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自是长天喧尘,满城里热闹非凡,沿着主道,商贩杂而不乱,五月天里,时令下的瓜果应市,迎着风带出清甜的果香。

    穿过这条市井烟火气的街巷,一路向后去,便是鹿石坊,玉京里踩着云端的权贵几乎都在此聚居,与鹤影坊,虎尾坊并举宫阙。

    坊内喧嚣自此渐渐远去,便是接连着前堂迎着街市的仆婢住所也显出庄严肃静来。

    松堂前的树影深切,错杂雅致,青石低栏上搁置着些鲜亮繁丽的艳丽花朵。萧氏倒不似寻常世家瞧不得新贵那些时兴花样,却是也添置些,叫这累世的门庭焕新。

    “阿令姐姐净是爱寻摸些时兴玩意,叫人瞧着新颖。”是萧家二房的三娘子晴芮,她向来追赶时兴,最是不爱家里这些古旧陈设,所以家里有些变化她最乐见。便是此刻身上也是麓山纱,比之世族偏爱的府绸,多显飘逸。

    唤作阿令的女子面容雅致,长眉入鬓,花朵般的唇颜色浅淡,肤光胜雪,乌发极长,似一团云雾附身。身上府绸罗制,瞧着便是仕女图般的行走做派了。听见晴芮的话,只是一笑。音色若磬,语气轻缓,“松堂时有宾客来访,母亲想着添置些,也有些意趣。”说话的一行一落是极规矩的,连语调都是预定好一般的缓和,毫不急切。纤指落在窗下长颈美人瓶,身旁那圆脸婢子便立即撤下那只长瓶,换成一只青瓷圆肚瓶,才进来的容长脸婢子捧着一丛粉漉漉的芍药便落在瓶里。

    晴芮瞧两婢子行事,只是感叹,“木屏,木蓉真是姐姐的好帮手了,灵性极了,祖母要是肯这样给我安排一二,我如今倒也不必因为院子内务次次叫母亲跳脚。”

    阿令本名萧氏殊夷,长房长女,自生后家里爱宠,家里长辈多以这乳名唤她。底下的小辈们也是多以阿令称她,更显亲近。只是现今年岁渐长,除却长辈,只有亲近的姐妹还这般叫她了。

    萧殊夷在一旁榉木圈椅坐定,香几上的碧石瓜瓜味清新,长日下让人生出惬意。春末夏初的好时节就是如此,不必熏香也有更雅致的法子。

    “要是巧月,采云都这般,你只怕不出一日便要嫌祖母偏心,送来两个女使叫你不得安生了。”她眉眼盈盈,带着揶揄落在萧晴芮身上。萧晴芮笑得开怀,也不辩驳,才道,“那却是阿姐晓得我性子了。”只是这才瞧着她身上竟是难得穿着府绸,再一转眼,瞧着头上还有莲花冠子,一时惊奇道,“阿姐何时翻出来的府绸衣裳,麓山纱可是你的心头好,还是如今外头又时兴起府绸来我竟不知?”

    萧殊夷闻此放下杯盏,语气如旧,“瞧你近来怕是又只顾上贪玩,许久不曾早起了。”

    萧晴芮这下心虚一缩,端起杯盏咽下一口,“只是一两日罢了。”一边拿眼扫过一旁巧月。

    巧月小声附耳,才说完,萧晴芮眉头一皱,不似方才嬉笑模样。

    “阿姐,如何让你今日入内廷去?”萧晴芮见萧殊夷神色不变,只是觉得鼓气,“这时间叫你去只是委屈你。”

    她行事随心,家里人无不头疼她是个小魔星。可她和家里其他小辈一般,最是爱重萧殊夷这个姐姐,自打家里说出圣人及皇后娘娘有意与萧氏结亲,她知道定是大姐姐。可叫她瞧来,太子就不是良配,何况自打贺氏入京,太子处处抬举贺氏那姑娘,玉京人人都瞧阿姐笑话,如今宣阿姐入内廷,却是只是安抚阿姐了。

    萧殊夷见她气鼓鼓,只觉好笑,晴芮小她三个年岁,却真是小孩心性了,也最是让人怜爱的。

    一时心里因着早上在内廷升起的那一点郁气也消散干净了。

    想起今日内廷,倒觉得有些荒唐。

    内廷庆宫。

    皇后是圣人还是邺王时的侧妃,不似大成皇后的端庄大气,她生地秀美,身子柔弱,性子也多柔和,身下的独子便是魏承昭,那是爱惜到骨子里的。

    为着魏承昭选中萧殊夷,是她最满意的事情。萧氏这姑娘,是顶好的教养,自小养起来的气度是她从前能从大成皇后身上见到的风仪。

    只是到底是小姑娘,近来京城风言风语,只怕她多想。

    这才宣召,是安抚也是敲打。

    皇后思索间,芳琴姑姑已然领着萧殊夷进来,寻常规制的府绸,旧制的莲花冠子,静雅谦和的性子。

    皇后瞧着却是大半心安,隐秘升起些轻慢。

    到底是小姑娘,难免因着情爱忐忑。

    见她周全礼数,只是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来,“阿令来了,倒比之前清减了。府绸这样素净稳重的衣裳难得见你上身,却是更出挑了些,快坐下。”

