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1）
夏予银这段时间承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如今大仇报了一半，人稍稍放松下来，是该好好歇息。
唐遥站在房门外，听着屋内几不可察的呼吸声，按了按右侧的肩膀，又轻抚了左侧的腹部。
这一路逃回来，打从森林里突围，夏予银的状态就不太寻常。尤其是在剿灭鹤临军驻点的时候，她双目赤红，不管不顾，有一种和对方同归于尽的疯劲。唐遥几次想把她拉回来，可终究敌不过Alpha的力气——更何况是一个发了疯的Alpha——总是让她冲出去。最惊险的一次，看到一束光枪的能量束正对着她的胸膛，他只得将她奋力撞开，胸前是与她肩胛骨撞击的闷痛，随即左腹部平添一道灼伤般的痛——这是光枪擦过的痕迹。
她在乎陆闻安。
如此的在乎。
那么，如果是他。
如果现在躺在地底下的人是他。
她又会怎么做？
只是……
跟一个已死之人计较什么，我也疯了吧。
唐遥的掌心似乎还在微微发着热，那是刚刚她拿药给他手碰到的地方。本来想用它处理伤，但不知怎的，犹豫了许久，竟没有用，只是用自己的药处理了一下。
本想看会儿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报告，不曾想看了许久，竟心乱如麻，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堪堪出门下楼，恰好看到二楼门厅里，长发齐刘海的女Omega匆匆经过。
“连湾。”
她顿住，转过身，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是整个组里唯一的Omega。从她的角度看问题，也许能解决一些困惑。
“我想，请教一些事。”
连湾点头。
“你觉得，Alpha是什么？”
很莫名的问题，就好像在大街上拉住一个人问天空是什么。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其他表达方式。
“Alpha都是野兽。以我接触过的来说，没有例外。”
惊人的回答。
“你是说——”
“平日里或许人模人样，一到□□上就露了真面目。”她说这话时旁边刚好经过了两名Alpha队员，听到如此直白的发言纷纷瞪大眼睛，说话的人却真的是像谈论天气一般自然。
唐遥最终还是将人请回了财务室——目前连湾在组内负责财务，整间财务室都是她的地盘——而不是在公共场合。
“没什么好避讳的，”连湾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也知道我的出身，见过的事也多。”
连湾和连帆一样出身天弦星，这也导致调查资料搜集的难度要大许多。在连湾的个人资料当中，13-17岁是一片空白，还是通过本人说明才知晓，她这些年居然都待在月光芙蓉苑——天弦星上最大最豪华的烟花之所。
犹豫半刻，唐遥还是踏入了这间小小的财务室，听到身后房门“嗒”地合上。
“暂且先不说Alpha。在你看来，Beta又是怎样的？”
“从一个Omega的角度来看，当Beta其实挺好。没有信息素，不会被信息素影响，也没有发情期。如果做个全民普调，大概百分之八十的Omega都会想做Beta。”
“怎么会？”
按常理而言，Omega是被全社会保护的珍宝，地位远在Beta之上。照当前悬殊的性别比例，几乎每一个Omega都能嫁给Alpha，不必像诸多Beta那样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
“这只是保守估计，实际上怕是会更多。”她的嘴角弯了弯，而这笑意却是冷的，“如果Omega真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性别，Alpha就要造反了。”
唐遥皱了皱眉：“无法与Omega成婚了？AO恋是社会的主流”
Omega漆黑的眸子扫过他的神情，似乎很快知晓了他那一瞬的想法：“他们只是可惜失去了能任意掌控别人的权力。于这个世界而言，Omega生来就不得不依附Alpha而活。我们根本不是人，只是个物件罢了。”
