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沈青玉已经没有像昨日那样不适了,队伍轮到她的时候,她看到了被罚的祝英台,因不好说其他的话,便只道:“替我少打一些吧,多谢。”

    而祝英台此时正担心梁山伯,又蓦地见到面前的沈青玉,便没有答话,只随意笑了笑。

    沈青玉顺着祝英台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是后院的方向,而在这里却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心下了然,便没有再逗留,只寻了个就近的空位坐下。

    马文才比沈青玉来得早些,排队时刚好碰到祝英台和王蓝田起了争执,因他一贯看不上后者的作风,于是出言警告,而后落坐时,刚好见到沈青玉进了食堂。

    不过沈青玉明显没有看到他,于是马文才也没有过于在意,却又想起那个王蓝田和沈青玉似乎像是有旧,便恐吓似的招呼了王蓝田过来。

    “你跟那个沈修,有什么关系?”

    王蓝田因惧怕马文才,而今听到他这样问,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于是一时没有作答,而一旁同样凑了过来的秦京生见状,便讨好似地答到:“马公子有所不知,王公子的父亲和吴兴的沈太守交好,所以年初,沈太守便将自己的小女儿,也就是沈修的亲妹妹许给了王公子,说是三年之后成婚呢。说来,王公子也是好福气啊,那个沈修本就仪表不俗,想来,那位沈小姐也是生得极好的。”

    一番话虽然颇有奉承之嫌,却令王蓝田微微找回了些薄面,他立时就没那么恐惧了。

    而马文才听罢,看了看仍在吃饭的沈青玉的背影,又看向毫无骨气的王蓝田,于是嘲讽道:“看来那位沈小姐的福气却不好,竟然许了你这样的人。”

    王蓝田听了,虽然心生不忿,却又惧怕马文才的武力,因此不但没有发怒,反而讪讪笑到:“是啊是啊。”

    马文才见状,只不屑地摇头轻叹,却不再说什么了。

    ——

    沈青玉昨夜没睡好,上午虽然还能勉强支撑,可午时之后,正是日头最暖的时候,便只觉得昏昏欲睡。

    所以当陈子俊开始教授《诗经》的时候,她只单手撑着头,眼皮分分合合,全然不知陈子俊在讲什么。

    而一旁的马文才此时正在专心致志地念书,良久,却意外于没有听到沈青玉的声音,于是微微偏头看去,果然见她闭眼睡着了。

    马文才没多想,只伸手在她面前的学案上轻轻敲了敲,沈青玉便默不作声醒了过来,此时恰逢陈子俊从两人身后走到前面去,沈青玉于是完全清醒,而后她朝马文才点点头以示感谢。

    “行了,后面你们就自行诵读吧。”说完这句话,陈子俊只坐在首位的学案之后,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而沈青玉得了这样的指令,终于松了口气,不过没等她有下一步动作,马文才却突然开口问她:“你怎么也学起后面两个人了?”

    听到这话,沈青玉颇有些无奈,“我认生,昨夜并不习惯,因此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

    马文才听罢,对于这事倒没再多说,只理解道:“《论语》《诗经》对你我来说倒是简单了些,你近日在看什么书?”

    话题说到这里,沈青玉自然睡意全无,“我在看《三国志》,才读完《魏书》,而今正读《蜀书·先主传》。”

    《三国志》分《魏》《蜀》《吴》三书共六十五卷,马文才虽没有依次通读,却也挑读了几卷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所以当听到沈青玉也读了三国志,不免对她又生出些好奇来。

    三国末年,司马氏篡权夺位,建立西晋,所以司马炎尊曹魏为正统,宣称自己是顺天应时,继位而来,因此世人对曹操的评价多以褒奖之言。

    而到了东晋,北方胡人壮大,司马氏为偏安一隅而南渡,使得其政治根基不稳,于是门阀士族对皇权就产生了威胁。而民间此时又流传着“王与马,共天下”的流言,司马氏因担心王、马两家效仿曹操篡汉,便不再尊崇曹操的功绩,反而授意史学家们批判他的暴行。所以此时,对曹操的评价多为负面。

    而马文才自了解了那段历史之后,却尤为喜爱曹操,觉得他文韬武略具备,虽然有残暴好杀之举,却是乱世中为将为帅不得不用的手段。

    想到此处,马文才不禁问到:“你既读了《魏书》,有何想法?”

