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突然之间大雨倾盆,狂风卷着雨滴砸在窗户上,撞开门扉,吹进屋内。

    红珠其实很不想去关门,但在谢明烛的目光下,还是很没有骨气地怂了,磨磨蹭蹭地关了门,风雨隔在了屋外。

    屋内恢复安静。

    孔泥睡得不安生,捏着绒被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谢明烛却并不在意,丝毫没有把陷在梦魇里的人叫醒的意识。

    他的视线落在了孔泥的侧脸上,准确来说,是落在刚好朝向他的右眼角,那里生着一枚小巧的泪痣,颜色很浅,坠在眼角往下一点,冶丽异常。

    谢明烛掩在衣袖里的手,不可见地攥紧了。视线侧移,看到了桌子上摆放的琉璃沙漏,完全透明的沙漏,上面没有任何花纹与雕饰。

    谢明烛怔了怔,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中的书卷。

    外面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孔泥紧皱的眉头逐渐顺展,呼吸恢复平稳。

    谢明烛莫名地心烦意乱,合上书,准备闭目假寐,却听到了孔泥醒来的声音。

    孔泥睁眼,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漆墨幽深的瞳眸,若能忽视眼底沉的冷意,可以夸奖一句漂亮。

    谢明烛也认出了她,很浅地勾唇笑了一下,“小姐醒了?”

    孔泥用最快的速度,了解了眼下的情况并做出应对,她局促紧张地往后退了退,“嗯,这屋子……”

    “这屋子本就是供宾客休息的雅间,只是修建的有些偏僻,若是第一次来,几乎不可能寻到。”谢明烛观察着孔泥的一举一动,话语说得颇有深意,“小姐倒是厉害,竟能找到这里。”

    屋内气氛凝重到近乎诡异,红珠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孔泥却腼腆地笑着道,“谢大人夸奖,我与红珠也是随便逛,恰巧碰到了。”

    谢明烛起身,将手中的书籍扔在了桌子上的一摞书册上,“自然,运气有时候也非常重要。”

    他向孔泥颔首,“谢某还有其他事,就不打扰虞小姐休息了,先行告辞。”

    红珠刚把悬着的心放了一半,谢明烛走至中途突然又返了回来,伸手指了一下墙角,“外面刚刚下过雨,不知待会儿还会不会下,屋内有伞,小姐走的时候可以捎一把,莫要淋湿。”

    红珠匆忙应下,“是是。”

    直到谢明烛的身影完全看不见,红珠立马关上了门,跑到孔泥身边,“小姐。”

    她的语调都在抖,明显吓得不轻。

    孔泥顺手摸了摸红珠柔软的头发,“没事。”

    谢明烛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重话,态度甚至都是尊敬有礼的,但莫名的就是让人不安惶恐。

    是传言太过根深蒂固,还是其他,红珠一时之间说不清楚,她紧紧地抓住了孔泥的手,小心提议,“小姐我们离开吧,别待在这里了。”

    “行。”孔泥抬头看窗外,雨已经完全停了,难得出来一趟,除了这里,她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她想去北山墓陵,去看过逝的人,还有自己。

    当初为了助风凛乾夺权,罗岩暗中从北澜调了一支军队到雍都,风凛乾顺利继位后,有些在那场夺储之争中牺牲,有些封官加爵娶妻生子留在了雍都。

    从北澜到雍都的将士逝世后大多埋在了北山墓陵,包括罗岩,她服毒自尽前,给风凛乾提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死后也能葬在这里。

    刚刚下过雨的山路泥泞,并不好走,这副身子骨又弱,孔泥与红珠走走停停,落日西斜之前终于看到了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漫山坟茔。

    夕阳染红了天幕,赤红晚霞下,显出了一道彩虹,悬在山峰之间。

    微风将草木吹得哗啦啦响,红珠冷得打寒战,警惕地环视四周,“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顺道来祭拜一个人。”

    红珠一脸茫然,“啊?谁呀?”

    “前国师孔泥。”

    孔泥的墓碑并不难找,毕竟是国师,虽然不论生前生后世人评价都是褒贬不一,甚至骂名还更胜一筹。

    但毕竟是国师,墓碑确实要比旁边其他人的墓碑大许多。

    孔泥盯着面前近两米高的硕大墓碑无语了半响。

    这是生怕盗墓贼和跟她有深仇的人掘坟找不到地?

    墓碑前栽种着一棵松柏,枝叶翠绿,树下有放贡品的祭台,祭台上并不是空的,摆放着一碟桃花糕和一壶酒。

    有人刚来过,甚至还没有走远。

    孔泥察觉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身后出现脚步声,“虞小姐,又见面了?”

    红珠猛然往孔泥身边退了一步,震惊地看向来人,谢明烛撑伞站在她们身后,眸中浸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姐好雅兴,专程来这荒山野岭。”

    孔泥亦跟着浅笑道:“大人不也是好雅兴。”

    谢明烛走近墓碑,并没有看孔泥,“我自是不一样,我来祭拜老师,你来做什么?”

    孔泥道:“我来祭拜国师。”

    谢明烛转过身,盯着孔泥的眼睛,在这般迫人的目光下,孔泥下意识地往后退。

    脚下步子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谢明烛从始至终神色都没有变一下,近乎漠然地看着,在孔泥马上就要摔倒的最后一秒,被红珠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

    谢明烛紧跟着便道:“虞小姐若实在没有人可以祭,不如给自己立个碑祭自己,没必要千辛万苦地来这里。”

    “你怎么说话呢!”红珠敢保证,这是自己十几年来听到的最难听的诅咒人的话。

    孔泥匆忙将红珠拉住,语气冷了下来,“谢大人从小没人教导吗?就是这样跟人说话的。”

    谢明烛眸色阴郁,他走近孔泥,孔泥仰头甚至能看见谢明烛眸中的自己,他一字一句,“我警告你,再敢来这里一次,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孔泥刚刚上涌的脾气已经平复,她预料不到谢明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深深地缓了一口气,“你就这么恨她?”

    恨到连旁人来祭拜都不允许。

    只是话一出口,孔泥便觉出了不妥。

    “你说什么?”谢明烛沉声问。

    “没什么。”孔泥与谢明烛撤开距离,“不会来了,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少女仰头时眼中甚至带着笑,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红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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