窗外的阳光照不进她的眼底。那里面仿佛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面盛满了一些沉重的东西，被锁在里面不得出，却又在某时某刻，堪堪露出了边影。
在组里，她总是刻意疏离在所有人之外，很少表现出堪称“友好”的情绪。他曾以为是本性如此，原来这一切出于她的厌恶。
一个厌恶Alpha的Omega。
她如今能与他说这些，怕也只是因为他不是Alpha。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怎么看AB恋？”
唐遥堪堪扯回思绪。她转过头，眼神恰好被折射的阳光模糊，光听语气，似乎比之前轻松了不少，还带了点俏皮。
“AB恋挺极端。选择Beta的Alpha通常只有两种情况，太废了与真自信，”她的语调在这个时候忽地像极了她那位在远方养病的双生弟弟，“一个是因为娶不到Omega，一个是因为相信自己能不依靠信息素而掌控一个人。”
从连湾的财务室出来，被塞了一脑子社会性别问题的唐遥依旧没能弄明白自己的问题。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厨房简单下了两碗面，打算补偿一下啃了数日营养膏的可怜的胃。他等着水烧开，一旁的门外却传来了两个人的闲聊声。
“……兄弟，你知道连湾喜欢什么吗？”
“连湾？你问她干嘛？”
“就是问问。”
“你小子——”声音被刻意压低，“不会是喜欢人家？”
“哪有。”
“不喜欢你打听一个Omega干嘛！不要告诉我你还想娶他？”
“哪有！”说话的人嗓门大了些，“我只是瞧她有几分姿色，这里又实在没什么Omega。要说娶老婆，谁会去娶一个不知被玩儿过多少次的呢！”
沉闷的一声，似乎是有人狠狠拍了对方的肩。
“不娶何撩！都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小子他妈果然是个流氓！”
说的话是谴责的，语气却是带笑的。
脚步声渐远，唐遥回过神，只见锅里的水早已沸腾，还溅出来了许多，忙将火关小，下了面条。
这么说来，连湾对于Alpha的厌恶的确是有缘由的。
还有就是——
他好像，知道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了。
面煮完，他上楼叫夏予银下来，结果敲了半天门没有一点反应。
“夏局？”唐遥敲得更重了，“夏予银！”
还是没反应。睡死了？
他只得利用金属丝强行开锁。
“夏予银？”
房间昏暗，窗帘拉了一半，外面的路灯透过窗照在床上鼓起的一条。
唐遥打开床头灯，暖色的光恰好洒在睡着的人泛着不正常红色的脸。
他伸手一触，烫的。
怪不得。
他俯身靠近昏睡中的人，握住对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夏予银，醒醒，你发烧了。”
“嗯——”夏予银发出了声不太清醒的鼻音，微微睁开眼，身体却骤然绷紧，“你——”
“唐遥。我是唐遥。”
她不说话，眼睛里全是迷蒙，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缓缓放松。
“你发烧了。需要吃药吗？”
按照唐遥自己的经验，发烧自然是要吃药的。只是Alpha体质强悍，许多Alpha小病小灾不吃药也好得很快，完全没必要受吃药的苦。他不确定夏予银是不是属于这一类。
“药？不吃。”说完她又闭上眼，不再搭理人。
“那就不吃。”
但是能量还是需要补充的。
他在房间里找出一条营养膏，拿温水化开，再次拍Alpha的肩把她弄醒：“喝点营养液再睡。”
夏予银不耐烦地撑起身，终究还是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随机立刻躺下合上眼睛，不到两分钟，呼吸就变得沉稳下来，眉却依旧皱着。
尽管本人拒绝了吃药的提议，他还是找了个退热贴贴在她的额头上。果然，在贴上后不久，眉间舒展了。
唐遥下去吃面的时候，两碗面不光冷了，还坨了。一名负责打扫的队员差点要把它们倒掉，还好及时抢救了下来。
味道自然不怎么样了，完全丧失了当初煮面代替营养膏的初衷。
唐遥咽下两碗面，胃里像是塞进去了两团冰冷的泥浆。
