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习习,幼燕吱喳,永安宫内。

    姜欢困得第八次把头磕在梨花木桌上的时候,窈桐夫人姗姗来迟。

    姜欢心中腹诽:终于舍得出来了,面上却赔笑道:“君夫人安。”

    窈桐夫人悠然落座,开门见山道:“知道你宫中无人,近日新进了一批女奴,这几个去你宫里吧。”

    姜欢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弯腰行礼道:“啊……谢过君夫人。”

    窈桐夫人漫不经心道:“欢儿,做公主不似艺妓,腰肢软不抵用,端庄大气方宜。”

    突然,她皱眉看着姜欢:“你这是何意?”

    姜欢翻到天上的白眼被抓了个正着,下一秒,额角抽搐,眼皮乱跳,饱含歉意地说:“眼皮抽筋了……”

    窈桐瞪她一眼:“你从小没了母嫔,缺个长者教养,我宫里有个老到的宫人,也与了你吧。”

    姜欢乖巧道:“是。”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出了永安宫,姜欢心中啐了一口,轻飘飘几句话看似不痛不痒,实则骂她有娘生没娘养,样子轻浮随便,老阴阳师了。

    气鼓鼓走出去,恰巧与一人擦肩而过。

    那人眉目低敛,似是很专注自己的路,姜欢却偏偏感受到相遇时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情绪。准确来说,是一种敌意。

    走出三四步,听见背后宫人向她行礼:“辛世妇安。”

    辛世妇,五公主的母嫔,难怪对自己有敌意,她来这不就是因为自己吗?

    但是这又管姜欢什么事呢,被炸大难不死,到了这儿成了心脏病患者,按照古代的医疗水平,她怕是活到二十岁都难。

    只想平平安安多活几年,偏偏有人找不痛快,难不成只许她挨打,不许她还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有,她也不认。

    姜欢打了个哈欠,她可是病人,需要休息。

    回到藏珠阁,空空荡荡的宫殿新增四五人,倒是有生气多了。

    古代请早安实在累人,姜欢一进门就直奔寝殿,倒在塌上动也不想动。

    可是有人却不能如她的愿。窈桐夫人派来的秀林见不得她这副散漫的样子,冷冷道:“四公主,该学礼仪了。”

    姜欢叹了口气,从塌上坐起来,仰头看她,年纪是这五个宫人中最大的,宫服也是等级最高的,看来她就是礼仪姑姑了。

    前厅内,四名宫人在各处打扫,姜欢面朝门外跪得笔直。

    秀林从后面为她绾发,口中说道:“周朝男子成年绾髻束发,女子及笄则用笄贯发结之,四公主既已及笄,披头散发不是良家女所为。”

    姜欢默然不语,任由她在自己头上捣鼓,只想尽快学完送走这位“姑姑”。

    她是这么想的,事情却不见得顺利。当骨笄第三次不偏不倚重重戳中头皮时,姜欢痛得忍不住道:“知道姑姑手艺老在,今日为何连连手误?”

    秀林瞪着她道:“四公主是觉得老奴故意的?那便学下一个吧。”她就是故意的,君夫人让她来,她定不辱使命,让这个小公主知道好歹,这才刚开始呢。

    姜欢顶着一头的青铜饰兽骨笄,头重得不住下坠,秀林绕着她边兜圈子边说:“自膝以下向后屈,而以尻坐于足上。”

    姜欢头一次觉得坐也如此艰难,学生时代曾经因为数学不及格被老师罚站和蹲马步,那时候恨不得屁股下面粘着凳子,现在方知古代真是坐着也受罪。

    “啊!”回忆的思绪被一竹竿打断,姜欢后知后觉背上一阵钝痛。

    秀林手握细长竹竿,不客气道:“正坐时身子直,目平视,四公主的背弯得都能给人当桥走了,这眼睛又是往哪瞟呢?”

    一炷香时间过去,姜欢越发觉得被发饰坠着、被骨笄戳过的头皮疼痛难忍,这些饰品和头发简直要把她的头皮给扯到地上去,难道古代女子都要这样吗?

