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容棠不知自己身份已然暴露的危险,只想尽快找出柳燕翎的踪迹,目前被害者的数量一定远远达不到她丧心病狂的期望,很可能会再次作案。

    秦树游说断肠草和藏头碱都不是什么难获得的毒物,尤其是藏头碱,本身就是一种可以少量入药的药材,几乎每家医馆药铺都有。想从毒药源头下手,无异是徒增难度。

    所以纪容棠就将目标锁定在投毒地点。

    但裴珩看着不远处的集市,此刻正是三更天,小贩也才刚来了几个,不太理解她带自己来这儿干什么。而且不光是他俩,纪容棠还再次写信给了韩尉,叫他带人乔装成路人也过来守株待兔。

    这次再没更好的人选,只剩裴珩施展功力,将信纸包裹住小石头射进了韩尉的廨舍中。

    “赵记粮油和聚鲜阁都不用查了?”

    夜半屋檐的小风有几分微凉,趴着一动不动有一会儿了,纪容棠觉得后背的汗毛都被透过衣裳的风吹起来。但她仍然坚持着,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清雾混着夜色,使得过往人头都似笼上一层面纱。纪容棠将正在集市上收拾摊位的小贩看了个遍,确定没有她要找的人,才把目光定在入口处,短促开口回答裴珩。

    “查,但可以等等。能阻止即将发生的事件,远比调查既定的事实有用。”

    “百姓过日子,无非就是衣食住行这几样。现下京中几家有名气的餐馆都出了事,你觉得人们还敢出去吃吗?”

    对啊,裴珩被一语点醒,谁也不能不吃饭。此时才是案件发生的第二天,必定家家户户会避讳,只敢自己出去买菜做来吃。

    都是脖子上一个头,怎么小海棠的就那么灵光。裴珩眼带笑意瞄了瞄她,心中的敬佩和自豪不言而喻。可看着看着,一种可惜心虚的复杂情绪又顺着眼底跑了出来,她果然还是最适合大理寺啊。

    不,应该说,是大理寺选择了她。

    “那个是韩尉吧?”

    正想着,裴珩突然感觉胳膊有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于是顺着纪容棠手指的方向,确实看见了那个从前看他总是不顺眼的韩尉。

    “嗯,估计旁边那个站得直得像杆儿的就是什么顾少卿吧。”

    可能裴珩的内心里还是觉得,顾长丰是抢了纪容棠大理寺寺卿的位置,所以言辞间的酸味,纪容棠一下就听出来了。

    她看不真切顾长丰,但他眼神里散发出的锐利光芒,不像是个没本事的。

    “还记得柳燕翎长什么样吧?”

    “当然,她眼角有痣。”

    这么远还能看清眼角有没有痣,也就裴珩这样五感敏锐的人能做到了,纪容棠多多少少有些羡慕。说来也巧,纪容棠没有的,裴珩好像都能做到。比如武功,比如洒脱。

    裴珩也没让她失望,待到东方露白,曙光由线到面,很快就映照到街道上的每一砖每一瓦,人脸也在绕着袅袅青烟的光影中愈发清晰。

    “快看那个穿青色长衫的!”

    瞟到纪容棠飘忽不定的眼光,知道她还没锁定,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豆腐摊旁,戴银冠、穿男装的那个!”

    还真是柳燕翎!

    许是看多了纪容棠穿男装,裴珩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女子肩窄不能完全撑起男子成衣的细节。尤其是过长的袖子妨碍了柳燕翎洒毒,她正拈着袖口一角,担心蹭到自己手上。

    “有把握直接抓住吗?”

    “当然!”话音刚落,裴珩的身形已经飞了出去。

    三两下跃到柳燕翎身边,也没旁的废话,直接往后颈一敲,准备打晕带走。不料柳燕翎却仿佛石雕,根本扛不起来,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是韩尉也赶了过来,正紧紧抓着柳燕翎的另一只胳膊不放。

    裴珩自然没有跟韩尉争抢的道理,他出手本也是要送到大理寺了,正好他还省事儿了。一甩手将人推进韩尉怀里,准备开溜。

    “等等!”

