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池知月,立于观日台上,二人双手紧握前排栏杆,弓着身子,目光如炬,直视战场,台下形势看得一清二楚。

    见芮伊洛于乱仗中殒命,二人皆失色,手足无措。

    陆遐征大权在握,嚣张跋扈,更有戴剑上殿、撕毁圣旨之举,惹得皇帝心中很是烦闷,早就欲除之而后快。

    当日听闻他兵败,皇帝非但不忧,反而大喜,本以为朝思暮想时机已到,便做好妥当安排,准备一举夺回权柄。

    正巧芮伊洛听闻陆遐征战亡讯息,心如死寂,转瞬又怒火中烧。

    她连忙起身,主动请缨,欲报夫仇。且情急之下,未带太多侍卫,孤身闯入殿中,给予皇帝可乘之机。

    起初,皇帝仍以笑脸相迎,而后发觉她身旁侍卫寥寥,且心神全在“亡夫”上,警惕性不足,故而生出一阴谋诡计。

    他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即趁其不备,令三五侍从将她缚住,堵住口舌,囚于密室之中。加之严刑拷打,以泄陆遐征跋扈之愤。

    因忌惮陆遐征麾下雄兵百万,良将千员,利用芮伊洛作为牵制,可使他畏首畏尾,不敢造次。

    再于审判大会之上,面对全城万民,高声宣读陈忆历历罪状,揭示其恶行累累,借此煽动围观百姓情绪,推使他们与其对立为敌。

    倘若陆遐征按捺不住,带兵残戮百姓,则背上滔天骂名,天下必不能容他;

    倘若陆遐征漠然处之,不做反抗,则相当于自认其罪,正可借此师出有名,擒获陆遐征。

    如若御林军中有人响应号召,趁势倒戈,那更是再好不过。

    思前想后,周密谋划,此计一举多得。无论何种情况,陆遐征都将身败名裂。

    池知月因苑广寒之故,对自己忠心耿耿,慕光老实敦厚,不会逾矩行事。当年自己身为傀儡,权势尽归三公;如今机缘巧合,三公已或死或叛,新上任者立足未稳,朝中多有非议,可择时一一除之。

    趁此千载难逢之机,一旦计划顺利进行,权柄将重归皇帝之手。尽管行走于刀尖之上,他已行将就木,此时不搏,何日再搏?

    当日自己有意允诺芮伊洛大婚,激起慕烛、芮苏矛盾,发生冲突时,假装不闻不问,将矛头指向莫晚,一口气除去三公,征讨莫晚之时,力主陆遐征前去,也是为了削弱骆霜翎权利,使朝局混乱,自己坐收渔利。

    可卓驰狂妄自大,太过莽撞,为了逞一时之快,报当日被陆遐征羞辱之仇,棍棒一挥,击向芮伊洛,不慎取了她性命。

    御林军各位将士,无论官职尊卑,地位高低,皆曾深受芮苏与骆霜翎厚恩。

    现下陆遐征待其如亲生兄弟一般,但见芮伊洛身死,无不愤火中烧,呲目尽裂,或扼腕叹息,或捶胸顿足,尽欲对眼前敌人千刀万剐。

    如此一来,人质不在,要挟之计已消散于无形,反倒激起对方冲冠之怒,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皇帝连忙调度指挥,安排池知月调兵遣将,加强看护,一面审慎观察战局演变。

    果然,御林军中有几人被策反,临阵倒戈,欲对陆遐征痛下杀手。

    然而,站在陆遐征一边的战士更多,军士团结一心,进退有度,很快就把零星叛徒镇压了下去。

    陆遐征从衣袖中掏出一枚信号弹,将其向天空发射。那在城外等候多时的士卒们,得此进攻号令,茫茫压入城中。

    攻城军队势头如潮,掀起一片烟尘。守城士卒严阵以待,做出防御姿态。

    城门守将身处高处,眼见此景,便让铺天遮云箭雨落下。箭矢于天空中交织成一片密网,如同暴雨般倾盆而降。

    御林军中,冲在前面几人本欲争功,却被毒箭射中,应声倒下,后方奔跑踊跃士卒也被绊倒,瞬间方寸大乱,阵型散开,死伤惨重。

    城外,战鼓声、呐喊声、刀刃相交声嘈嘈杂杂,如狂风骤雨,直逼耳际。

    那座曾经精雕细琢、庄重弘毅的城门,如今却已失去了太平时光泽,夹在中间,被划出一道道深深痕迹。

    城门两侧,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兵卒。他们手执长枪长矛、盾牌等各式武器,沸反盈天,吆喝着杀入城中。

    城墙之上,密密麻麻飞羽军弓手列队而立,手持弯弓,射出箭矢犹如流星划过天际,绚烂而又残酷。

    御林军进退有素,临危不乱,重新组起阵型,前锋军卒举盾牌,以坚毅之躯抵挡敌军箭雨,守护后排;中间兵士则架起云梯,奋勇攀登;后排兵士则拉满弓弦,朝城墙上守军射去。

    整支军队层次分明,阵型严谨,全员上下一心,搏命之人咬紧牙关,暂时抛却生死。

    章越将军身先士卒,直直往城墙之上攀爬,率先踏上城头,手持大斧,所向披靡,连取几员守将性命,大振士气。

    城门守将虽殊死顽抗,然面对如此勇猛之师,终究是寡不敌众,又未料到敌军如此英勇,不到一个时辰,城门便被攻破。

    此时,御林军由内而外呼应,城门两侧士兵拉下门栓锁链,大开城门。

    声势浩大御林军破城而入,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锣鼓震天,战事瞬间发生逆转。

    观日台处御林军士卒眼下身处重重包围之中,听到鼓声,得知援军已到,顿时士气大振,转守为攻,杀得飞羽军难以阻挡,纷纷后退。

    围观群众见战事蔓延,慌忙如鸟兽散,瞬息之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整个偌大广场之下,只剩下御林军和飞羽军在激战厮杀。

    陆遐征见爱妻身死,悲痛欲绝,哀伤之情化作愤怒,内心暴虐之情迸发出来。他大吼一声,下令道:“所有阻挡之人,杀无赦!”

