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听此言,不禁心中一凛,道:“爱妻如此本事,真令我佩服之至。可否告知下,线人共有多少?都安排了何人?”

    她神秘地笑笑,诙谐语气调侃道:“这可不能让你知道。你最好安分守己,所作所为尽在我掌握之中。”

    他安慰道:“请放宽心,我决不会做出任何有愧于你之事。只是今日有一事,我……”

    芮伊洛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轻叹道:“我知你心中矛盾,也知你痛在何处。母亲当年,不曾将这些真相告知我。”

    陆遐征叹息道:“唉,这世道实在太过残酷,只愿你我二人能够独善其身,不受其扰。”

    两人心意相通,也无需多言。帐中之人唯余陆遐征与芮伊洛,相依相扶,共度这宁静长夜。

    次日,陆遐征带领麾下将领,开堂公审莫晚。

    莫晚狼狈不堪,五花大绑,被按跪于地,面色憔悴,全无昔日在万军中俾睨天下的风采。

    四周人头攒动,众人纷纷围观。陆遐征威严地开口质问:“莫晚,你可知罪?”

    莫晚左顾右盼,目光闪烁不定,并未立刻开口作答。长时间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说道:“将军,可否让身旁人退下,我有要事与将军禀报。”

    陆遐征执意不肯,怕他使诈,但也防他不吐露实情,便令所有人挪步账外,仅留芮伊洛在身旁共同审判,其他人则在外等候差遣。

    此时帐内只剩下陆遐征、芮伊洛和莫晚三人。陆遐征说道:“现在所有人均已不在帐中,你有话尽可道出。”

    莫晚长叹一声,语气虽虚弱,眼神却凌厉无比,说道:“慕烛、芮苏之死,与我毫无干系。想必你心知肚明。”

    陆遐征故意将胸膛挺得笔直,丹田之气提到喉间,以账外之人都可以听见声音说道:“此事已成定论,你处心积虑指使他人杀害丞相、太尉,意图独揽大权,狼子野心,今日终于沦为阶下之囚,可还有话说?”

    莫晚先是惊讶,后又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笑声凄惨,透着几分嘲讽与不甘。

    陆遐征从将军座起身,走到跪在地上莫晚身边,亲手将紧紧捆在他身上绳索解开,小声说道:“御史大人,方才实乃被逼无奈之举,请您见谅。”

    莫晚十分不解,不禁问道:“陈忆,你究竟意欲何为?”

    “陛下有秘事交待与我,只待你我独处时,方可向您一探究竟。”陆遐征继续轻声低语,贴近莫晚耳边道。

    芮伊洛在一旁见状,心中不禁生出疑惑,陛下何时私下密令交付于陆遐征?

    她百思不得其解,疑云重重。转念一想,诸多谜团,恐怕只有芮苏、慕烛、莫晚这三公才知晓。而如今前二老已经不在人世,若是再不向莫晚询问,怕是真相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莫晚被解绑之后,被他亲手搀扶起来,走到将军座位处,芮伊洛识趣地让出位置,陆遐征示意莫晚就座,自己和芮伊洛则蜷腿屈居于两侧副将座上。

    莫晚身为败军之将,居然受到如此礼遇,坐于主将宝座,受宠若惊,心中提防不免弱了三分。

    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心中明晰陈忆必是有求于他,眼下不必针锋相对,不如顺水推舟,先装作感恩戴德,后续再做打算。

    于是,他颤颤巍巍从宝座中站起,朝着陆遐征便拜下去,陆遐征见状,连忙一个箭步,俯身扶住莫晚。

    “大人,何必行此大礼?我本就是您下属,您居于高位,也是常理。今日两军虽战场相见,其中必有误会。堂堂三公,盛名响彻大桢国,怎会兴起一州之兵,请您详述内情。”

    莫晚说道:“哎,我年迈愚钝,受奸人蛊惑。青绮此人,颠倒是非黑白,说将军您才是杀害丞相、太尉的凶手,我听信谗言,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请将军带我面见圣上,深深忏悔。如若不可,我当自裁谢罪,实在无颜面对金玉城中父老。”

    “大人不必如此,冤有头债有主,青绮才是罪魁祸首,您只是一时受人蛊惑,罪不至死。我会将事情禀告圣上,他定会秉公裁决。”陆遐征犹豫了下,眉头微皱,拖长尾音道:“不过…”

    “不过什么?”莫晚见陆遐征顾左右而言他,知他定是心中有诡计。

    陆遐征干咳了几声,从衣兜中掏出一块手帕来,正是当年云明玕赠与自己那副。

    经历过多年风霜雪雨,辗转多人之手,手帕上图案已是不甚清晰,但大致轮廓仍可辨认。

    芮伊洛见他一直将此手帕珍藏于身,心中有些不快,可也不知他是否另有所图,就静静站在一旁,准备暂且观之。

    见此手帕,莫晚表情有些微妙变化,一种复杂眼神从他双眸之中透出,昙花一现,令人捉摸不住。

    陆遐征敏锐察觉,急忙问道:“大人,你可知晓其中奥妙?”

