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觉豁达明智、仁慈达理的程度,让纪容棠觉得极为不真实,每当他沉下脸来,就连京城的天都要跟着阴上三天。

    就是这样的君王,竟能允许一个女子入朝为官,还是一方执掌大理寺的三品大员。这完全就像是一场梦,真真切切发生在白日的梦。直到中书令前来宣读封官圣旨,直到她真的官袍加身走上了金碧辉煌的太乾殿,纪容棠才知道,这一切真的不是梦。

    她昂首挺胸,目光坚定,面对满朝文武毫不畏惧。不少人议论她,更甚有大放厥词的,“大邺何时轮到需靠一小女子匡扶社稷?实为奇耻大辱也!倘若叫臣与其同朝为官,那这个官,臣恐不做也罢!”

    “来人!剥去周卿服制,即刻还于庶民!”

    此言一出,更是激起千层浪。众多素爱倚老卖老的腐朽老臣,统统跪地声讨,要求公孙觉收回成命。甚至胆大的还以死谏言,让公孙觉不要被纪容棠这个妖妇迷了心智,万万三思而后行。

    纪容棠孤身站在旋涡的中心,每一个狠毒的眼神又能变成一把锋利宝剑,瞬间便要刺穿她的身躯。而这还不算完,必要万箭齐发,直将她死死扎进无底黑渊中才肯罢休。

    不过她却丝毫不觉得恐慌,相反,还欲利用这些利刃逐一还击回去,也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诸位,晚辈斗胆问一句,何为君之臣?”

    过去乔装的一年里,纪容棠早已习惯压粗嗓子说话。此刻她振振有言,坚定声响回荡在大殿之上,涌动着青出于蓝的少年独有的魄力与自信。

    “是文臣挥毫泼墨,献治国之策?还是武将披坚执锐,守边疆之宁?小女不才,认为除却忠心,凡能以国事为重、以民生为念者,皆为良臣。”

    “小女自赴任大理寺以来,经手案件无一错判漏判,得同僚敬佩、百姓称颂,是为有能人之智。辅佐陛下攻打外夷,收复兰丹,更是贡献出远高于在场大多数前辈的力量,是为事君以忠。再论此次叛贼余孽投毒一案,小女虽已远离朝堂,仍能不遗余力提供线索,且判断正确,不多浪费一日便将犯人抓捕归案,是为心系百姓、为君分忧。”

    “试问忠诚、智慧、勤勉三者兼备,我凭何不堪为陛下之臣?”

    如果太乾殿上有铜镜,纪容棠就会看到,此刻的自己多么光芒万丈。就算没有铜镜也没关系,纪容棠明白此刻的她,已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代表万千有学识、有魄力的女子群体。

    “陛下慧眼识珠,能容天下英才。尔等却以性别论英雄,岂非偏见?若执意腐朽不化,拘泥于陈腐之见,实恐无法助力于陛下所期的盛世辉煌。”

    想到历代女子皆困于闺阁之中,如今自己竟有幸成为破天荒之举的先锋,纪容棠唯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不负重托,为天下女子开辟出一条全新的道路来。

    所以她绝不退让!

    在朝众人皆惊叹她的掷地言辞,犹如晨钟暮鼓,叫人听得振聋发聩。其实这里的大部分官员都听过她断案入神的本领,若不是女子身份,今日根本不会有一人出言阻碍。

    而且公孙觉没有跟任何一位老臣透露过此消息,他们侍奉两代帝王,自持矜贵,必定不服这突如其来的忽视。帝王不在意的人,下一步就会失去权利,这道理他们比谁都懂。

    所以只能当众耍混,企图用人数绑架皇权。不过这次他们是真的失算了,公孙觉可不是上一代的仁慈皇帝。

    在公孙觉让中书令当众宣读封官圣旨后,一众老臣群起攻之之时,纪容棠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公孙觉暗暗扯动的唇角。那表情是不屑的、是无所畏惧的、更是嗜血兴奋的。

    她当即便明白,成全自己这一步的代价,就是彻底与旧臣决裂,做公孙觉手上最锋利的那把刀。

    所以她才更敢发出那一番豪言壮语,直击每一个虚伪腐朽的灵魂。没人真敢跟公孙觉对着干,自然也就没人能说她狂妄无礼,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她纪容棠值得、配得。

    果然在短暂的鸦雀无声后,第一个声援她的声音就响起了,“纪大人神武英明,是不可多得之才,早前做文官,查案审案京城第一。此次随我军出征,竟也提供了不少可行有效的良计,大大缩短了战争时长,要老夫赞一句文武双全都不为过。”

    说话的这正是云麾将军郑望旗,他本就有意讨好公孙觉,此时不发等待何时?