    他身先士卒,冲杀在前。见一人杀一人,见两人杀一双。刀光剑影所掠之处,人头应声落地。血肉尽皆撕裂,浊红四散飘扬,骨头咯吱作响,脑液搅如泥浆。

    飞羽军久疏战阵,难以抵挡,节节败退,御林军冲入阵中,如破竹之势,渐渐逼近观日台。

    皇上与池知月见大势已去,慌忙准备车马,计划从台上撤退。

    两人原本策划周详,岂料今日事态发展竟如此出人意料。

    然而,皇上年迈乏力,腿脚不便,行动迟缓,连迈下一个小小台阶也要耗时多许。

    平日里,若有人搀扶,时间尚宽裕,自然不慌不忙。可如今生死攸关,转瞬之间都是生死之别,容不得半点迟缓。

    皇上焦虑万分,满是惶恐与不安,他紧紧握住池知月的手,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池知月脸色凝重,回握皇上之手,道:“陛下莫慌,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且徐徐图之。”

    陆遐征眼明手快,瞧见此景,连忙加快动作,手臂一挥,领着数位轻功绝世高手,腾空而起。

    他们身形如蜻蜓点水般灵巧,飘逸如同秋风落叶般干脆,轻盈越过重重人墙,径直冲向观日台最顶端——王座所在之处。

    几位高手到达观日台后,并未集中跟随陆遐征,而是分散行动,把守住观日台各个出口,防止敌人趁机逃窜。

    兵刃相交之声连连响起,震耳欲聋,充斥于空气之中,挥之不去。

    血腥之气渐渐弥漫,扩散至金玉城西区每个角落,以往雍容华贵、高高在上之景已不复存在,刹那间沦为人间地狱。其惨状令人目不忍视,凄凄满目。

    曾身着华贵衣裳、居住于此的达官贵人,此刻衣衫沾满污迹,狼狈不堪,或抱头鼠窜,或失魂落魄,昔日傲慢与骄横已不复存在。

    而在变故中来不及躲避的平民百姓,则四处奔逃,惊恐之色溢于言表,纷纷鸟兽四散,逃离现场,却被这场血光之灾牵扯其中,生死未卜。

    混乱之中,无人能够幸免。

    堆叠在地上的尸骸如山,尚存一息之战士,每一步都需跨越曾经并肩作战的熟悉身影,踩着战友尸体,艰难前行,在无尽血泊中踟蹰。

    观日台前原本是宽阔平坦之地,如今被层叠尸骸抬高,与台上二层平齐,俨然一座尸骨阶梯。

    杀入城中的御林军势不可挡,踩着脚下尸首,步步紧逼,离观日台仅有十步之遥,剩余飞羽军基本毫无战心,四散流窜,无心抵抗。

    皇帝与池知月见各处均已堵死,无处可去,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来到最高层,将无数不多兵力聚集边遭,竭尽可能拖延拉扯,同时苦思有何良计。

    千万算计皆无遗漏,但只一个芮伊洛身死,就让局面全然无法控制。

    池知月懊恼不已,锤手顿足道:“哎!这挨千刀的卓驰,不长脑子么?怎么把芮伊洛杀了?她一死,我们还拿什么筹码来要挟陈忆!”

    皇上心中亦是焦急,但他毕竟历经沧桑,经历甚广,紧要关头也沉下心来,后退两步,坐在龙椅之上,双手扶住两侧龙头把手,脑中飞快运转,终于生出一计。

    他心中默念:“军队内讧之计未成,挟芮伊洛以令陈忆之计未成,发动百姓之计亦未成。此三计均未成功,如今逃路又被精兵强将堵住,眼下退无可退,实则已到绝路。只得将问题甩给他人,从而免除己过,苟且换得一命,日后再做筹划。”

    陆遐征已至观日台之巅,双眸瞋瞪,目光如炬。

    他小腿肌肉紧绷,足下猛地一蹬,如猛虎下山,三五步间便跨至圣上龙椅之前。

    随即手腕一抖,剑锋闪烁,如灵蛇出洞,剑气纵横,激荡之间,皇上贴身护卫皆被刺穿胸膛,眨眼间纷纷应声倒地。

    他矗立于皇上与池知月二人面前,冠缨怒张,眦裂皆开,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本来温柔淡雅面庞,此刻变得扭曲可怖,尤甚鬼怪,张开口,却无法道出一句完整之语,只能发出呲呲恐怖声响。

    观日台之巅,虽非广袤,然而一决死生,却是绰绰有余。

    风此刻凝聚停滞,落叶不愿归根,血腥恶臭皆不再弥漫,周边喧嚣之声仿佛来自遥远天际。

    天地间单独划出一方舞台,专供身处漩涡中心几人尽情施展表演。

    此时三人之间,似有无形屏障,屏住千万杂音,拂去一切叨扰,哪怕银针落地声都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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