    莫晚摇摇头,摆摆手,叹了口气道:“将军,老朽实在不知。上面所绘奇异无比,又似文字,又似图案,生平从未见过,精妙得很那。”

    陆遐征心中暗想:这个老贼,定是在故弄玄虚,想要欺骗我年少无知。待我来吓他一吓。

    他故作镇定,直接收起手帕,揣入兜中,淡淡道:“如果大人不讲,也失去了将功补过机会,实在是可惜可叹。我也只能铁面无私,将大人重新绑起来了。”

    莫晚双手摊开,跪倒在地,几乎委屈得眼泪都要流下。

    他使尽全身力气,语气激动地说道:“陈忆将军,若是老朽知道其中内情,必然如实相告,奈何实在不知!将军若是不满,尽可把我项上人头提去,老朽不发一言一语。”

    原来,莫晚早已认定,此事乃陈忆私下询问之事,即便自己和盘托出,也不会减轻一丝一毫罪责。

    退一万步讲,即使手帕是皇帝嘱托陈忆调查,为何不直接面见圣上?在未见到皇帝之前,他堂堂一个御史大夫,如果私下被杀,陈忆定然脱不了干系。

    因此,莫晚即使知晓其中内情,也严丝合缝,不透露分毫。

    他歇斯底里大喊,仿佛马上坠入无尽轮回地狱一般,伴着凄惨哭泣之声,引得账外守候之人关注。

    他们以为发生什么意外之事,纷纷闯入帐中,意图保护将军。

    诸将看到眼前十分诡异的画面,本来被五花大绑的莫晚在主将椅旁,双手捂住脸庞,浑身哆嗦,跪在陆遐征足下,哽咽不已。

    芮伊洛坐于右副将椅,陆遐征站在左副将椅上,双目瞥向突入军中诸将,又望向匍匐于地莫晚,尴尬之色溢于言表。

    他咳了一声,朗声道:“诸将,并无大碍,我刚才为使莫晚开口,故将犯人解绑,只可惜他并不领情,反而故意隐瞒。来人,重新把他绑起来!”

    几名健壮侍卫应声而起,手脚麻利将莫晚缚住,使劲按压在地上。莫晚喊出刚才话语之后,也不再挣扎,瘫软在地,任由他人摆布。

    只不过莫晚脸上,丝毫没有慌张神色,淡然面对众人。

    待审问莫晚完毕之后,陆遐征传令全军拔寨起营,往金玉城进发。

    他特意派人先行赶到城中,安抚在战场上伤亡的兄弟们,将各项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

    回城途中,大军浩浩荡荡,好不气派。不似来时心怀忐忑,幸存下士兵回程无不昂扬澎湃,手中握有来历不明的巨资,期待着即将到来盛大典礼。

    路中,陆遐征怕莫晚会在皇帝面前不利于己,思忖是否要借机除掉他,如同当日除掉刘骏与秦旭一般。

    可思前想后,莫晚身为三公,身份高贵,万众瞩目,即使沦为阶下之囚,也不比几个喽啰小卒,说杀就杀。

    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杀死,实乃愚蠢之举。自己当初虽出其不意下掌劈死慕烛,可当时知之者甚少,尚有斡旋余地,如今周边耳目甚多,怕是不好下手。

    莫晚也拿定主意,料定自己性命无虞,任凭陆遐征如何威逼利诱,也闭口不言。

    他年老体衰,也不便拷打逼供,反倒免去了□□之苦,只是戴着枷锁镣铐,略感负重罢了。

    大军行进了一天,夜晚择地扎寨。陆遐征与芮伊洛避开众人,专寻一僻静之地,月色下幽会,双手紧扣,耳鬓厮磨,诉说些甜情蜜意。

    陆遐征问道:“伊洛,和初识时相比,你觉得我变了么?”

    芮伊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我哪里变了?”

    “当时你还少不更事,言谈举止透露着一丝纯真呢。”她勾了下陆遐征鼻子,笑着说道。

    “如今便不纯真了么?”

    芮伊洛收敛起笑意,正色道:“如今怕是霸道更多些。你杀葛河,是为父母报仇,实乃无可厚非。你杀慕烛、刘骏、秦旭,是为我母亲报仇,也无可厚非。但如今,你被太多仇恨缠绕,内心早已无法平静下来。”

    陆遐征回忆起过往种种,五味杂陈。

    “你怪我么?你会希望我纯真一点么?”

    芮伊洛摇摇头,将他十指握得更紧,“我为何会怪你?如若你踌躇不定,畏惧慕烛、畏惧莫晚,今日沦为阶下之囚的,怕就是我们夫妻二人了。慕烛杀死我母亲,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即使你不杀他,我也要让他血债血偿。”

    陆遐征心中清楚,葛河、慕烛等人之死,确是为了报仇。

    可莫晚又算作如何呢?莫晚可曾对夫妻二人有彻骨之仇?强行将杀害慕烛、芮苏罪名加之于身,一切不过是给自己开脱罢了。

    他知晓聪慧如芮伊洛,定然心若明镜,他早已从一只任人宰割羔羊,化身一头拼命反击雄鹿,甚至即将变为暴虐残食猛虎。

    只不过为了让他良心得以慰藉,不至寝食难安,她才说出些宽慰话语。

    风轻抚,月朗照,马低鸣,草微摇,流莺百啭,夜色醉人,二人更加心意相通,毫无阻隔,诸多种种,无需挑明,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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