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间,外间传来敲门声。

    “进来。”

    居然是檀香。

    “王爷写了什么?”

    “你来得正好——”

    二人同时开口。

    曲屏接着说道:“喏,你自己看。”

    “话说你家姑娘是怎么跟逍遥王结识的,还有元太妃。”

    檀香犹豫了片刻,还是解释道:“我也不知我家姑娘是如何与王爷相识的,只是姑娘自及笄之后便常与一人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常互送礼品,也是直至姑娘走后我收到这人写给姑娘的信才知这人是逍遥王。”

    “至于太妃之事,倒是知道个大概。我家姑娘久病成医,熟知药理,有一年与大小姐在天山寺祈福时,见一贵妇人中暑晕厥,姑娘用了些常备的药物将人救了,之后数月连着在寺庙遇上几次,每次都交谈甚欢,我家姑娘这才知道那人便是元太妃。”

    “你生于市井民间,又初次到京城,应当不知晓元太妃其人。”

    曲屏杵着下巴点了点头。

    “元太妃是钱老将军的独女,亦是安王生母,先帝在时并不受宠,陛下却十分敬重她,先帝驾崩后便封之为太妃。这全因她与先皇后私交甚好,陛下爱屋及乌。安王骁勇善战,自小便跟钱老将军征战沙场,军中威望甚厚陛下却未生忌惮之心,钱家三世为将,几代忠臣,元太妃性情直爽,武功高强,数次危难间以命护先皇后。”

    “陛下对先皇后甚爱之,故,元太妃在一日,则钱家安王无虞。”

    “我家姑娘得知那人是元太妃之后,反倒没怎么来往了,只是王爷这信看来却是不然。老爷那时在朝为官,元太妃毕竟是安王生母,那时陛下虽早已登基多年,却刚执政不久。故而我家姑娘常避讳之。”

    “我早几年就曾听闻元太妃身体每况愈下,如今……既如此,你便权当代我家姑娘去见一面吧。元太妃的性子,与你想必也合得来。”檀香的声音难得的温和。

    往常檀香那种调调,曲屏还会阴阳几句,这样她却是不好拒绝。

    她这人向来吃软不……好吧,更吃硬。

    曲屏犹疑道:“可是我现在这副样子,也不像她记忆中的谈二小姐呀?这样还不如不去呢。”

    见她摸着脸的样子,檀香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谈二小姐回来的消息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前段时间又大办宴会好一番庆祝,你若不去,元太妃反而对我家姑娘心生误会,我会准备礼品,明日陪你去。”

    “不用避讳了?我们是不是得悄悄去?”

    檀香:“今时不同以往,况且当年寺庙之交本不是秘密,你只需去就行。”

    翌日,曲屏派小怡同李夫人说了一声,就跟着檀香出门了。

    “怎么不让小彤跟来?这样我要个人说话都没有……”

    跟檀香面面相觑良久,曲屏还是没有忍住说了这话。

    檀香不耐道:“小彤年纪轻,又聒噪,就我们两个最好,去了就回来。”

    “好吧。”

    反正也没几天了。

    到了别院,檀香倒是装模作样起来,她率先掀开帘子,搀着曲屏走下马车。

    跟门口小厮说了一声,不久里边就来了个太监领着她们进去。

    “咱家前些日子便听说谈二姑娘回来了,如今见了檀香姑娘,才真是信了这话。”

    檀香微微一笑,询问道:“敢问李公公,太妃娘娘安好?”

    李公公摇了摇头,眉头紧蹙,面有难色。

    很快就到了院门口,李公公同门口的丫鬟说了一声,便推门领着她们进去了。

    到了里间,一个看着面容肃杀的年长嬷嬷拦住檀香,道:“檀香姑娘且在外间后着,娘娘久病,恐过了病气。”

    檀香停了下来,目送着曲屏踏了进去。

    曲屏一路打量着,房间内全是兵器,只是都蒙尘了。

    看来檀香说的没错,元太妃毕竟是将门虎女,也是这几年身体不好才叫武器蒙了尘。

    嬷嬷上前推开门,里间传来虚弱的声音,“筝儿,可是有人来了?”

    白筝示意曲屏停在外面,她走了进去,轻声道:“娘娘,是谈二小姐。”

    “谈……二小姐,她?快让她进来吧。”

    “是。”

    应完白筝便领着曲屏进了里间。

    里间门窗紧闭,只一角开了点细缝,香炉里点着助眠的香料,入目之处便是一张铺着几层厚褥的大床,后边半躺着一位老妇人。

    白筝上前将人搀着坐了起来,曲屏这才得以见到真容。

    眼前之人与白筝年纪相仿,约五十来岁的样子,面部保养得宜,看着不过四十岁左右,只是头发花白,又加之久病缠身,没什么精神气。

    曲屏反应过来,忙伏身行礼,“臣女见过太妃。”

    元太妃循声看过来,似是愣了一下,良久又笑道:“你这丫头竟也讲这些虚礼了,咳咳……”

    白筝递了帕子过去,给她抚背。

    “我听说你就要和方慎之成亲了?”

