蓦地想到今日曾看到刘秉生的身体,不免耳根一红,便别过脸去不再拒绝,“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多谢。”

    说罢,只囫囵收着被子,而后和云书一起将被褥抬去了床上。

    刘秉生有些奇怪沈青玉的举动,却没明说,只兀自开始铺床,然后就睡下了。

    而沈青玉一边和云书整理着床榻,随后又好似想起什么,便凑近云书耳边吩咐到:“你让阿北明日去山下买几扇屏风吧,这样一览无余也不是办法。”

    听到沈青玉这么说,云书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便点头道:“好,我等会儿就去给阿北说,让他明日一早就去。”

    沈青玉于是放下心来,此时床铺已经整理好了,她见刘秉生似乎已经睡着,便让云书也去歇息,而云书却不愿意。

    “我还是在这里守着公子吧。”

    沈青玉听着云书的话,觉得很是感动,但却拒绝了,“你还是回房睡吧。一则,你守在此处,肯定睡不好;二则,你我主仆二人若是同睡,却让刘秉生睡在地上,也不好。书院本来人多,人多口杂,介时有什么闲言碎语让山长知道了,父亲定然也会知道,就不好了。”

    云书听罢,虽然心里很是担忧,但又觉得自家小姐的话很有道理,便只得照做。

    ——

    到尼山书院的第三日,沈青玉已经不再感到不知所措了,虽然上课下课连同吃饭时依旧没有同伴,她也并不觉得孤独,反而对这种以前从未有过的生活感到好奇。

    陈子俊今日照样讲《论语》和《诗经》。沈青玉身旁的马文才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但却也没像昨日那样与她攀谈;而至于王蓝田,今日也只顾着蒙头睡大觉,并没有来骚扰她。

    沈青玉觉得有些古怪,却因想不到原因而不再深思。

    下午些的时候天色开始变得阴沉,而到了晚饭时间,天空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此时滞留在食堂里的学子众多,当中自然也包括正端着托盘还没找到位置的沈青玉。

    而王蓝田和马文才因分在一个房间,又经过几日的相处,他对马文才的恐惧已经稍稍淡化一些,所以此时他和马文才以及秦京生三人,已然成为了一个小团体。

    马文才吃着胡饼,此刻并没有心思跟王、秦二人说话,而是不经意地留意着沈青玉的动静。昨日自听到那番言论之后,他的确对沈青玉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尼山书院虽然学子众多,但能让他马文才看得上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尤其在见到面前二人讨好的嘴脸时,他就只感到嫌恶,于是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觉得可以和沈青玉相处。

    想到这里,马文才便打算让王蓝田叫沈青玉坐过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表态,他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朝沈青玉招手让她过去。

    而这个陌生的男人,自然就是刘秉生。

    刘秉生在上课时与荀巨伯坐在一起,两人性情相似,因此很合得来。而荀巨伯又跟梁山伯祝英台二人交好,所以此时,他们四人便也成了一个小团体。

    沈青玉落坐之后,因识得其中三人,便只跟荀巨伯互相介绍了一番,不过几人在食堂的目的是吃饭,因此期间也并未过多交谈。

    春天的雨缠缠绵绵,不多久便在山林间氤氲起一股水雾,这雨看起来虽然柔柔的,却怎么也不见停。

    食堂里有耐不住性子的学子,眼见得天光黯淡,一吃完饭就冒着雨跑了。而后一些人,左等右等不见雨停,于是也陆陆续续跟着离开。

    沈青玉自然是最后一批等仆人书童送伞来的人,期间刘秉生和荀巨伯让她跟自己一路跑回去,她因担心湿漉漉的不好同换衣物,便拒绝了,所以他们一道吃饭的五人,此刻就只剩下梁、祝二人与她滞留在食堂。

    马文才好动,刚到书院便霸占了蹴鞠场,闲时无事就和巴结他的人一起踢球,而今日这天气,却明显是不行了,他于是也在原地等着马统拿伞来接自己回房。

    偏巧此时,银心四九没到,云书和马统却来了。

    马文才自然先走,而沈青玉也在和梁祝二人打过招呼之后离开了。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却没有一个人起头打破这雨中的沉默。

    眼见着西苑已至,沈青玉下意识朝马文才的背影看去,却发现他与自己走了同一边。而等到沈青玉终于走近房门处,竟又发现,马文才和王蓝田的住所,居然就在她隔壁。

    此时的马文才正推开门准备进去,蓦地瞟见隔壁房门外站了个人,他于是微微偏头,刚好和沈青玉四目相对。

    沈青玉下意识冲他笑了笑,而这边的马文才却淡漠着一张脸,先一步跨进了自己的房间。

    ——

    山间的雨连着下了三日,到第四日半夜时分才终于停止。

    王世玉见众学子听讲听得乏了,便差人去后山,将无名观里的叶鹤安请了出来,只等上午的经义讲完之后,便让众位学子着手学习新的课程。

    于是,当离午饭只有半个时辰不到的自习课上,讨论的话题便从“论语”变成了围绕“六艺夫子”展开的八卦。

    秦京生:“听说尼山书院这位‘六艺夫子’最严厉,数年间他教授过的学子众多,却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

    王蓝田听罢,颇有些无所谓,“凭他是谁,一个不入流的老家伙,老子还看不上他呢。”

    “是了是了,王公子家世显赫,又怎么会在意他一个山野粗人呢。”说罢,秦京生便又谄媚地看向马文才的背影,“马公子天资聪颖,向来文韬武略俱全,想来那位夫子纵使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马文才听了这话,却并不在意,于是没有回应。

    而秦京生见状,倒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便看向另一边从不与人为难的沈青玉道:“沈公子,你的字写得最好,礼仪也周到,想来其他四艺也不在话下吧。”

    沈青玉闻言,却放下手中的书,往后看向了秦京生,语气中竟颇有些叹息之意,“此言差矣。我的琴艺只能算尚可,棋艺也不过入门,而骑射武术嘛,却是我实打实的短处。至于下午叶夫子的课,我倒还真有些担心。”

    秦京生听她这样说,便勉励安慰道:“哎,沈公子你何须担心,那些最为简单不过,你如此聪明,随便一学肯定都要比一般人好上许多呀。”

    沈青玉听罢,因心里记挂着下午的课程,也不再说话,只朝他笑了笑,便又转回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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