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与皇后的意思下来前,魏承昭算不上多了解萧殊夷,他听过许多关于她的传言。

    萧氏是累世积淀的富贵,自打前几朝便已是钟鸣鼎食之家。便是圣人本家魏氏,在他们瞧来,也不过是新贵罢了。

    萧氏一门拜相封侯不知凡几,虽是往日辉煌,可养出的后辈自是顶优秀的。萧殊夷更是其中翘楚,多少人只道她行止有度,知书识礼,是玉京贵女里头一份。

    但他在这些传言之后,偶然见过她一回。

    那一面叫他更瞧不上这个徒有其表的女子,瞧她人前周全,只觉虚伪。

    现下如此直率,他倒不知道如何反应。

    “殿下不必忧心,只不过是娘娘一片心意,召我入宫说话罢了。”萧殊夷目光落在远处的影壁上,落下一句,“殿下自觉不如意,倒也可以与陛下娘娘跟前明说,萧氏自当谨遵圣意。”

    “你倒是牙尖嘴利。”半晌,魏承昭咬牙扔下一句,甩袖而去,手里捧着的食盒的侍从都叫他吓得一趔趄。

    萧氏与皇室结亲,是时局之下的联合,魏氏想要打破世家连亘,凌驾皇权的局面,萧氏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她与魏承昭都清楚这件事。

    若魏承昭真为着自己的心意直面陛下,萧殊夷倒要高看他几分,只是他明明知道此事非她二人可左右,事事还要为难她,便只觉他懦弱自私。

    贺氏娘子瞧着事事得他抬举,不过也是成了谈资,叫个闺中女子平白被议论,也是分毫瞧不出他的爱惜。

    她属实是瞧魏承昭那自视清高的模样有些恶心,真是白生了一副好面皮。

    就是今日气了魏承昭,阿公知晓免不得说她养气功夫不佳,不过在皇后那受得恶心劲儿倒是散了些。

    只是回来知道阿公去南山访友,这才松了口气,有些闲情摆弄松堂的陈设。

    这厢萧晴芮却不知这些缘故,只是听着应召入宫这一桩事,都叫她无端升上火气来。

    “阿公偏偏要应承这件事到阿姐身上,魏氏是圣人的本家,可从前是什么人家咱们知道,便是圣人抬举才兴盛起来,一时矫情起来,日日守着旧制,便也以为自己是底蕴深厚,竟还用这些个死规矩来挟制旁人,仿佛不穿些府绸的十二制礼衣,带那莲花冠子便是下流人了。”

    萧殊夷倒不拘着她说话,这丫头虽性子烈些,可是极聪明的,与旁人跟前有分寸,今日说这一箩筐,左不过是替她抱不平。

    “陛下的本家自然是矜贵些,再是旁人与咱们喜好不同,有何好说?家里叔公伯母们,自有喜欢旧制的,你也说他们不成。”

    “可叔公伯母们从不觉着时兴的东西下贱。”萧晴芮却是更觉着瞧不上他们些,“阿姐你忘了,麓山纱将时兴起来时,魏氏那帮子人瞧咱们是何眼神?真是不明白为着个衣裳装扮,生出些清高来。仿佛是天大的事情了。一竿子人背后嚼舌根,分些个俗气雅致。无聊透顶。”

    萧殊夷也是如此想,只不过一些死物,倒是圈住了活人,这些个世代名门有自己的行事规矩,是因他们是制定规则的人,他们行事做派也不过是随心而已,不喜欢自然可以舍弃。到了旁人这却成了些准则,真是令人发笑。

    只是倒也不必拿出来说,与魏氏的姻亲是必定要结的,瞧不惯只随自己心意罢了。

    魏承昭不喜她而已,倒也不是坏事,免得她还得应承他。

    时下有如此多乐事,为他劳心劳力大可不必。

    萧殊夷纤指捻起一颗甜梅,还是宫里带回来那些,到底是要奉到御前的东西,是比旁处的来得清甜可口,个头也大些。

    “你且好好安生两天,阿公回来再问起你,只怕你不要想出门了。”

    揭过那个话题,萧殊夷不由得提醒起这丫头。春日外头花草繁茂,气候也适宜,各种宴请节典是最多了,萧晴芮哪里待得住。

    听得这,萧晴芮小脸苦巴巴一皱,要说这家里,能治住她的除了阿姐,便只剩阿公了。偏偏阿公最是看重小辈学问,叫他说女孩子也得多懂些道理,所以要是叫他知道,只怕又是好一顿念叨。

    “阿姐,你若是替我在阿公面前周全,这次烟霞郡我就替你去如何?”萧晴芮眼睛一转,突地想起这个,也不愁了,笑盈盈地瞧着萧殊夷。

    萧晴芮可是知道,旁的事情萧殊夷都妥当得很,偏偏去看烟霞郡的那位姑祖母最要命了。

    那位姑祖母是阿公的堂姐,从前嫁到祁氏旁支去的,性格古怪得很,小时候家里宴席才见阿姐一回,事事瞧不得阿姐。偏偏小辈里,她年年要指名阿姐去,年岁大些,就也叫萧晴芮跟着去。只是对萧晴芮和蔼得很,对阿姐却是年年愈发严厉些。