    裴珩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直接提步晃走了,根本没给韩尉问的机会。回到纪容棠身边后,还炫耀似的说,“幸好我跑得快。”

    不过这一次,他们都猜错了。

    韩尉并非要问纪容棠在哪里,而是想提醒他万事小心,陛下已经知道了……

    在纪容棠的第三封信中,明确写了犯人是谁、其动机是什么、以及可能会再次作案的猜想,甚至连抓住犯人后就立刻烧了这些信笺都叮嘱了好些遍。

    本是完美的计划,但就怪公孙觉太看重她了,早派凌霄单独审问了韩尉。得知完整计划后,更是遣出数名暗卫协助抓捕。

    “对不起,大哥。”

    韩尉看着晦暗莫测的纪容棠,实在无颜,良久才道出一句抱歉。裴珩沉着脸并不接受,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可靠的。”

    说话的间隙,眼睛仍不放过这件房里的任何一处结构。裴珩从不认命,更何况还带着纪容棠,闯不闯得出去,总要试一试。反正留下肯定没好事儿。

    没好事儿吗?也不见得,若是想要他们死,何必大费周章,还带到大理寺呢?但究竟是什么阴谋,纪容棠一时也想不出,她自问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墙角的蜘蛛尚能不紧不慢地织网,他们二人却如坐针毡,心绪愈发难安。直到听闻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门扉应声而开,进来的人是凌霄,第一眼便对上了纪容棠。可奇怪的是,她竟从中看到了一丝……兴奋?

    不等她细细品味,一个更加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直逼而入,打破了室内沉重的寂静。终于还是来了。

    “……民女见过陛下。”

    只一个未说出口的“臣”字,都让纪容棠感到不安,皇帝执掌生死的威严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此刻,她才有些后悔回京城这一趟,白白羊入虎口。

    “答应过朕的,你都忘了吗?还是胆大包天,就不把朕放在眼里?”

    “小女不敢。”

    她听出公孙觉言语中的怒气,不敢再多加解释,多说多错。

    “还是你觉得朕的大理寺离了你,就办不成案了?”

    “陛下息怒,小女认罚。”

    四周的空气仿佛霎时凝固,时间在这一刻也变得异常沉重。纪容棠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在诡异静谧的空气中回响、煎熬,像是在等待命运最终的裁决。

    裴珩也气运丹田,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无论发生何事,他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保护好纪容棠,管他是什么皇帝老子,大不了同归于尽。

    幸而风暴过后是彩虹,公孙觉还是给了二人活路,他让纪容棠说一个不杀她的理由。

    “苍生之责,不在高位,而在匹夫之肩。”

    虽然心里仍有彷徨,纪容棠依旧努力平复思绪,真真切切说出了自己近日来最真实的想法。

    “此次的投毒案牵连甚广,悬而未决便是国之忧、民之患。小女虽只为一介草民,亦愿尽绵薄之力,以卫社稷之安。这本就没错。”

    “且陛下英明神武,德配天地。尤在平定兰丹之际,优先考虑万民安危,必定当知民心所向方为正统。如今小女凭一颗赤诚之心,奔走巷陌,搜集线索,所做为自己、也为京城百姓,无论得何种果,小女皆无怨无悔。”

    纪容棠没有狡辩自己违背了答应的公孙觉会销声匿迹的誓言,只说自己这么做是完全出于大邺子民的义务。

    任何一位皇帝听到这番话,都会有所感慨,公孙觉也不例外,他甚至看到了纪容棠瘦小身躯里散发出来的光,有正直、有爱民、有忠心耿耿。仿佛他所期望在臣子身上看到的,纪容棠都有。

    公孙觉沉沉审视着地上叩首的人,良久未开言。他向来任人唯贤、赏罚分明,此案的确是因为纪容棠才得以迅速破获,即使她有罪,也算得功过相抵了。

    “巧言善辩。朕记得当日殿选,父皇就是看上你这一张伶俐的嘴。”

    他提这些做什么?也不等纪容棠摸清套路,就听到了更让她大为震撼的一句话,“到了朕这儿,自也不能枉费父皇的良用苦心,你就回大理寺继续为朕做事吧。”

    !?

    可她是女子啊!难道……

    纪容棠倏地抬起头,正对上公孙觉给予的肯定目光,“明君敢开先河,只要有真才实干,女子亦当领官入仕。”

    心中澎湃如潮水般汹涌,她未曾想过公孙觉能开明道如此地步。眼眶不禁泛起微光,唇角颤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正欲起身行礼,只听上首再度传来让她心跳不止的话语。

    “把名字还给纪容棠,王益平等人的卷宗里得有他一笔。”

    “谢陛下!”

    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她第一次明白了何为喜极而泣。

    回顾胆战心惊的这一年,她一直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为兄长报仇。甚至不惜抹去自己的存在,也要留下兄长来过人世的痕迹。

    能让她以女子身份入仕,已是天大的恩赐,再将兄长一事公之于众,她这一辈子都必定为了大邺鞠躬尽瘁!

    “陛下,她还如何回得去?不是已经有顾少卿了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裴珩敢问出这话。且不说少卿也分左右,只说公孙觉愿意给纪容棠官做,她还有什么可挑的呢?

    “那又如何?朕许她的是大理寺卿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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