局长和副局长外出期间由袁佑新主事，好在也没发生什么需要特别处理的大事。唐遥拿了这数日的事项简报，本来是该回自己房间去看的，结果脚步一转，竟走到了夏予银的房门外，也就顺水推舟进去了。
她依旧在睡，拉好的窗帘几乎完全遮光。唐遥调整角度，使自己的身体能挡住个人终端光幕发出的微弱灯光，又能让他看到她陷入昏睡中的脸。
必定是累到了。陆闻安的被害给了她极大的精神打击，让她肩上增加了数倍的责任和义务。她需要支撑着整个白组从局长的噩耗中苏醒过来，重新站起来，继续走下去。所以她必须冷酷无情，必须无坚不摧。
一个人实施这项风险极大、成功率也不高的狙击行动，并不是一个“成熟冷静”的领导者应该做的决定。但从情感上来看，这又是必然的。
看到周敬学太阳穴上爆出的血花时，她紧绷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许多，恢复到了她之前惯有的状态，到了后期，甚至放松过头，显得有些癫狂。
这场突如其来的发烧有淋雨的原因，应该也有骤然放松下来的原因。
唐遥伸手试了试她脸颊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些。
真不愧是Alpha。
将手拿开之时，他的手上忽地沾染了她鼻息间的热气，竟如火燎一般，匆忙收了回去。
就是这个人。
她曾在夜色浸染的树林里向他告白，曾经与他紧紧相拥，曾经吻过他的脸颊，牵过他的手，环抱过他的腰。这一幕幕在脑海里纤毫毕现，他记得她微笑的眼，嘴角的弧度，掌心的热度，以及自己的每一分悸动。
这与他规划好的人生道路完全不同，甚至相向而行。
他的父母都是极为普通的Beta，从事着被认为是符合Beta的工作，并期望着他们的独子日后能娶一位Beta女孩，过上一个Beta应该有的生活。
他们大概从不会想过，有朝一日，要把儿子“嫁”出去。
不过，以唐遥自己的离经叛道，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些东西。倘若真的情愿接受世俗对Beta的偏见，他就不会在三种性别混合的学校里咬牙死撑那么多年，就不会在收到北斗训练营邀请函时毅然赴约，不会创立武装游击队，也不会与她相遇。
只是。
他凑近Alpha昏睡中的脸。房间里的色彩已经被昏暗的光线洗去，仅剩下深深浅浅的灰，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倘若真心相待，我便期望长久。
他不是滥情之人，从不游戏人间，也向来认真。虽然从不曾提笔写下，但会时时在脑中构思自己的未来：一年后，两年后，十年后，我会在哪里，会做什么，又会与谁相伴？
在与前女友交往的时候，他想要做一份与父母相仿的职业，然后守护她一生一世；在宣誓加入北斗的时候，他想要做成一个世俗眼中的Beta所不能做成的事；在天琴倾覆，几番流离的时候，他想要组织有生力量，夺回属于天琴人民自己的祖国——至于何人在侧，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考虑过了。
直到遇到她。
他贪心地想要守护她，想要和她一直并肩站在一起，想要她的余生。
可是她那样光彩夺目，又素有风流之名。除了说要追他，从不曾给过一点类似于承诺的东西。
也许，只是因为这里真的缺少Omega，才退而求其次，来追求一个Beta。
也许，就像她谈过的五个前男友那样，他也将成为她的一段经历。
也许，一旦他答应，袒露自己的心意，就距离被抛弃不远了。
他不愿接受这样的一个结果，也不能确定，当这一切真的发生之时，自己是否还能保持理智。
个人终端的灯光熄灭了，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坐在桌边的Beta却在此时开口，好似怕惊扰什么人似的，带着淡淡的哀愁和自嘲。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床上的Alpha依旧沉浸在不知名的梦境，呼出一团又一团比往日温度更高的空气。
想起她说的那句“我想要你”，他忽地笑了，不夹带一丝一毫的阴霾。
其实那天，若不是暗夜笼罩，若不是身上沉甸甸的行囊，他或许早已脱口而出——
