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兜转许久,谢长宁着实有些疲累,回到家中,才跟母亲叙了几句家常话就困倦极了。

    谢夫人让她回房好生修养着,过不了多久就是公主择选伴读的日子。

    皇后姑母有意让她进宫,一则是为了让她好好读书;二则是与太子多多接触,争取成为谢家的又一位皇后。

    玘国的皇后必须是谢家的。这是百年以来,谢家操控朝堂最直接的手段。也是每位谢家嫡女不可推卸的责任。

    谢长宁如今根本无心这些,躺在床上入眠,梦里全是上一世的景象。

    记得前世初遇温以言,就是入宫伴读后不久,那时他十七岁高中状元,被圣上派来考察皇子、公主们的学识,谢长宁是公主的伴读,自然也在考察之列。

    那时他们已有婚约,为了让温以言讨厌自己,她故意前夜和公主玩闹到很晚,考核时就靠着桌案打盹。

    一阵香风拂过,味道格外清雅,好似卷了春日的花香,萦绕在鼻尖。

    谢长宁登时就醒了,而温以言一袭白衣坐在考核官的位置,板板正正。

    平心而论,单看那张脸,真就一长相俊美的小白脸,绛红色的官袍衬得他愈发唇红齿白。

    谢长宁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总觉得这位状元郎平静的神色中藏着几分说不清的落寞。

    然而,对上视线之际,状元郎当众开口道:“谢长宁对待考核态度敷衍,判不合格。”

    谢长宁轻轻撑着下巴的手一抖,脑袋险些磕在桌上。

    至此,谢长宁更加不喜欢他。

    画面一转,温以言清隽儒雅的脸恍然盖上了一副青铜面具。

    谢长宁又梦到了灭国的场景。

    姬珩神色冷漠,眼神似刀剑出鞘,带着无尽的寒意。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感觉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定然是遥远不可亲近的存在。

    但不知怎么,谢长宁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熟悉感。

    冷剑出鞘,迅速而决然穿透胸膛,寒光映衬出她失魂的面庞。

    剧痛是顷刻间袭来的,根本不给她加以感知的时间。

    谢长宁直接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觉睡得够久,窗外已日暮黄昏。

    谢长宁的脑海中残存着温以言濒死的画面,心中惴惴许久,她想见他一面。

    这份冲动驱使着她无法安心进食,敷衍地吃了两口后,吩咐春华去兄长房中取一身衣裳来,她今晚必须要见到温以言。

    夜幕低垂,烟火巷的灯光迤逦亮起,最瞩目的当属“风月楼”三个斗大辉煌的金字。

    满楼红袖招,迎着花魁娘子们的招揽声,谢长宁手脚僵硬地踏入风月楼。

    “哪来的俊俏小倌人?”

    楼中的姑娘轻车熟路地凑过来攀谈,谢长宁咳了声,以扇遮面,“可还有雅间?”

    姑娘娇声笑道:“自然有的,公子请随奴家来。”

    谢长宁跟着她上到三楼,雅间有隔窗,翻下去便是乐工和舞妓们的居所。

    “公子可有心仪的姑娘?”

    谢长宁在桌上放下一块金锭,朝她笑道:“把你们妈妈喊来。我要见她。”

    老鸨听如此说,正在拨弄算盘的手一顿,忙不迭跟着姑娘来到了谢长宁的雅间。

    她抬眸,看向软榻旁的人,一袭山青色锦服,头顶玉冠,上面有翠竹暗纹,肤色如凝脂,好似白玉雕琢的面容。

    老鸨立刻认出来人是谁,堆起满脸笑容:“哎哟,我的谢大小姐,您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了过几日……”

    “我等不了了。”谢长宁语气坚决,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说了,他现在是我的人,我想何时见便何时见。”

    老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嘴上说着“是是是”,心中却叫苦不迭。这温以言刚来便趁乱逃了,她这会上哪儿给她变出来?

    可这谢家大小姐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若是知道温以言丢了,这风月楼怕是都要遭殃。

    她匆匆下楼,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忽然,她想起昨日在街上掠来的那个少年,眉眼间与温以言倒有几分相似,不如……

    老鸨心生一计,咬了咬牙,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唤来几个粗使婆子,耳语一番后,便带着她们匆匆忙忙地往后院柴房走去。

    谢长宁在雅间内焦急地等待着,心中如同擂鼓般七上八下。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谢长宁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冀的光芒。

    进来的却是刚刚那位姑娘。

    “贵人,既收了您的钱,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我刚看见老鸨往柴房去了,您要不要赶过去看一下……”

    谢长宁得知讯息,不再多耽搁,向姑娘道了谢便悄咪咪潜进了后院。

    隔绝了前厅的喧嚣,后院静到针落可闻,正是风月楼最忙碌的时刻,无人注意到后院的风吹草动。

    谢长宁顺利来到了房间前,但老鸨竟然忘了给她开门。屋门用沉重的锁链捆绑着,她无从下手。

    她把头紧紧贴在门上,隐约听到少年轻浅的呻吟声。

    谢长宁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凑近去看,里面只燃了一盏烛火,照不亮整间屋子。

    昏暗的光线铺洒在少年清瘦的脊背上,他佝偻着,苍白的手指用力捏着身下的茅草。

    身上的衣服都被鲜血浸湿了……

    “温以言!”

