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林俊泽红了眼眶,他想起了那个生日晚宴。

    宽大通明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怒放的鲜花,走几步就有一个古朴典雅的木框玻璃灯,昏黄的灯光倾洒而来,遗落了一地的旖旎。

    四周的绿坪上很规则地点缀着一些白色圆桌,灯红酒绿中,悠悠地荡着酒食的香气,悠扬的乐器声和动人的歌声从他踏进院子时就未曾离断过。

    那是暗蝶的生日晚宴,高中三年,他只参加过一次。

    也只那一次,便使他心生胆怯,无限恐慌。

    “在那一刻,我很强烈地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不是没有听过夏岸平家的盛名,只是在没有亲眼瞧见的时候始终心存侥幸。可在那一刻,当我见着盛装而来的她时,我才知道,平暗蝶,是只有天之骄子才配得上去守护的。可是,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那时候,我连礼物都不敢送出去。但凡我家境好一点,我想,我也许并不会那样没有底气,也不会输的这样惨!”

    林俊泽紧闭着双眼,喉间的苦涩一涌而上,可他却紧紧地抿着双唇,极力地隐忍着自己的情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稍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这一生中,只感受到过4次失去,每一次,都是和暗蝶有关,那场生日晚宴,是第一次。我知道,她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接触,她一直都在等我,等着我上场,等着我去挽起她的手,带着她旋入舞台的中央。可是我没有,那种盛大的场面使我心生无限的怯弱,我连站在那里的底气都没有,又怎敢上前去陪她跳第一支舞。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人牵引着,亭亭地站在舞台中间,那时灯光打在他们身上,我竟觉得,他们是那样登对。我知道她很沮丧,她瞧我时,满眼失落。而我,别说向她走近,直到我仓皇离场,我也没敢像其他人一样,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交给她。”

    虽然晚宴过后,沐眠和平老特意寻他谈过话,也很感谢那时他对暗蝶的照顾和陪伴。

    没人瞧不上他的出身,大家待他都很是客气,甚至很是亲切,但他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那道亲眼目睹的差距在他心里划下了一道不小的沟渠,成了往后脆弱不能轻易触碰的伤口,是他每次想向暗蝶靠近时,最大的羁绊。

    最痛苦的是,它始终未曾好好地结过痂,每当它想要好好地愈合时,总会突而发生那么一两件事情,使它重新血流不止。

    而南宫枫尘的到来那个夜晚,上天赐予了他无尽的利刃。

    自此,他似乎再无能力去阻止伤口的溃烂,只能这样任着它,在每一个独处的夜晚绞痛他的心扉。

    “但也是因为那场宴会,我认识了暗蝶的姐姐,沐眠。平家待我一直很好,沐眠姐姐尤甚,她一眼看穿了我对暗蝶的心思,也不反对,好似还是赞许的。在我们即将步入高三那个暑假,她带着我们一同到夏岸的覃海玩儿。覃海上有个小岛,那里四季如春,很美。我以为,这次覃海一游,我和暗蝶的关系,会更进一步的。然而,上天却给我开了一个鲸落般的玩笑,盛大又凄美……它不仅没有缝合我内心的自卑,还再一次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失去……”

    那日,暗蝶很是奇怪,她见着了海,就像见着了什么有魔力的东西一般,一直盯着那幽蓝色的深海看。眼里似乎也泛起了泪光,林俊泽瞧她神情不对,便想着叫她回去,可暗蝶却是不愿,她一直盯着前方,一句话也没有说。

    俊泽想陪着她,却被谭芯一把拉住,挤眉弄眼地将他拉回草坪上,他们打算在那里露营,需要搭起帐篷,因此也是需要人手的。

    “看什么呀你?”

    “暗蝶表情不太对,我还是陪着她好了……”

    “唉呀,不用了,暗蝶见着海就是会这样的,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就好了。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

    果然,林俊泽转过头时,发现暗蝶正在低头捡什么东西。

    谭芯嘴角一勾:“是吧,我没骗你吧,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马上就会好的。”

    “可她刚才……”

    “唉呀林俊泽,你是不是不想帮我们搭帐篷收拾东西,所以才找借口啊,人家暗蝶是女孩子,多愁善感一点不是很正常嘛,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多话啊!”