“好啊。”
夏予银这段时间承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如今大仇报了一半，人稍稍放松下来，是该好好歇息。
唐遥站在房门外，听着屋内几不可察的呼吸声，按了按右侧的肩膀，又轻抚了左侧的腹部。
这一路逃回来，打从森林里突围，夏予银的状态就不太寻常。尤其是在剿灭鹤临军驻点的时候，她双目赤红，不管不顾，有一种和对方同归于尽的疯劲。唐遥几次想把她拉回来，可终究敌不过Alpha的力气——更何况是一个发了疯的Alpha——总是让她冲出去。最惊险的一次，看到一束光枪的能量束正对着她的胸膛，他只得将她奋力撞开，胸前是与她肩胛骨撞击的闷痛，随即左腹部平添一道灼伤般的痛——这是光枪擦过的痕迹。
她在乎陆闻安。
如此的在乎。
那么，如果是他。
如果现在躺在地底下的人是他。
她又会怎么做？
只是……
跟一个已死之人计较什么，我也疯了吧。
唐遥的掌心似乎还在微微发着热，那是刚刚她拿药给他手碰到的地方。本来想用它处理伤，但不知怎的，犹豫了许久，竟没有用，只是用自己的药处理了一下。
本想看会儿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报告，不曾想看了许久，竟心乱如麻，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堪堪出门下楼，恰好看到二楼门厅里，长发齐刘海的女Omega匆匆经过。
“连湾。”
她顿住，转过身，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是整个组里唯一的Omega。从她的角度看问题，也许能解决一些困惑。
“我想，请教一些事。”
连湾点头。
“你觉得，Alpha是什么？”
很莫名的问题，就好像在大街上拉住一个人问天空是什么。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其他表达方式。
“Alpha都是野兽。以我接触过的来说，没有例外。”
惊人的回答。
“你是说——”
“平日里或许人模人样，一到□□上就露了真面目。”她说这话时旁边刚好经过了两名Alpha队员，听到如此直白的发言纷纷瞪大眼睛，说话的人却真的是像谈论天气一般自然。
唐遥最终还是将人请回了财务室——目前连湾在组内负责财务，整间财务室都是她的地盘——而不是在公共场合。
“没什么好避讳的，”连湾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也知道我的出身，见过的事也多。”
连湾和连帆一样出身天弦星，这也导致调查资料搜集的难度要大许多。在连湾的个人资料当中，13-17岁是一片空白，还是通过本人说明才知晓，她这些年居然都待在月光芙蓉苑——天弦星上最大最豪华的烟花之所。
犹豫半刻，唐遥还是踏入了这间小小的财务室，听到身后房门“嗒”地合上。
“暂且先不说Alpha。在你看来，Beta又是怎样的？”
“从一个Omega的角度来看，当Beta其实挺好。没有信息素，不会被信息素影响，也没有发情期。如果做个全民普调，大概百分之八十的Omega都会想做Beta。”
“怎么会？”
按常理而言，Omega是被全社会保护的珍宝，地位远在Beta之上。照当前悬殊的性别比例，几乎每一个Omega都能嫁给Alpha，不必像诸多Beta那样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
“这只是保守估计，实际上怕是会更多。”她的嘴角弯了弯，而这笑意却是冷的，“如果Omega真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性别，Alpha就要造反了。”
唐遥皱了皱眉：“无法与Omega成婚了？AO恋是社会的主流”
Omega漆黑的眸子扫过他的神情，似乎很快知晓了他那一瞬的想法：“他们只是可惜失去了能任意掌控别人的权力。于这个世界而言，Omega生来就不得不依附Alpha而活。我们根本不是人，只是个物件罢了。”