    为什么窈桐夫人头上就没这么多东西,五公主也没有,这些宫人更没有。

    姜欢如此想着,头就不知不觉稍稍低了一点,那根竹竿下一秒就如毒蛇一般呼啸着追来了,重重打在她头上,痛得她“嘶哈”出声。

    头上的重物受了一竿子,摇摇欲坠,却始终咬着她的头皮不放松。姜欢伸出手想把它们扶正,好减轻一些痛苦。

    手还没摸到,“哗啦”清脆一声,细嫩的手背被打得通红,甚至隐隐有些破皮。

    姜欢怒了:“你方才不是打过我了吗?没看见我头上这些就要掉了吗,扶也不让扶?”

    秀林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唬得愣了一下,知道自己做得有些刻意了,语气不自然道:“玉不琢,不成器,老奴也是为了四公主好。”

    又过了一柱香,姜欢全身的痛感已转变为麻木,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根本不是挺直的,再过一会估计就要僵直了。

    秀林卯足了劲盯她,连一根头发丝动了都能发现,姜欢一动不敢动,殿内静得连根针掉落都清晰可闻,是以殿外的声音就愈发入耳。

    院内,一个宫人被其余三人逼至墙角,其中一人不怀好意道:“这不是萍儿吗,见了姑奶奶一个劲的躲什么,我们会吃了你不成?”

    另一人娇笑道:“鸳儿,她现在有了新主子,怕不是想出头了。”

    萍儿背后无路可退,扶墙发颤道:“你们想做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哄笑一团,鸳儿抬起下巴:“喏,把院子里的土翻了,我就放你走。”

    萍儿松了口气,到角落拿起农具。

    “慢着,这院子里的花草娇贵,锄头怎么使得?萍儿,你就用你的手翻吧。”鸳儿环臂道。

    其余两人嘻嘻哈哈:“真有你的,用手翻完整片地,手不废也得翻到下个月了吧。”

    萍儿浑身发抖,嗓子里逼出哭腔道:“你们也太过分了!”

    鸳儿目露凶光,对另一人说:“鸯儿,她说我们过分,给她点过分的瞧瞧。”

    鸯儿闻言,扬起手落在萍儿脸上,“啪”的一声清脆辣耳:“你怎么敢反抗的呀?难不成真以为跟了四公主从此一步登天啦?”

    鸳儿放下手,满脸不屑道:“整个宫里谁不知道四公主就是个废物,刚出生就把她阿母克走了,这么多年君上一次也没来过,她就是个不祥之人!”

    原本害怕得缩成一团的萍儿听见这话,竟然不要命似的朝鸳儿扑过去,扯住她的头发:“不许你污蔑四公主!四公主是好人!她是好人!”

    “啊啊啊,我的头发,快把她弄开!”鸳儿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狠,这丫头不是一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吗?反了天了。

    鸯儿和鹭儿连忙拉开二人,萍儿双拳不敌四手,被重重甩在墙根,可是她立马爬了起来,像一只困兽,大有拼死相争的意味。

    鸳儿简直气笑了,招呼鸯儿和鹭儿:“她找死,我们就把她打个半死。”

    殿内,姜欢一字不落全听见了,放在大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听到她们要对萍儿下手,再也坐不住了。

    可她的臀部刚离开脚后跟,秀林的竹竿就恶狠狠地抽了过来。

    姜欢用力闭眼,再睁眼时实在抑制不住,也不想再忍了,一把夺过竹竿,用这根可恨的竹竿在秀林身上四处游走,胸前、手臂、后背、屁股,还有头,一个不落全部抽了个遍,直将秀林抽得头发乱飞、哎哟大叫。

    见她缩在一旁,姜欢夺门而出,恰好三人正对萍儿拳打脚踢,其中一人甚至从旁边拿了把锄头,就要往萍儿身上砸去!

