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夏

    “现在就——”连帆刚起了个话头,声音就戛然而止,匆匆打开一旁的窗户,迅速地窜了出去——看方向,去的应该是隔壁空房间。

    今日一早连帆消息都没发人就过来了,眼下顶着淡淡的黑眼圈,不知道昨晚干了什么。但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她也就没开口问。

    结果他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

    夏予银也听到了脚步声。

    尽管破旧,旅馆还是在走廊配备了应有的厚地毯,一般人是根本听不到脚步声的——可惜他俩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

    脚步声踩在地毯上的声音不急不缓,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在一旁跟随。根据声音判断,来人脚步轻巧,应该是个身材削瘦的人。

    只是连帆的反应已经暴露了这个人。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

    房门被礼貌地敲了两声,门外的人操着刻意提亮的少年音:“旅馆打扫机器人坏了,改成了人工打扫。有人在吗?”

    夏予银不应声。

    “没人在的话,我就进来了啊。”

    夏予银闪身躲到转角处,听见门锁“嘀”地一响,一个穿着旅馆制服的男人推着打扫车走了进来。

    房间光线不足,那人显然有些看不清室内状况,摸索着去按房间灯光按钮。

    夏予银就在这时动了。

    没有使用任何器械,只是徒手攻击,选择了对方最脆弱的脖颈。

    男子瞬间后仰,腰部折到了一个危险的弧度,随即旋身闪避,径直一脚横踢,向着夏予银的腰腹而来——

    “唐队长。”

    她说。

    她不闪不避,看到那人踢到一半的腿在听到这一声后生生停在了半空中,终于缓缓放下。

    “夏先生,”他摘下帽子,露出那双总是朦胧含情的眼睛,微笑,“多日未见,还好吗?”

    有意忽视了她刚刚刻意的试探。

    完全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是有水平的人。

    连帆被他诓过来,好像也没那么缺心眼了。

    “如果唐队长不来的话,就过得更好了。”她说,一边将唐遥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唐队不会是也被人盯上了吧?”

    “没有,”唐遥把打扫的小车向一边推了推,“只是非常时期,小心为上。”

    “非常时期?”夏予银敏锐地抓住了话头,“什么非常时期?”

    “杜禹这个人,你知道吧?”

    “东衡驻军首领,现在东衡自卫队的队长?”

    “不错。他计划袭击鹤临驻军营地。”

    一股荒谬的感觉从心底泛上来,她不由地脱口而出——

    “疯了吧?”

    “更疯狂的在后面。”唐遥的声音里带了遮不住的疲惫,“他的行动计划大概率已经泄露,他却仅仅更改了行动时间,其他一切照旧。”

    她这才注意到,唐遥的眼下有着和连帆同款的黑眼圈,似乎比他的还要更重一些。

    不出意外的话,连帆这次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你就直说吧,”她索性直接摊开,“找我做什么?”

    “劝阻他。”

    “哧——”她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知道可能性不大,”唐遥直视她的眼睛,眼睛里是从未见过的清醒与坚定,“但还是要一试。”

    “你为何自己不去?”

    夏予银其实是知道的。

    杜禹此人,他的家族,甚至军部许多根深蒂固的其他家族,对于Beta都抱着一种蔑视的态度。在他们看来,Beta就是愚蠢和平庸的代名词——Omega起码还有些艺术的天分,而且还能为Alpha生育Alpha——Beta这种生物,活着就是浪费天琴星上的资源。因此,唐遥作为一个Beta,说什么都是无用的,甚至会适得其反。

    她只是想知道唐遥自己的态度。

    他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当下的我无法改变他对Beta的看法。当务之急,只能拜托你。”

    他想通过一己之力,改变世俗对Beta的偏见吗?

    这个很难。难到一辈子都怕是完成不了。

    等到Beta真正得到平等的那一天,至少要几百年,甚至更久。

    但是现在——

    “可以。”

    她说。

    唐遥走后没过几分钟,她有些犯难了。

    倒不是后悔答应他。

    老实说,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和那种官宦世家的弟子接触——虽然说,家里多多少少有些地方军部的职务,但面对中央军部的高官子女,依旧是天壤之别。

    小时候她赖在父亲的办公室不肯走,从楼房的窗户里亲眼看到了父亲面对中央来的高官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丑陋。长大后,她本想避免进入军校,免得重蹈父亲的覆辙。可因为种种原因,还是屈从了家里的压力。

    杜禹,是一个典型的军部官宦世家子弟。

    该怎么和他谈呢?