窗外的阳光照不进她的眼底。那里面仿佛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面盛满了一些沉重的东西，被锁在里面不得出，却又在某时某刻，堪堪露出了边影。
在组里，她总是刻意疏离在所有人之外，很少表现出堪称“友好”的情绪。他曾以为是本性如此，原来这一切出于她的厌恶。
一个厌恶Alpha的Omega。
她如今能与他说这些，怕也只是因为他不是Alpha。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怎么看AB恋？”
唐遥堪堪扯回思绪。她转过头，眼神恰好被折射的阳光模糊，光听语气，似乎比之前轻松了不少，还带了点俏皮。
“AB恋挺极端。选择Beta的Alpha通常只有两种情况，太废了与真自信，”她的语调在这个时候忽地像极了她那位在远方养病的双生弟弟，“一个是因为娶不到Omega，一个是因为相信自己能不依靠信息素而掌控一个人。”
从连湾的财务室出来，被塞了一脑子社会性别问题的唐遥依旧没能弄明白自己的问题。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厨房简单下了两碗面，打算补偿一下啃了数日营养膏的可怜的胃。他等着水烧开，一旁的门外却传来了两个人的闲聊声。
“……兄弟，你知道连湾喜欢什么吗？”
“连湾？你问她干嘛？”
“就是问问。”
“你小子——”声音被刻意压低，“不会是喜欢人家？”
“哪有。”
“不喜欢你打听一个Omega干嘛！不要告诉我你还想娶他？”
“哪有！”说话的人嗓门大了些，“我只是瞧她有几分姿色，这里又实在没什么Omega。要说娶老婆，谁会去娶一个不知被玩儿过多少次的呢！”
沉闷的一声，似乎是有人狠狠拍了对方的肩。
“不娶何撩！都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小子他妈果然是个流氓！”
说的话是谴责的，语气却是带笑的。
脚步声渐远，唐遥回过神，只见锅里的水早已沸腾，还溅出来了许多，忙将火关小，下了面条。
这么说来，连湾对于Alpha的厌恶的确是有缘由的。
还有就是——
他好像，知道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了。
面煮完，他上楼叫夏予银下来，结果敲了半天门没有一点反应。
“夏局？”唐遥敲得更重了，“夏予银！”
还是没反应。睡死了？
他只得利用金属丝强行开锁。
“夏予银？”
房间昏暗，窗帘拉了一半，外面的路灯透过窗照在床上鼓起的一条。
唐遥打开床头灯，暖色的光恰好洒在睡着的人泛着不正常红色的脸。
他伸手一触，烫的。
怪不得。
他俯身靠近昏睡中的人，握住对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夏予银，醒醒，你发烧了。”
“嗯——”夏予银发出了声不太清醒的鼻音，微微睁开眼，身体却骤然绷紧，“你——”
“唐遥。我是唐遥。”
她不说话，眼睛里全是迷蒙，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缓缓放松。
“你发烧了。需要吃药吗？”
按照唐遥自己的经验，发烧自然是要吃药的。只是Alpha体质强悍，许多Alpha小病小灾不吃药也好得很快，完全没必要受吃药的苦。他不确定夏予银是不是属于这一类。
“药？不吃。”说完她又闭上眼，不再搭理人。
“那就不吃。”
但是能量还是需要补充的。
他在房间里找出一条营养膏，拿温水化开，再次拍Alpha的肩把她弄醒：“喝点营养液再睡。”
夏予银不耐烦地撑起身，终究还是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随机立刻躺下合上眼睛，不到两分钟，呼吸就变得沉稳下来，眉却依旧皱着。
尽管本人拒绝了吃药的提议，他还是找了个退热贴贴在她的额头上。果然，在贴上后不久，眉间舒展了。
唐遥下去吃面的时候，两碗面不光冷了，还坨了。一名负责打扫的队员差点要把它们倒掉，还好及时抢救了下来。
味道自然不怎么样了，完全丧失了当初煮面代替营养膏的初衷。
唐遥咽下两碗面，胃里像是塞进去了两团冰冷的泥浆。
局长和副局长外出期间由袁佑新主事，好在也没发生什么需要特别处理的大事。唐遥拿了这数日的事项简报，本来是该回自己房间去看的，结果脚步一转，竟走到了夏予银的房门外，也就顺水推舟进去了。