    姜欢冲到她身后,一记侧抬腿将她踢翻在地。

    鸳儿倒在地上被锄头砸得眼冒金星,破口大骂道:“哪个狗娘养的敢踢老……”

    姜欢冷冷扫她一眼,三人顿时安静如鹌鹑。

    萍儿缩在墙根,环抱自己,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拳脚停了,战战兢兢地抬眼,看见姜欢呜咽哭道:“四公主……”

    姜欢将她拉起来,牵进殿,身后三人面面相觑。姜欢头也不回,蔑然道:“你们三个就跪在这,我不叫不准起来。”

    这三人以后有的是时间管教,眼下殿内还有个大麻烦等着她。

    刚才她救萍儿的功夫,秀林已经缓过神来,一见到她便恶气怨怼道:“君夫人好意让我来教四公主礼仪,不知道哪里惹公主不快——”

    姜欢却不再给她面子,截断她道:“你不知道哪里惹我不快?那我告诉你,凭你是个手熟老练的宫人却故意将我戳得满头是伤,凭你以教习之名恶意打得我满身是伤!”

    姜欢盯着秀林,一字一句道:“我打你一顿,你无辜吗?”

    若是寻常宫人,此时早该下跪求饶了。可秀林姑姑不愧是窈桐宫里的老人,见过风浪,面对姜欢的诘问,不仅不胆怯,反倒淡淡道:“四公主在说什么,老奴一概不知。依老奴看,四公主要想学好礼仪,先得对礼仪有敬畏之心。”

    她抄起跌落在地的竹竿,高高举起,嗤笑道:“老奴使了大半辈子竹竿,没人吃过我的竹竿之后能不怕它的,四公主不妨尝尝它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姜欢心道不好,这老东西这么说,必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自己应该还好,挨了那么多下也不差这一下,可是萍儿……

    萍儿伏在她身边,气息孱弱,站都站不稳,自己带着她难以躲开,若是受了这一下恐怕有生命危险。

    竹竿越吃肉越劲道,眼看它势如破竹朝她们打来,姜欢从袖口伸出一只手,将藏在手心的石头捏在指间。

    这是她刚才在院子里捡了以防不备的,现在迫不得已只能用它打这老妖婆的头了。

    姜欢掌间有所动作之时,殿外传来一声轻喝:“住手!”

    两队宦官鱼贯而入侍立两旁,一名男子端坐素车,白衣翩跹,飘然而入,由身后宫人推着离姜欢越来越近。

    秀林一见到来人,旋即笑道:“大公子,您来得正好,四公主飞扬跋扈,胆大妄为,奴正要教训她呢。”

    大公子,岂不就是窈桐的儿子,他怎么会来?姜欢将刚收回去的石头再度捏在指间。

    听了秀林的邀功,姜东昭轻轻一笑,慢条斯理道:“教训?你奉谁的命教训她?”

    这话有些不对劲,秀林脸上没了谄媚的笑,犹疑地回答:“奴是奉君夫人的命……”

    身旁有宫人打扇,姜东昭额前的碎发轻轻拂动,目光触及秀林手上的竹竿,眼神一凛,顺着她的话说:“奉我母妃的命棒打公主?”

    秀林惶然跪地道:“没有没有……”

    姜东昭唇间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没有奉命,还是没有打骂?”

    姜欢觉得这人还挺温柔,就算审问下人也是带笑的。

    不过她不知道,这温柔的笑落在旁人眼里便变得可怖非常。

    秀林头上的冷汗顺着额头、眼皮和睫毛滴落在石砖上,无措道:“奴没有……奴错了!奴错了!”

    姜东昭这才仿佛得到满意的答案,轻笑出声,瞥了一眼秀林的发顶,道:“回母妃处吧。”

    秀林恍如大赦,飞也似地逃了,连她那根宝贝竹竿都没想着拿。

    在她跨出大门前,姜东昭轻飘飘道:“勿要多嘴。”声音虽轻,其中蕴含的警告之意却让人汗毛竖起。

    秀林顿时停下脚步,跪在地上端端正正行了两个磕头礼,连声道是,方胆战心惊地逃远了。

    秀林走了,姜欢以为他管教好自己家的下人也会走,没想他却转着车轮靠近了。

    与她相距一步时停下,姜东昭清冷的唇间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文质彬彬道:“四妹妹,莫怕。”

    萍儿被他身后的人接过去,交由医者。

    姜欢盯着他的脸,脑中不合时宜地闪出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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