    提及唐遥和武装游击队无疑会起反面效果。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这类人往往都争强好胜。能让他安安静静将话听进去的,只有让他服的人。哪怕是暂时的强制的“服”。

    夏予银心中隐约有了个计划。她起身,踱了两步走到窗前向下望去。

    此时,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机器人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抹去。

    她想起唐遥走前和她的对话——

    “把旅馆的机器人弄坏,动作会不会太大了?”她带着嘲讽的口吻。

    “这还真不是我弄的,”唐遥说,“从今早零时起东衡大部分地区电压突然降低,导致大部分的机器人停摆。我只是趁着这个机会混进来而已。”

    这个,她倒是一下子没注意到。

    也真的是因为太早了啊!才刚起,就被——

    “姐!”

    突然出现在窗户口的人吓了她一跳,差点条件反射一把把人推出去——还好在看清来人后硬生生住了手。

    她看着眼前正一脸赔笑的少年。

    “怎么现在才回来?人都走了有一会儿了!”

    “不好意思,姐,”连帆的眼里还有些红血丝,“一个不小心,睡着了。”

    如果不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威严,夏予银真的很想翻个大大的白眼。

    但——

    “你在隔壁睡的?”

    隔壁的小情侣应该还没起床。

    昨晚那两人折腾了好久,一直持续到凌晨四五点,算是破了个历史性的记录。现在那个房间里除了正熟睡的那两人以外,怕是充斥了很多少年不宜的东西……

    “没有啊,”连帆跳下窗子,顺手关上,“那个Omega好像是发情期到了,窗户开启了防信息素外溢的模式。我就再往旁边翻了个窗。”

    看着这人坦然自若,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她没好意思再问些什么。

    然而,这人——

    到底是真纯洁,还是假纯洁?

    “我要见你们队长。”夏予银说。

    身材健壮,一副工人打扮的Alpha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谁啊?还有,什么队长?”说完便满不在乎地继续向一边走去。

    夏予银一把抓住他的肩,“杜禹杜少校,东衡自卫队队长,你不知道吗?”

    对方瞪了她一眼,想拉开她的手,却发现拉不动。

    “就直接说,”她说着,一手点开个人终端的立体显示屏,解除私密模式,“前天琴调查局,夏予银来访。”

    Alpha的目光在夏予银出示证件的“中校”二字上停顿了几秒,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将信将疑地走进了一旁的厂子里。

    夏予银当然不可能属于调查局——他们北斗的所有人都是挂职在那里的。

    只有军衔是真的。

    等了会儿,又有一个Alpha出来,对着她的证件干瞪了半天的眼,终于还是带她进了厂,见到了那位传闻众多的杜少校。

    “夏中校,”为了表示对她军衔的尊重,杜禹等她坐下了之后才落座,然而口气却没有那么友好,“我自问从未和调查局的人有过什么关系。敢问有何贵干啊?”

    “贵干倒是不敢说。只是最近,我听到了个传闻。”夏予银说到这里,故意不接着说下去。

    “什么传闻?”杜禹笑了,眼皮的眨动次数却明显增加。

    “杜少校还是别装了吧,”夏予银一脸漠然,“还有,讲这事之前,是不是要,屏蔽无关人等?”说着,眼风有意无意地扫过开着的房门外站着的几个人。

    “我行事正大光明,没什么需要他们回避的。”

    “真的吗?”夏予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的杯盖,“几天后的那件事也一样吗?”

    杜禹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令人关了房门,并和房门保持距离。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房门一关,他似乎瞬间也失去了兜圈子的耐心。

    “杜少校真的以为,凭借着你们自卫队的这些人,可以对鹤临人产生多大的伤害?”夏予银尖锐地发问。

    杜禹深吸了口气,“不会很大。”

    “那么,这自杀式袭击的意义在哪里?”

    “在于我们打不赢这场战争!”杜禹说着,语调越来越高,“在于背地里搞多少动作都无济于事,到最后只能伸着脖子等着鹤临人收割!”

    “不至——”

    “所以!”杜禹一拍桌子,“与其等着失败的结果降临,不如轰轰烈烈地多杀几个鹤临人!一条烂命,赔了也就赔了!”

    “明白了,原来是你不想活了。”夏予银语带嘲讽,“你想去死,可以。你手下的这些人呢?他们也想和你一起去死吗?”

    “自卫队所有人,早已发誓为国捐躯!”

    夏予银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这个Alpha的脸。他的眼下也有着浓重的黑眼圈,但与唐遥、连帆的不同。那两人虽然疲惫,但眼睛里依然燃烧着斗争的火焰——此人看着暴躁又激动,眼底却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自己已经放弃了自己。

    谁还能指望他去带领别人?

    “好吧,”她起身,头也不回,“我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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