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宁跳湖抗婚的事情惊动了后宫,她姑姑是当朝皇后,听闻侄女如此委屈,不仅责备了父亲,还当即责令了整个温家。

    谢长宁听见这消息,都顾不上身体还抱恙,立即就想去找温以言。

    “大小姐,皇后娘娘可为您出了好大一口恶气呢。”春华洋洋得意。

    若是在从前,谢长宁也会如此开心,甚至还会再落井下石一点,以显她的威风。

    但重活一世的谢长宁此刻却蹙眉,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喝着,而后沉声反问:“你觉得这是好事?”

    春华抿抿唇,有些不明所以。

    谢长宁深叹一声道:“这事一出,皇帝陛下对世家的猜忌和矛盾就更深了。”

    这婚是皇帝同意的,就因她不愿成婚跳湖,皇后就敢惩罚整个温家。

    从这之后,谁还会听皇帝的话,谁还敢做皇帝的事。皇帝的命令将更加形同虚设。

    谢长宁也很纳闷。

    为何姬珩能如此轻易就直捣黄龙。就算晏国的军队再骁勇善战,玘国的兵士们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如今细细想来,问题大抵出现在这。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做孤零零的剑下亡魂,她一定要弄清楚所有的原因,然后阻止这一切悲剧的发生。

    “备车,我要去太师府。”

    春华愕然:“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外面太阳大着呢……遣人去送些东西慰问慰问不就好了。”

    谢长宁摇头,既然要改写结局,那就任何细微之处都不能放过。

    车辇行过闹市,谢长宁撩起车帘,遥望着远处那座屹立的朝露台。

    高台耸立入云,红漆绿瓦,屋檐下吊着的铜铃正随风作响,给前世的她八百个脑子,也绝想不到那会是她堂堂宰相府嫡女的葬身之地。

    思及此,谢长宁不由得苦笑。

    原来人只有经历过一遭,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才是该珍惜的。

    也不知道温以言此时如何了。

    他一个生母不详之人,又还没到高中状元有官职傍身的时候,此番又连累了整个家族受罚,只怕如今的境遇会很惨。

    谢长宁垂眸,看着满身的华服锦缎,心中愈发觉得对不起他。

    若是能提前找到他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浮现于脑海中,车辇剧烈颤抖一下,马夫勒住缰绳,谢长宁险些倾倒出去。

    春华急急扶住她,探出头喝道:“糊涂东西,大小姐坐在里面也敢这么冒失,你不想要命了?!”

    马夫吓得面色惨白,忙下车朝着谢长宁磕了好几个头。然后扬起鞭子,凶狠地指着倒在车辇前方的少年。

    “哪里来的野杂种,要死死远点,别让堂堂宰相府的车辇沾了你这穷酸晦气!”

    周围的路人闻言,纷纷避让开。

    世家大族的小姐出门哪个不是香车宝马,谢长宁前世早已习惯这种嚣张跋扈的做派,但如今觉得实在很是不妥。

    她撩起帘子,随口嘱咐一句:“行了,不必追究,快些离开就是。”

    马夫即刻收敛了火气,让那倒在车前的少年快些离开。

    但对方好似脱了力,多番起身都不能站起。

    谢长宁虚虚瞧了眼,对马夫道:“你去帮帮他。”

    春华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谢长宁不仅不杀了这个冲撞自己的少年,反而还要帮他?

    马夫也是满脸的惊诧,不情不愿把少年拖到一边,就要转身回来时,突然听到自家小姐扬声喊:“等等——”

    闻言,路人仰首望去,少女葱白的手指紧捏住车帘,蓄力泛白的骨节昭示着她此时内心的紧张。

    春华担忧地问道:“大小姐,您怎么了?”