    沈青玉听到马文才这样问,略微思索了片刻,才道:“可惜何进无谋,袁绍无断,虽位高权重,却不能平四海而安天下,致使战乱不止,生灵涂炭,倒是让人叹息。”

    马文才听闻,却并不满意,只笑道:“天下大事,起起落落本是常态。天下兴,则百姓安,天下乱,则英雄出。不过顺应规律,有什么好叹息的。”

    沈青玉听了这话,沉思良久,方才说到:“马兄此言,我初听时,觉得未免无情,不过细想之后,却又觉得是世间道理。”说罢,她也不再深究民生问题,而是兴致勃勃讲起另一个话题来,“说到英雄,我读《三国》,目前最敬佩两个人,一个是武帝曹操,一个是先主刘备。”

    马文才只看着她,“愿闻其详。”

    “武帝曹操,心胸辽阔又能杀伐决断,他不重门第出身,提倡‘唯才是举’,是乱世之大谋略。可谓上有治国平乱之才,下有安抚黎民之策,是世之英雄。而先主刘备,初时困于贫穷,却胸怀大志,而后虽屡建功业,却又不被世人倚重,因此四处飘零,总不能安定。寻常人家,五十已困于天命,可他年至四十七岁,却仍能坚守志向,终于成就一番事业。如此二人,足令我等敬仰。”

    马文才见沈青玉谈到这些时目光炯炯,觉得她应该是有建功立业的抱负,于是心下略有欣赏之意:“大丈夫立身处事,必有志向,有志而后立定。你赞扬曹操志广,刘备志坚,可见你自己也是有想法的,不妨直言。”

    “我?”说到此处,沈青玉却是轻笑一声,而后摇头叹道:“我不过夸夸其谈罢了,却并没有什么志向,只求做个自在人而已。”

    马文才听得此言,不免想起在家中时曾听得对吴兴沈氏二公子的评价:颇好清谈,纨绔子弟,于是心下却突然有些失望。

    而后他还想说什么,上首的陈子俊却突然站了起来,跟着宣布下课,他于是也就没有再说。

    ——

    沈青玉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今日课上马文才问她的关于志向的问题。

    怎么说呢,沈青玉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困境,以至于从下课到吃晚饭再到回房以后,她都没有想明白,那就是:她究竟有没有志向?

    如果说她的志向是获得自由,这样说似乎也没问题,可是在这样的世道,她一个女子能如何获得自由呢?何况她现在是一个男子,一个男子本就有自由,那么拥有自由身的志向就是一个悖论。

    沈青玉觉得,她需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如果她是一个男子,该有什么样的志向呢?

    上阵杀敌?不行不行,她的身体素质不好,也不懂武功,何况战场总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她光是听说,就已经很害怕了,更不要说让她面对。

    为官为吏,造福百姓?可是她从未亲眼见过所谓的民生疾苦,也不懂为官之道,遇到官司或许也不知如何处理。

    而思来想去之后,沈青玉又不免回归现实,那就是:她仍然是一个女子,既没有做官为将的途径,也逃脱不了要被人约束安排的命运。

    想到这里,沈青玉便愈发难受起来,她花了几乎半天的时间思考,却不仅没让自己得到答案,反而使自身的困境和心里的迷茫更加清晰,倒令她觉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恰好此时徐秉生推门走了进来,沈青玉有些气闷,便问他:“刘兄,你有什么志向呢?”

    刘秉生正为今日的课业发愁,乍一听沈青玉问他的志向,他于是说到:“我呀,我以后也要做一个圣人,然后让爱读书的读书,让不爱读书的人也能有别的事情做。”

    沈青玉察觉出他话里有话,竟也不再苦恼,而是好奇地问到:“你怎么了?”

    “唉,我这个人,生来就不爱读书,我父亲却最敬重读书人,可惜他大字不识一个,于是就硬要我来念书。”说完,刘秉生叹了口气,径直在圆桌旁坐下,替自己倒了杯水,“今日陈夫子讲的课,你们都能明白,我却不能完全明白。”

    沈青玉听了,只笑道:“原来你是为这个发愁。”说罢,便又安慰道:“其实,那些所谓听懂了的人,并不一定完全懂了。况且今日陈夫子讲的快,又不够细,你不能完全明白也情有可原。你有哪些不明白,或许我可以给你讲讲。”

    听到沈青玉这么说,刘秉生倒好受许多,他于是也不扭捏,只拿了个垫子在沈青玉所在的案几对面坐下。

    “这个,‘其为人也孝弟’里的‘孝弟’是什么意思?”

    “‘孝’,就是孝顺父母;‘弟’,其实就是‘悌’,意思是对兄长的敬爱。”

    “那这个,‘巧言令色,鲜矣仁’,‘鲜矣仁’又是什么意思呢?”

    “‘鲜’,就是鲜少,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的意思;而这个‘仁’,就是孔夫子常说的仁爱;至于‘矣’嘛,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是一个表达感叹的词语,相当于我们烦闷的时候,就会说‘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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