她依旧在睡，拉好的窗帘几乎完全遮光。唐遥调整角度，使自己的身体能挡住个人终端光幕发出的微弱灯光，又能让他看到她陷入昏睡中的脸。
必定是累到了。陆闻安的被害给了她极大的精神打击，让她肩上增加了数倍的责任和义务。她需要支撑着整个白组从局长的噩耗中苏醒过来，重新站起来，继续走下去。所以她必须冷酷无情，必须无坚不摧。
一个人实施这项风险极大、成功率也不高的狙击行动，并不是一个“成熟冷静”的领导者应该做的决定。但从情感上来看，这又是必然的。
看到周敬学太阳穴上爆出的血花时，她紧绷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许多，恢复到了她之前惯有的状态，到了后期，甚至放松过头，显得有些癫狂。
这场突如其来的发烧有淋雨的原因，应该也有骤然放松下来的原因。
唐遥伸手试了试她脸颊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些。
真不愧是Alpha。
将手拿开之时，他的手上忽地沾染了她鼻息间的热气，竟如火燎一般，匆忙收了回去。
就是这个人。
她曾在夜色浸染的树林里向他告白，曾经与他紧紧相拥，曾经吻过他的脸颊，牵过他的手，环抱过他的腰。这一幕幕在脑海里纤毫毕现，他记得她微笑的眼，嘴角的弧度，掌心的热度，以及自己的每一分悸动。
这与他规划好的人生道路完全不同，甚至相向而行。
他的父母都是极为普通的Beta，从事着被认为是符合Beta的工作，并期望着他们的独子日后能娶一位Beta女孩，过上一个Beta应该有的生活。
他们大概从不会想过，有朝一日，要把儿子“嫁”出去。
不过，以唐遥自己的离经叛道，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些东西。倘若真的情愿接受世俗对Beta的偏见，他就不会在三种性别混合的学校里咬牙死撑那么多年，就不会在收到北斗训练营邀请函时毅然赴约，不会创立武装游击队，也不会与她相遇。
只是。
他凑近Alpha昏睡中的脸。房间里的色彩已经被昏暗的光线洗去，仅剩下深深浅浅的灰，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倘若真心相待，我便期望长久。
他不是滥情之人，从不游戏人间，也向来认真。虽然从不曾提笔写下，但会时时在脑中构思自己的未来：一年后，两年后，十年后，我会在哪里，会做什么，又会与谁相伴？
在与前女友交往的时候，他想要做一份与父母相仿的职业，然后守护她一生一世；在宣誓加入北斗的时候，他想要做成一个世俗眼中的Beta所不能做成的事；在天琴倾覆，几番流离的时候，他想要组织有生力量，夺回属于天琴人民自己的祖国——至于何人在侧，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考虑过了。
直到遇到她。
他贪心地想要守护她，想要和她一直并肩站在一起，想要她的余生。
可是她那样光彩夺目，又素有风流之名。除了说要追他，从不曾给过一点类似于承诺的东西。
也许，只是因为这里真的缺少Omega，才退而求其次，来追求一个Beta。
也许，就像她谈过的五个前男友那样，他也将成为她的一段经历。
也许，一旦他答应，袒露自己的心意，就距离被抛弃不远了。
他不愿接受这样的一个结果，也不能确定，当这一切真的发生之时，自己是否还能保持理智。
个人终端的灯光熄灭了，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坐在桌边的Beta却在此时开口，好似怕惊扰什么人似的，带着淡淡的哀愁和自嘲。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床上的Alpha依旧沉浸在不知名的梦境，呼出一团又一团比往日温度更高的空气。
想起她说的那句“我想要你”，他忽地笑了，不夹带一丝一毫的阴霾。
其实那天，若不是暗夜笼罩，若不是身上沉甸甸的行囊，他或许早已脱口而出——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