    谢长宁忍不住担忧惊呼出声,却无人回应她。

    受了太重的伤,温以言怕是神智都不清了。

    谢长宁找不到可以进去的方法,围着后院团团转,最后瞧见被掀开的半边窗户,用来给温以言喘气的,平常人进不去,但谢长宁身量小,稍微蜷缩起来,异常艰难地钻了进去。

    就是身上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

    她皱皱鼻尖,略微嫌弃地拍了拍衣袍。

    床榻上的少年又痛呼出声,谢长宁顾不得脏了,跑到床边,她想叫醒他,一直唤着“温以言”,可少年毫无反应。

    谢长宁又想伸手推他,看到他满身的伤痕,又生怕弄疼了他。

    手僵在半空,焦急不已地皱紧眉头。

    对了,她带了药来!

    谢长宁取出口袋中的金疮药,这是御赐之物,之前父亲遇刺,出血不止,用了这药不久就止住了血。

    谢长宁抽出瓶塞,结果再次卡壳。

    上药她会,但是、但是……上药要脱衣服啊,他可是温以言。

    谢长宁脸颊泛起热度,绯红飘到了耳朵尖。

    只听少年的呻吟声愈发痛苦,谢长宁抿紧嘴唇,不能再拖了。反正日后自己也要嫁给他的,今日如此也不算逾矩。

    她狠狠闭上眼,动手去拆“温以言”的衣服。

    老鸨嘴上答应的挺好,实际上连药都舍不得用。

    少年身体上深可见骨的鞭痕,只用几味止血的草药潦草盖住,血肉都黏糊在了一起。

    谢长宁气鼓鼓道,等一会儿带温以言回去后,她一定要好好惩治她,替温以言出了这口恶气!

    谢长宁看着眼眶发涩,温以言从前怎么活得那么狼狈啊。

    别人眼中的状元郎多么光风霁月,多么万众瞩目……

    “傻子。”谢长宁嘟囔一句,忍住发酸的鼻尖低声说,“你忍一忍。”

    她要把伤口重新清理一遍。

    除疮的过程很难熬,好在“温以言”痛到昏过去,不然她还下不去手。

    鲜血沾满了双手,谢长宁一点点把药敷在少年的身体上。

    谢长宁哪里伺候过人,从小都是被人伺候的份,连包扎的白绢都忘记拿了,笨拙地撕下里衣的裙摆,一圈圈缠在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谢长宁觉得大功告成。

    她托着腮帮,靠着床榻端详少年的脸。

    还有些稚嫩,没有穿官服时那样威严,瞧着很好欺负的样子。

    谢长宁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少年的脸颊,软软的。

    指尖探知到些微的温度,谢长宁弹缩回手指,她在干什么,怎么就像中了蛊。

    谢长宁平息好呼吸,再度看向少年。

    目光落在他眉眼之间,靠近鼻梁骨的那处小痣上,前世她从未这样端详过温以言,这痣她自然更是注意不到。

    不过……谢长宁的脑海中骤然升腾出另一个人。

    姬珩。

    她只看得到他的眼睛,才不过几眼,她就记住了那颗痣。依稀是在同样的地方。

    谢长宁匆忙摇摇脑袋,试图把那张晦气的脸驱逐出去。

    晦气死了,好端端想起他来做什么。

    谢长宁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门口一阵锁链抖动的声响,紧接着屋门被推开。

    一群人围了上来,老鸨仿佛早已识破她的身份,皱起的眉头一松,“谢大小姐?!”

    这演技有些拙劣,谢长宁迟疑地看了眼屋外,没有其他人。

    这么寂静的后院,谁能发现这屋子里多了个人?

    谢长宁扶着床沿站起来,清凌凌的眸子扫过老鸨,“是我。”

    赶在老鸨讲话前,谢长宁先一步问罪道:“这就是你承诺的,会好好照顾我的人?”

    老鸨面容僵住,她本打算找个大夫大概收拾一下这个少年再给谢长宁送过去,也少好些责罚,不曾想谢长宁先一步过来了。

    谢长宁本想好好发作一下,但想到她身份特殊,又是在风月楼这样的场合,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她从兜里掏出一小块金子扔给老鸨:“给我派辆车,我要带他离开。今日的事,若有第三个人知晓,你这风月楼就别想再开了。”

    老鸨见钱眼开,抱着手里的金块瞪大了眼,“好嘞,好嘞,我这就去准备。”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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