    一旁女使引着萧殊夷落座,馥郁的熏香在漆屏前萦绕,是早年间家里最古朴熟悉的摆设。只是近年来商路通畅,许多新奇玩意儿涌进,这些到底是陈旧了些。

    “隶阳前两日来,送了许多甜梅,味道酸甜,十分开胃,阿令尝尝。”

    隶阳便是魏承昭的字,是圣人亲取。

    皇后说着,细长的眉眼却落在萧殊夷娇美的面容上。

    其实她于此倒是不明白自己儿子的想法,虽道娶妻娶贤,求妾以美,可萧殊夷这姑娘,貌美且端庄,行止有度,两者占尽。贺氏那小姑娘,不论哪一头都不占,何以为着她叫人不得安生。

    “甜梅味道的确清新,娘娘若喜欢,寻常也配着苦针茶,味道不减,却少些寒气。”

    萧殊夷听她提起魏承昭,知道今日便是为了这一事,只顺着她说话,听她下文。

    皇后笑意不减,只瞧着芳琴道,“瞧瞧阿令这细心,只是叫本宫好生羡慕颍川侯夫人,隶阳只是晓得本宫爱吃这些,却是还要阿令来替他周全。”

    “萧娘子向来仔细,在娘娘身边这份心,殿下也多记挂,这甜梅,奴记着萧娘子最喜欢。”

    “怪道巴巴地入宫,是为此。”

    皇后与芳琴唱和,萧殊夷只觉无趣,只是拎起帕子浅做娇羞。

    皇后以为她因为魏承昭所做作为而气怒,实际她满不在意。

    她只是生气,魏承昭的脑子,比之他的出身真是逊色太多,若不是皇后深受爱重,正值青州疫病,圣人都因此病倒,他此时因为情爱小事引人非议实在愚蠢。

    她从不在意魏承昭喜欢谁,她只在意魏承昭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

    萧氏需要这一份荣耀。

    皇后见她小女儿娇态,只觉今日事已是妥当,最后不免再敲打一两句,“隶阳自幼得他父皇看重,性子纯然,一时遇着新鲜事物着迷也是有的,只是阿令聪慧,断不会因此生了嫌隙。”

    萧殊夷只是应下,殊途同归,她瞧不上魏承昭,但他的确有个好运气。

    “萧娘子留步。”

    长长的御道上,本是寂静,倒是这一声叫人醒神,能在此这般放肆随意,除了魏承昭不作他人想。

    萧殊夷好整以暇回转身去,果然不远处魏承昭身着月白色大氅,身后跟着一众侍从。

    魏承昭肖母,生就一副好皮囊,身量高,面容俊美,不似一般男子黝黑,倒是有些清秀的白皙。这倒也是魏承昭哪怕在她心里如此愚蠢,却依旧能忍受的缘由之一。

    依着规矩上前见完礼,萧殊夷便站定,待魏承昭说话。

    魏承昭却是一愣神,他向来在各种地方见着萧殊夷,都是最时兴的打扮,时下那些不入流的形制装扮,是她最爱。他只觉得她俗气,便是再美丽又如何?太过明媚夺目成什么样子。

    今日见她却是最雅致的打扮,府绸素衣,莲花冠子。

    从前他只觉贺氏娘子便是最适合,可今日一瞧萧殊夷,却觉得她与这身衣裳再合适不过,也难怪玉京其他人将她吹捧上天。

    只是想起她素日那些追逐时兴的俗气,全无世家女子的做派。今日又这般打扮,不免升上些恶意,“萧娘子今日进宫来是为何?人若是低劣,便是行些谄媚事情,也叫人不齿。”

    他知道皇后今日宣召,便急匆匆进宫,皇后替他选中萧殊夷,他十分不喜,可奈何陛下也十分看好这一姻缘,他无法拒绝。近来他频频给贺氏娘子脸面,除却心里真有情谊,也是为了叫萧殊夷难堪。

    他最是瞧不得萧殊夷,镇日事事从容的模样,像是何事都不值得驻足。母后说她倾心与他,他只觉好笑,他从不曾在她眼里瞧见一次在意,似乎他不过是一只花瓶,与那些珍奇的死物无异。

    他厌恶这样的她。

    真正的在意该是贺娘子那般,满心满眼只有他呀。

    萧殊夷不甚在意他的言语,眉目依旧盈盈,纤长的眉扬起弧度,“殿下是怕臣女在娘娘面前哭诉,叫旁人受了无妄之灾?”

    魏承昭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轻松地将这些摆在台面上,一时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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