    曲屏点了点头,见元太妃低着头咳嗽,她又说道:“回太妃,还有六天。”

    元太妃慨叹一声:“你们两个走到今日不容易啊,我几年前见过那孩子一面。”

    “唉……你今日怎么想着要来看我了?”说着她将头抬了起来,靠在白筝胸口,看向曲屏。

    见此情景,曲屏有些不好受。

    元太妃这身体看来真如逍遥王所言,怕是好不了了。

    这情景与周老爹死时何其相似……

    面对生老病死,她总是呆愣着,不知所措。

    “臣女……”

    “我都听说了,你一回来我就盼着你来找我说说话,可你一直没来。我就叫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你全忘记了,难怪不来看我。”

    “是易之告诉你的吧?”元太妃的声音很是温和。

    曲屏点了点头,道:“我确实……”

    她又抬头看了看元太妃略显浑浊的双眼,在她殷切地注视下,曲屏继续说道:“我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所以才一直没来看您,的确是这几日收到王爷的信,这才赶过来了。”

    元太妃笑了笑,“易之是个好孩子,跟她母妃完全不一样。初时我也以为他是装的,可即便是装的,一直装下去也成真的了。”

    “这么多年可曾荒废学习?我当年便听人说你琵琶弹得好,一直没能亲耳听一曲。十年前你可还答应筝儿说要给她弹古筝的,你如今不记得了可是想抵赖?”虽这样说着,元太妃神色从容,语调轻松。

    “我……臣女这些年来一直在民间讨生活,这些也全忘记了。”

    “认的字,背的诗,学的技艺早刻在骨子里,怎会轻易忘记?”元太妃突然止住笑容,严肃起来。

    “我……我……”曲屏低下头,不知怎么回答。

    床边传来些许声响,紧接着元太妃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如此,你当年送来的曲谱可不就没人能弹了?”

    曲屏复又抬头去看。

    只见白筝手里拿着一个木盒,里面摆了厚厚一叠宣纸,虽有些年头了,可因保存的好,只边角卷曲泛黄。

    “太妃娘娘,臣女如今确实是什么也不会了,若是有朝一日臣女想起来了,定然给娘娘弹琵琶,也给嬷嬷弹古筝。”

    不料元太妃语出惊人,她淡淡地说道:“你又在哄我,我都要死了,你还要哄我。”

    “娘娘!”一旁的白筝不赞同地看着她。

    元太妃摆了摆手,白筝只能给她掖了掖被角,退了出去。

    “丫头,你过来些,不怕我这老太婆身上的死人气就坐床边来。”

    “太妃娘娘,您……”

    “无需避讳,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我心里清楚。”

    曲屏只得缓步走了过去,坐到床边。

    离得近了,曲屏认同元太妃的话了,久病临死之人是有死相的,元太妃形容枯槁,脸色灰白,已是强弩之末了。

    “有好些话,我都没能跟你说,十年前你让檀香那丫头送这一盒子曲谱过来,你那时便知道你要走了吧?就像我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样。”

    曲屏听不明白,只是保持沉默,好在元太妃看着她却像是陷入回忆中一般,一直说着,也没想着她能回答什么。

    “亏你那时候还写得出来,呵呵……我也是这几年病了,才得以体会。我自小只晓得舞刀弄棒,哪会听什么琵琶?那全是哄你的,你身体不好,若再不找点乐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时我听京城流言说你病得下不来床,有早夭之相,我不信,就叫人就问,没想到还真是这样。后来那姓方的小子倒也识相,将婚期提前了,你那时候给我写信说怕耽误他,想取消婚约。我就派人去跟你爹说了,没告诉你,我让人带话说‘女子改嫁难,而男子续弦易,望谈大人劝之’,只是没想到后来出了这档子事。”

    “我也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这些你从不跟人说,你自小母亲不在身边,我并不把你当女儿看待。你与我性情相投,实乃忘年知己。我这一辈子,只少时与凝儿相交甚好,凝儿薨逝后我在宫中如住冷宫,先帝驾崩后在这别院住了近二十年。”

    “咳咳……你的婚礼我是去不了了,也没什么像样的礼物能送给你,我还能再活几天,等你成婚之后再死。”说到这里,元太妃笑了起来,“不然陛下下诏什么的,怪麻烦。”

    “这些曲谱我看不懂,你全拿回去吧,上面全是血腥味和药味,你说你这丫头,当时送过来的时候也不让丫鬟们薰点香?成心不让我老婆子好受。”

    曲屏接过木盒,将它合上,道:“哪有什么味道,太妃娘娘,我如今好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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