    林俊泽被谭芯的大嗓门儿噎地语塞,搁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否认道:“你说什么呢,当然不是了,我是因为担心暗蝶……”

    “唉呀,暗蝶她很好,我们先去帮沐眠姐姐嘛。”

    就这样,俊泽被谭芯生拉硬拽地拖回了草坪上,期间他一直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望向暗蝶那方。

    眼见着暗蝶越走越远,他虽然心里着急,但也不敢放下一切去寻。

    “后来,谭芯是看不下去,这才将我拉到离沐眠远一些的地方,低声对我说了一件,我不知道的往事儿……”

    暗蝶站在海滩上,想起的,是她远去的母亲,和一直不怎么喜爱她的父亲。

    她们一家三口曾约定,要来看海的,可一切都这样来不及……

    父亲并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她的。他对她的疏离,是一点一点慢慢积累起来的。

    暗蝶的母亲很爱她的父亲,也很信任他。婚后,一直出现在灯光中央的平宜歌甘愿退到幕后,将一切的事情都交于丈夫沐阳打理,包括金钱和权利。

    以往享尽了荣誉的平家大小姐,受尽了万众瞩目的星耀继承人,就这样,遇见了沐阳之后,心甘情愿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特别是在有了暗蝶之后,她更是全心全意地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家庭上。

    平宜歌虽然出身富贵,但她的童年却是不幸的。

    母亲时雨早逝,父亲平耀徽又一直专注于星耀的事情,从未有时间关心过他们。

    平宜歌兄妹二人是在极度缺失双亲至爱的岁月里度过的童年和青年。

    所以长大后,他们才这样渴望爱与温暖,才会在第一次接触到爱情的时候就爱得这样奋不顾身、义无反顾!

    暗蝶是记得的,父亲沐阳带给她的那些温情。

    他也会时常陪她一起玩耍,在二月春风正盛的时候陪她放纸鸢;在秋高气爽的时候带着她和母亲一起去野餐,在草坪上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也会在自家的小院里,蒙着眼睛陪她一起捉迷藏;在闲暇的时候,也不会拒绝和她一起跳绳……

    那些别人拥有过的幸福童年,她也曾有过,虽然,它很短暂,就如昙花一现般。

    后来,父亲不知为何对她越来越是冷淡。

    或许就是印象中父母那第一次小小的争吵开始,她和沐阳之间,渐渐地有了隔阂。

    云坡毕竟离星耀有些距离,它不似平家倾林间,与星耀很是相近。

    暗蝶的外公年岁大了,渐渐地,也脱了手,公司的事务越来越是繁重,沐阳也越来越是吃不消。他每天早出晚归的,疲惫异常。

    那时,暗蝶还正处于好玩儿的年龄,经常性地会拉着劳累不已的父亲,叫着嚷着陪她玩儿。

    起初沐阳虽然拒绝,但还是会勉强应付,但到了后来,他便渐渐地会凶她了。

    那夜,暗蝶坐在落地窗上,等了好久都不见父亲回来。

    夜里的地板有种刺骨的寒冷,但她丝毫没有理会,当小小的脑袋慢慢地搭在洁净的窗户上,上下眼皮交架的频率越来越频繁时,门口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两盏大大的灯光朝暗蝶这方袭来。

    暗蝶腾的一下就醒了,欢快地朝着楼下奔去,笑得咯咯响。

    可晚归的沐阳早已心疲力尽,他已经没有心情和精力再和暗蝶周旋了,于是在暗蝶张开双臂飞扑到他跟前时,他轻轻地闪开了。

    扑空跌落在地的小暗蝶很是委屈,她瘪着小嘴泪眼花花地抬头看着沐阳,满嘴哭腔地唤了句:“爸爸……”

    宜歌见状,急急地赶上前来抱起暗蝶,一边安慰她一边抬头看向沐阳,愠色难掩:“你没有看到颜颜朝你跑来吗?你怎么能躲开呢?”

    沐枫颜,暗蝶最初的名字。

    “只不过是跌在地上而已,小孩子就是这样的,跌跌撞撞才能长大……”

    “你这是什么话?”宜歌万万没想到,沐阳居然是这样的态度。

    “如果是颜颜自己跌倒了,那便是正常的成长路程,你这样闪开,你让颜颜怎么想?”

    “她还那么小,还能知道什么呀?她又不是玻璃做的,我就轻轻一闪,她就轻轻一跌,还能受到什么身心伤害啊?”

    “沐阳……”

    “好了宜歌。”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赶忙止住了话题:“我今天实在太累了,我没有力气和你们为了这点小事儿在这里争论不休。我先去休息了。”

    “你……”

    “爸爸……”

    沐阳听到暗蝶的叫唤,紧凑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转过身来:“乖,爸爸今天真的很累,你和妈妈好好玩。”

    说完,便转身而去,也不管宜歌在身后怎样叫唤他,他一概都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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