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否是件幸运的事路德还无法分辨,他只是抓着那只蜜蜂,在原地陷入了混乱。

    “我听说哨兵需要定期注射向导素,但那东西是不是很贵?”

    总之,他先问出了浮上心头的第一个问题。

    白榕被他逗乐了,收起剩下小半瓶的酒精,点点头:“没有向导作为搭档的话哨兵大部分都需要,精神力很稳定的哨兵也有,但隔个三年五载的还是需要找向导进行精神护理。”

    而路德这种觉醒就暴走成这样的,她觉得悬。

    “如果找你的话……”

    “一次一千。”

    这是随口说出的价位,黑水街没有觉醒者,白榕也一直隐姓埋名地生活着,还没开通这项业务。

    但路德信了,一千,他打一场拳只能赚十块到五十块,每个月他大概打七八场,加上平时搬运工和其他兼职的收入……贵,太贵了,这简直是场绵绵无绝期的飞来横祸,他不该滥用药物的!

    “你不应该先想想觉醒者能做什么吗?”白榕看着表情不断变化,最终一脸酱色的路德,忍不住笑得更夸张了,这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不为自己觉醒感到高兴的哨兵,“别人想成为哨兵还做不到呢。”

    路德坐回了圆凳上,虚心请教:“白医生,你有推荐给哨兵的活吗?”

    有。“没有,给哨兵的活一般在中央,需要加入军部才行。你有身份证明吗?”

    透过刚才窥探到的记忆,白榕自然知道他是没有的,但还是装模做样问出了口。

    “……没,我是孤儿,黑水街也没有会来登记人口的官员。”路德搓了搓右手,一层泥掉在地上,“我知道你神通广大,黑市里会有人愿意雇哨兵吧?能不能……给我介绍几个工作,钱我一定还上!”

    哨兵与向导这种新兴玩意的确很受有钱人欢迎,特别是电子监控无法捕捉到的精神攻击,只有同为觉醒者的人才能察觉到,很多人都愿意雇佣她们作为保镖。路德虽然看上去什么也不懂,但他很敏锐,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的价值所在,还知道抓住白榕这个懂行的人打探消息。

    白榕收好医药箱,十指交叉,似乎正在脑内搜寻答案。良久,她抬眼看向路德,眼中有些许怜悯:“哨兵作为保镖或者杀手都算炙手可热,但那是老手,你刚觉醒,没有能叫人信服的履历,更可能被卖给黑医做实验……你知道你注射的诱导素是怎么来的吗?”

    她们之间的精神连结还未完全解开,路德能感受到传递来的同情与苦恼,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

    “就是用失控觉醒者的脑脊液提取的,”白榕垂下头,声音变得很轻,“你能活着走到这来运气真的很好。”

    路德抖了一下,让臀下的小圆凳发出了咯吱一声,凳腿都快被他压断。

    “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我是哨兵的,”路德飞快地说,“当然,我也不会把白医生你的向导身份透露出去的。”

    还算机灵。白榕勾起嘴角,但太年轻了,居然都不怀疑她。

    白榕继续提问:“你现在干些什么糊口?月入多少?”

    路德先报上了自己打黑拳的最高收入,又强调他平时还有好几份稳定的工作,但被白榕问了一遍总收入后,他顿时偃旗息鼓地说了个数。

    “不够啊……”白榕跟着一起变得愁眉苦脸,“我这也不是慈善堂,如果开了这个口子,其他患者找上门来我也不好解释……”

    路德的机械左掌张了又合,等白榕的尾音落下,他也寻思出了她的话里有话:“白医生,你要我做什么?”

    白榕目光再次扫过面前这具被她打理干净的躯体,漂亮紧实的肌肉,在混战中锻炼出的敏捷,加上他刚才还说自己是职业拳手,实在是个可塑之才。

    这正是她快乐小屋安保系统所需的最后一块拼图。

    “跟我混吧,”白榕朝他伸出一只手,“成为我的员工的话,可以用工资来抵消精神护理的花费,而且我这里包食宿。”

    路德看着这只裹在白色橡胶手套里的手,有些迟疑,难以相信这么好的事突然降临在他头上:“你这里缺人吗?”

    “嗯,我正好需要人手帮我看店,和你也算有缘,同为觉醒者,自然该互帮互助,”白榕收回手,摘掉手套后直接俯身去拉住路德的右手,“你的其他工作也可以在闲暇时继续干着,毕竟得把今天欠的医药费补上。”

    她需要一个可供她驱使的哨兵,最好如白纸一样,但也要足够强大。

    路德则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领路人,而白榕觉得没有人会比她做得更好,甚至可以说这里没有除她外的第二个选项。

    她们的相遇简直是命运规划出的,对彼此最合算的交易。

    路德也明白这位医生能带给他的好处,即使她没提开多少工资,他也不能拒绝这个邀请。

    白榕的手不算细腻,与他的相比纤细单薄,但每个动作的利落稳定都与她的人一致。路德抓着这只手,用力回握。这是哨兵的本能,向他即将献上信赖的向导展现自己的力量。

    “那请多指教,白医生……老大。”

    什么小混混的称呼啊,白榕笑了笑,并不拒绝这个新头衔:“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容白,请多指教,路德。”

    这个握手标志着契约的成立,黑水街的规矩是不用文书约束人,全凭彼此信任。两人松开手后,路德挠挠头,眼神不自觉瞄向白榕写到一半的账单:“老大,我忘问了,今天的医疗费是多少?”