    谢长宁探出头,仔细端详着少年的面容。他匍匐在地,脸低低垂着,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边凌厉瘦削的侧脸,以及锋利如刀刻的眉眼。

    有种熟悉感侵袭而来,谢长宁觉得他很像温以言,又有些不敢相认。

    毕竟,前世的温以言再落魄,也占了个太师长孙的名头,怎么会流浪在街头呢。

    一定是她认错了。

    谢长宁收回微颤的手,摇摇头道:“无碍,给他点钱,再去买点吃的给他,走吧。”

    她重新坐进车辇中,兴许是魔怔了,竟觉得谁都像温以言……

    那少年捧着谢长宁给她的银钱和热乎乎的糕点,灰头土脸的脸上渐渐现出一条条晶亮,冲刷的眉眼之间靠近鼻梁骨的那颗黑色小痣清晰起来。

    他眼睛盯着谢长宁马车上的“谢”字,张口在心里记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虔诚的诵念心经。

    抵达太师府,门口的小厮见谢长宁没有拜帖,询问了她的身份和来意后,面容顿时变得警惕。

    “谢,谢大小姐,我们家大公子已经知道错了,求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被请出来的温以言的丫鬟哆嗦着身子回禀。

    谢长宁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自己前世实在是太嚣张跋扈,导致这么美的一张脸,对别人而言却如同罗刹鬼煞。

    她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们若是不放我进去,我就只有去宫中请帖了。”

    丫鬟闻言,更是瑟瑟,返身入府征求了温太师的意见后,恭恭敬敬请谢长宁进门。

    “温太师安好。”

    谢长宁算是小辈,按例要给温太师施礼。

    才屈膝下去,温太师连忙上前搀扶,“谢大小姐不必如此。”

    若在从前,她大约就真的大喇喇坐下了。但现在……

    谢长宁抚开温太师的手,眉眼低垂,拿出名门贵女端庄持重的架势,重新施了遍礼,行为做派令人挑不出分毫差错。

    温太师起初还困于京中的谗言,觉得谢长宁是个乖张蛮横的丫头,十分厌恶。亲眼见过后,才晓得世人的添油加醋有多么严重。

    谢长宁将备好的礼物呈上:“家父忙于朝政,母亲又身体不好,我自小被姑姑抚养,她自然多偏疼我一些,对温公子和温家的惩罚是过重了,还请温太师见谅。”

    一番说辞滴水不漏,温太师摇头笑道:“这次本就是孙儿鲁莽,惹了谢大小姐不快,还劳烦皇后娘娘亲自教导,真是惭愧。”

    谢长宁垂着眼睛,余光却细细端详着温太师的神情。

    半分待客的谨慎警醒,半分对皇后姑姑权势的忌惮,就是没有担忧温以言的忧虑。

    看来这温以言还真是不受重视的很。

    谢长宁觉得面子功夫做好,寒暄几句就切入正题了。

    她刚提出想见见温以言,结果温家的小厮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太师,大公子,大公子已经不在府里了!”

    温太师脸色骤变,险些打翻了手边的茶盏。他陡然站起身,正要跟随前往,后知后觉到谢长宁还在。

    谢长宁此番就是来找温以言的,听如此说,也随之起身着急道:“温太师,长宁是特意来找大公子的,便让我一起去吧。”

    温太师略加思忖,谢长宁作为受害者,还能上门来探望温以言。

    宰相嫡女都主动低头了,若是他加以阻止,传出去再说他温家对谢家不敬,搞不好又是重罪。

    得到温太师的允准,谢长宁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廊庑步入后花园,入目假山错落有致,各色奇珍异草争相盛放,足见院子主人意趣非凡。

    到了温以言所居的云水阁,不等踏进门槛,鞭挞声、哀嚎声以及妇人的求救声齐齐钻入耳中。

    “二公子,求您饶了奴家吧,奴家已经照您说的处置了大公子。”

    温以言同父异母的兄弟温以瑾,正大喇喇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皮鞭:“你说的处置就是打两下?应付谁呢,我要的处置是要、他、命!”

    跪在地上的妇人穿红着绿,耳畔蓄着两绺碎发,举手投足间皆是勾栏做派。

    她的脊背上、手臂上都被鞭挞出血痕,温以瑾仍不收手,势必要把在皇后宫里受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

    温太师神情微僵,他大概也没料到温以瑾会在温以言的屋子里动私刑。

    他正想找个由头劝谢长宁回去,却不想谢长宁先一步走入了云水阁。

    少女的音色清亮明媚,落在众人耳中,却如冬日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你把温以言如何了?!”