    有了他的开头,镇远将军也紧跟着接下话来,“是啊,诸位同僚可能与纪大人相处甚少,她确实是极为可靠一人。若不是陛下表明了其女子身份,我还一直贤弟贤弟的叫着呢,现在再回忆起纪大人制定的围剿逆贼计划,真真佩服得很呐,以后万不敢小瞧了女子去。”

    先有皇帝钦封,现又有两大武将纷纷下场力保纪容棠,再不灵光的人也得反应过来了。三三两两呼应着,风向霎时就调转了头,清一水赞扬起她巾帼不让须眉,堪为女子表率来。

    而从这一日起,纪容棠也正式成为全大邺女子的榜样。包括她之前想开设的女子学堂,也因此得到大力支持,公孙觉亲笔题名为风华堂。

    “巾帼不让须眉勇,翰墨飘香自风华。”云舒一遍又一遍念着,心里是真真为纪容棠感到高兴,远比当初自己能将水云谣开起来要高兴得多。

    她欣赏着正式换回女子装扮的纪容棠,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惊为天人的感叹,“都是老天赏的,偏你就模样脑子都占了,这叫旁的可怎么比?”

    纪容棠抿嘴笑笑,也打趣道,“都是老天赏的,偏你心态最好。平白去了一趟大牢,竟当成了你说书的谈资了。”

    柳燕翎被捕后,很快就承认了投毒事实。

    从前公主府的管事就常去赵记粮油采购,对其掌柜的情况自是了解。柳燕翎给了掌柜五十金,要他协助将混了毒物的糖粉面粉都卖出去,掌柜见钱眼开应下,便有了赵记粮油的常客水云谣和仙客居的事故。而聚鲜阁的毒物,则是柳燕翎自行投入井水之中的,没什么特定原因,只因聚鲜阁在她所住的客栈附近且规模最大。

    柳燕翎在整个供述的过程中毫不悔改,反将枉害的人命视为让自己引以为傲的战果。句句不离对公孙觉的愤恨,凌霄在旁监审,听得攥紧了拳,捏得骨节咯咯作响。待确定柳燕翎全部交代清楚之后,直接一碗带毒哑药灌下去,让她也尝尝自食恶果是什么滋味。而那三家酒楼老板证实是无辜受牵,自然就都给放回去了。

    “做生意嘛,不就是人无我有。女人天性就爱说小话儿,凑在一起更是张家李短说不尽,她们多坐着听会儿,便多买我一壶茶,何乐而不为?”

    纪容棠看云舒也搞之乎者也、摇头晃脑的那一套,直接嗔了句,“你学得倒快。”

    “还不是风华堂教得好嘛。”

    “哎呀,不教了!不教了!”

    俩人正唠着,裴珩忽而从里头气哄哄的跑了出来,人未到,声先达。任谁看了也不免问一句怎么了。

    “民风开化是好事儿,授人武学也没错。可直接要对恩施以身相许是何道理?”

    风华堂里不光教授四书五经等,纪容棠主张提高涵养造诣的同时,身体素质也不能落。而一众人中就属裴珩功夫深厚,自是由他来担任武学师傅了。

    不过哪个少女不怀春。能来风华堂求学的,本就是不同寻常、极有主见的,如今看到俊俏威武的裴珩,难免心生欢喜。真若遇上大胆追求的,也是可以理解。

    纪容棠并未觉得哪里不妥,推了推裴珩袖子,示意快些回去,里头学生还等着呢。但裴珩却傲娇地一动不动。

    早前在醉仙楼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云舒只一眼便看懂了裴珩试探纪容棠醋意的小九九,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旋即拍拍裙摆,嚷着要把地方腾给他们小两口就先走了。

    “我看她们原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闺阁小姐,一个个的呲起牙都能吃人。我再教下去,指不定哪天就大花轿抬到门口,硬生生把我抢走了呢!”

    纪容棠白了一眼正在夸夸其谈的裴珩,“那你不是省事儿了,直接抱得美人……”

    归字还未说完,她只觉得身体瞬间倾倒,如柳枝随风轻摆,头也惯性地向后仰着。一张俊美留香的脸,宛如雕琢细致的玉璧,就这般缓缓降临至她的面前。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你这小嘴说什么都伶俐得很,就是说不出让我欢心的话。索性也就别说了,只让我亲亲便好。”

    裴珩的唇柔软炽热,落在她微凉的唇瓣间,是说不出的舒适。但这对裴珩来说却是远远不够。他光是拈着纪容棠光洁圆润的下巴,就能生出无限的爱意与渴望。

    灵巧舌尖轻轻描绘着她的唇形,一次次徘徊、一次次试探,勾起的却是更多无法抑制的汹涌洪流。他的吻逐渐变得热烈而深沉,带着极强的占有欲,裴珩想要更多,想要更深,包括她的气息、她的存在,全部都要融入自己的血脉中。

    如月下莲花微颤,理智在热吻中逐渐融化,纪容棠的心也在这一刻乱了节奏。

    她不由自主回应着裴珩的热情,呼吸交织急促,脸颊也泛起淡淡红晕,犹如春日桃花,绽放出柔情万种。即便在周遭渐渐响起的起哄声中,她依旧觉得甜蜜幸福。

    “明日就能吃先生和师傅的喜糖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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