    可要说这位姑祖母多厌恶萧殊夷也不是,多珍奇的物件都送到家里来,什么都要给一份。

    萧殊夷祖父却是乐见,只说这姑祖母是顶好的,跟着去多学多看也是好的。

    所以每年萧殊夷没有旁的事情,都是要去烟霞郡小住的。今年也不例外,月初信便来了,只是因着今年圣人意思显露,家里各式宴请更多了些,才耽搁了。

    萧殊夷听她耍怪,眼尾流露笑意,“阿公面前我不说便是,只是你这两日还得乖乖的,烟霞郡你本就是要与我一起去的。姑祖母年纪大了,这两日天气好,咱们赶着去还能陪她出去走走,她自己怕是不爱动的。”

    “阿姐,真不知道什么事情叫你烦闷了,姑祖母每次说你我都害怕。”

    萧晴芮叹口气,也捻起一颗甜梅搁在嘴里,“这甜梅好吃,个头和去年在烟霞郡那吃上的差不多了。今年去不知是不是也有呢,咱们家里的是不如这个了。”

    烟霞郡是玉京与裕洲中间的位置,比之玉京喧嚣繁华,是要闲适静谧一些,人流也少些。

    舟车劳顿两日,萧殊夷也是有些吃不消,瞧着愈发近了些的熟悉宅邸,萧殊夷其实也暗叹一口气。

    姑祖母性子的确叫人有些吃不消,哪怕知晓她没有恶意。

    以往有着萧晴芮在跟前,倒还好些,偏偏这丫头那几日贪凉,吃了凉饮竟还敢吃些炙肉,一下子病了,阿公回来知道她又躲懒功课没有丝毫长进,饮食上竟也不知节制,这下便是哪里也不让她去了。

    除了前几年,之后便是萧晴芮与她一起来了,这下要与姑祖母单独一起住上一段时间,还是这些年头一回。

    回想间,车马已经到了宅邸门口,满目绿意,竹影摇曳,再熟悉不过。

    门口迎她的也是老面孔了,自前年阿吉婆婆伤了脚,便一直是这位千兰来接她,千兰年纪轻轻,做事很稳妥,性子也温和。这下见她来了,面上本就挂着的笑意更深切些,指着其他侍女去帮着安顿,见萧殊夷身旁的木蓉捧着小盒子,想是给老夫人的礼。

    “娘子这次来得晚些,老夫人只天天问呢。”迎着萧殊夷往里去,一下指点个小丫头往里头报信去了。

    “姑祖母怕是不问的。”因着千兰是极熟悉的,萧殊夷不免更放松,回了玩笑话。

    千兰见她难得这样促狭,也笑得开怀,“娘子是知晓老夫人脾气的,虽是不明说,可也是事事都是由头,前两日还说,家里这些人都不中用,祁怀真的帖子临摹的一塌糊涂,没法在佛前供奉。”

    祁怀真的帖子是少时姑祖母叫她临摹的,祁氏家里都只临摹祁怀真的帖子,姑祖母说那字比起其他大家多些雅趣,却不因此缺了风骨。

    虽然姑祖母不曾住在祁氏本家,但是找个临帖好的不算事。萧殊夷明白千兰意思,也觉着有趣。

    说话间穿过前头影壁,前头竟是一水的红山石,映衬着周围的葱绿叶子,别有一番美感,回廊上的廊柱全是些蔷薇,开得肆意繁盛。

    萧殊夷瞧着与去年又是不一样的光景,知道姑祖母还有这些闲情,想来是过着极惬意的日子,那便叫人很放心了。

    只是还没等到正堂,阿吉婆婆却出来了,见着萧殊夷,严肃的面色倒是化开来,“大娘子来了,一路上辛苦。老太太这会正有客,有本家的孙辈,娘子不好前去。先随千兰在后堂歇息一会,奴这两日都备好了木兰饼,正好叫她们给娘子取来尝尝。”

    萧殊夷应下,倒不是什么新奇事情。姑祖母虽然孀居在此,祁氏那边是时常来探望的,只是本家孙辈来倒是少见。

    正堂里。

    老太太头发花白,梳得规整,气定神闲地瞧着来人,“便是说破天去,这说客我可当不了。”

    底下那妇人穿的府绸团花绣衣,容长的脸瞧着精明。一下子堆起笑来,“老太太,咱们家与萧家从前也是同气连枝,如今叫瑞儿引见,却是想亲上加亲了。”见老太太不言语,一下拉住一旁的少年,“咱们信武这孩子瞧着腼腆些,可最是灵性的。萧家的娘子与我们也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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