    “十万。”白榕歉意地笑着,把屏幕转向他。

    “?!”

    *

    一楼的杂物间收拾一下就能让路德入住,可以让他省去在工厂打地铺的床位费。有了这位“小弟”,白榕自然是懒得自己动手打扫。她抱着之前准备读的古生物图鉴窝在沙发里,由着路德独自忙前忙后收拾他的新居。

    今日没有第二位客人造访,白榕从烟盒里取了根薄荷糖叼着,眼睛盯着文字大脑却开始放空。和人建立精神连结等于共享他的感知,路德的痛苦也被她照单全收了,实在有些疲倦。

    哨兵本人拖着一身伤还能生龙活虎地上蹿下跳,隔一会儿就要来问她挪出来的东西放哪儿,清洁工具又在哪个柜子里,她也只得打着精神回答这些琐碎的问题。

    她还没完全信任路德,即使是她,要完全掌控一个哨兵的心智也得花上一个月,精神操作固然可以直接奏效,但她需要的不是死板的机器,而是能自行判断局势、心甘情愿把利益呈送给她的属下。

    就像她曾经拥有的那支队伍一样。

    路德大概觉醒后就一直在半离魂状态下游荡,没法注重个人卫生。等收拾好屋子,白榕打发他先去清理自己再谈其他。浴室水声哗哗,白榕闭上眼,靠着掺了咖啡因的糖果努力保持清醒。

    “老大,”赤裸双足在水泥地板上拍打的趴嗒声向她靠近,来人身后拖曳出一串湿脚印,“我洗好了。”

    白榕撑着头睁开眼,路德很听话,按她说的把过长的须发都清理干净了,现在她总算看清了这个新员工的外貌,比她预想的年纪小了不少,十七八岁的样子,割得参差不齐的铅灰色短发下是一张晒出了焦香味的面孔,五官深邃,刀削似的眉峰和那双绿瞳在这张帅气脸庞上成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令人见之难忘。

    野狼,这是白榕看清路德后生出的第一印象,但偏偏他的精神体却是可爱的熊蜂,还在绕着自己飞舞,只能说是命运弄人。

    单只还行,成群结队的蜂子让人心里毛毛的。白榕无奈地合上书本挥开这些碍眼的小东西:“收一收你的精神体吧,需要我帮你合上精神通路吗?”

    “收钱吗……?”

    “不收。但你最好试着自己做,在心里捏一个球,想象自己的精神是丝线,像裹蚕蛹那样裹住它——”

    “蚕蛹是什么?”

    听到路德的提问,白榕想起了黑水街的人均受教育程度,只得换了个说法:“……毛线球,或者金属丝,总之缠住那个球,把意识收拢在一起。”

    路德悟性很高,恼人的熊蜂们很快就逐渐消失了。他啧啧称奇还想再一次唤出,白榕抽着嘴角阻止了他:“天色不早了,你没有东西留在住处需要去取吗?”

    “有的有的。”路德套上白榕给他准备的印花T恤,有些小了,图案被他撑得变形,“我这就去,待会儿见,老大。”

    总算能落个清净了。白榕把书展开盖在脸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但路德走到门边,又扶着门框转头搭话:“老大,我没见到你的精神体啊……你的是什么?”

    一般使用精神力时精神体都会显现,容白医生是向导这一点不容置疑,但路德洗澡时才想起来没见过白榕的精神体。

    该不会是角落里收拾出的蟑螂吧……他沉思着看向手中要拿去扔的垃圾袋。

    “我也不知道。”白榕懒懒地回答,“没人见过,可能太小了吧,导致肉眼不可见。”

    “哦,”路德掩饰地把垃圾袋藏到背后,像是藏起自己的诽谤,这位可是向导,说不定会读心,“老大真厉害,精神体也这么不同寻常。”

    “对,所以跟我混总没错。”

    白榕敷衍了一下,等门合上后室内归于沉寂,她也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她还没把路德录入诊所大门的认证系统,他回来还得按门铃,此时这个空间又是她一个人的安乐窝了。

    但等白榕醒来时,漆黑天幕早已落下,这条街的店铺大都关了门,只有隔了几个街区的娱乐巷变得热闹起来,模糊的嬉闹与过去的每晚相似,诊所里也享有平日的祥和与安宁。

    不该这样的,这里应该有第二个人才对,路德怎么还没回来。

    一个新生的哨兵,她也不算完全撒谎,的确是不少人眼中的香饽饽。白榕把书放到一边,叹着气穿上外套。

    她倒不担心路德是为了逃避欠款跑路了,握手时路德的想法清晰地传递了过来,他很满意这桩交易,甚至受宠若惊。

    那看来自己新员工的好运可能到头了,黑水街的夜晚十分危险,他多半卷入了什么麻烦里。

    真是的,哪有老板救员工的。

    白榕翻出外出用的工具箱,披上光学斗篷,快步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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