    谢长宁款款走上廊桥,裙裾随风摇曳,绛红色的褙子衬得她人比花娇。

    温以瑾望过来,一屁股没坐稳,哐当摔下了椅子。

    “你,你怎么在这!”

    温以瑾惊恐地抱住脑袋,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

    “谢长宁,我告诉你,这可是在温府,不容你放肆!”温以瑾指着谢长宁,死死瞪着她。

    谢长宁微微挑眉,笑着望向温太师:“看来姑母的教训还是太轻了些。”

    温太师登时面色惨白,忙赶过去一脚将温以瑾踢倒,祖孙二人低着头跪在谢长宁面前。

    谢长宁冷笑着瞥了一眼,垂眸望着如释重负的老鸨,厉声重复道:“你说,他把温以言如何了?”

    明明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浑身却挟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老鸨哆嗦着嘴唇,悻悻瞧了眼温以瑾,又颇为忌惮地望向谢长宁,百般挣扎之下,最后如实交代:“二公子命奴家将大公子卖到了青楼。”

    谢长宁呼吸一滞,眉目一凛,立刻回首望向温太师。

    温太师只觉天都要塌了:“温以瑾,谁教你这么对待以言的?!”

    说着,冲上来拉起温以瑾,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温以瑾都被扇懵了。

    “爷爷……他不过就是个身份不明的外人……”

    温太师当即喝止道:“还不嫌丢人?快闭嘴!”

    若不是温以瑾此举,谢长宁还意识不到疏忽之处。

    母亲和兄长给的那些钱财和珍宝,根本不是温以言所需之物。

    他最需要的是自由和尊重,不再受制于人。

    “温以言的奴籍我买了。”

    谢长宁示意春华将老鸨扶起,而后走到温以瑾面前,一把抄起他手上的鞭子,在他身上“啪啪”打了数十下,然后拽着被打倒在地的温以瑾衣领,怒喝道:

    “温以瑾,我告诉你,今日之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你最好祈祷温以言没事,否则,我定让你温家满门替他陪葬!”

    说完她带着老鸨一同离开了温府,直奔风月楼而去。

    谢长宁是世家贵女,不好涉足风尘场地,便将车停在距离风月楼拐角的偏僻小巷。她拿出银钱递给老鸨:“这些可足够?”

    老鸨看着银票上的数目,欢喜到眉梢乐开了花。

    “够了,足够了!”她把银票揣进兜里,忙不迭地说:“我这就去取大公子的奴籍。”

    老鸨一去一回,速度极快。

    她恭谨地捧上籍契,谢长宁展开看了眼,而后倏然抬起头,“他在哪,我现在就要见他!”

    老鸨面露迟疑,眼神虚晃一遭:“他……现在怕是不能见人。”

    谢长宁以为她不想放人,当即举起手中的契书,“我既已买了这奴籍,那他就脱了贱籍,说明白些,他温以言现在是我的人!”

    老鸨立刻辩解道:“谢姑娘,不是我不放人,是他伤太重,大夫说要好生养着,不宜挪动。”

    生怕谢长宁突然反悔,老鸨信誓旦旦作保:“再说您是名门贵女,进风月楼对名声不好,不如改日他伤好了,我亲自安排两位相见。”

    春华也适时劝道:“大小姐,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您去了风月楼,恐怕要请家法的。若再让别的世家知道了,那可就……”

    谢长宁的神色顿时恢复了一贯的端庄自持。她太担心温以言了,几乎满心满眼都扑在他身上。

    觉察到失态后,谢长宁轻抿唇瓣,慢腾腾点了点头,又给了老鸨许多银子:“那就劳烦你多加照看了。”

    老鸨哎了声,虚头巴脑地离开了。

章节目录

错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人于小日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人于小日生并收藏错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