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些得您亲自过目啊。”春时被自家小姐按到矮几前坐下,她推拒不过,只得无奈开口道。

    “哎呀,这太多了,看得我眼晕,好春时,你先帮忙筛一遍我再看。”

    父亲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好像铁了心要将她尽快嫁出去,最近几日,将全桃花县所有适龄未婚儿郎的画像、身份背景汇集成册,让她相看。

    她不想嫁人,也没找到机会父亲说,现在也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拖着。

    春时嘟囔几句,任劳任怨筛选起来。

    林妙娘见状轻手轻脚出了屋。

    出了内院,过圆形拱门,转弯穿过花廊,再有几十米就是府门了。

    林妙娘拐了个直角弯,下一瞬险些和管家撞上,她走得太急,没注意到人声。

    何管家和她问好,林妙娘看到其右后方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面罩,只露一双如弦月的眼睛,锐利清冷。

    管家和她介绍了几句,她一个字没听清,只觉得那双眼睛如遥远的夜空,莫名让人心悸,待那人移开视线,林妙娘才回神,脑子发懵的让了路。

    何管家带着人往会客厅去,林妙娘晃了晃脑袋,收回视线。

    好怪的人。

    林妙娘在城中四处闲逛,有人策马疾行,行人惊慌避让。

    这倒怪不得骑马的人,城中留有专门的马道,急事策马专用。

    让她在意的是,那马上的人是他爹爹。

    一闪而过的面上尽是冷肃,周身气势如一把出鞘的利刃,骇人的紧,浑不似平常。

    林妙娘惊疑不定,父亲从来都是沉稳自信的,给人的印象是,即便天塌下来了,他也能面不改色慢悠悠把天撑起来。

    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

    没怎么犹豫,林妙娘也回了府。

    她有种预感,恐怕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

    林府会客厅。

    戴着面具的男人正独自下棋,落子速度极快,黑白二色棋子厮杀不休,黑子节节败退。男人没有停顿,在棋盘大片空白的位置,落下无理手,使得原本就已显颓势的局面,更加难看起来。

    林远山快步走进来,他一接到消息,就推掉一切事务马不停蹄赶来,先是将人打量了一番,见他在下棋,便按下如火焚般急躁的心,坐到他对面观摩起来。

    林远山越看越是心惊,这黑白棋的每一步,恰恰对应了近二三十年来,大燕的政坛局势。

    三十年前,大燕国富民强,受其他万国朝拜,如日中天,只可惜竟出了当时的萧皇后、如今的萧太后,这样的乱国祸水。

    先帝征战一生,暗伤隐疾良多,不过三十而已,已有驾鹤之征。

    先帝心力不足,无法事事关注,待发现萧皇后有不轨之心时,已经为时已晚。朝中重臣竟不知何故,一半倒戈向萧皇后,先帝勉力周旋,竟奈何不得她,短短几年过去,萧皇后已成大势。

    先帝卧床之时,监国太子成萧皇后傀儡,她顺势垂帘听政,大刀阔斧施行各种改革,将政治视作儿戏。

    佞臣辈出,大好的光明坦途已经乌烟瘴气,国运将颓。

    先帝薨逝之前,连下密旨数道,与他有关的,便是成为暗子,待时而出。

    从往事中回神,林远山沉声问:“你是何人?”

    戴着面具的男人缓缓落下一子,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黎明破晓时的梆子声。

    棋面上毫无规律可言、散落一片的黑子,因这一子落下,竟首尾相连,气势滔天,原先猖狂的白子隐隐间已落下风。

    原先的无理手,在这一刻竟化作妙手,力挽狂澜,看得林远山热血沸腾。

    “命定之人。”面具男子这才出声,算是回了他的问话。接着又将棋盘推至一旁,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后放在桌上,赫然是缩小很多的迷你棋盘,其上黑白点点,格局与一旁的大棋盘别无二致。

    面具男子用手轻叩桌面,慢声道:“林大人,该你出动了。”

    林远山无声叹息,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在他接到招安山匪的请愿之时,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桃花县有没有山匪,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沉默片刻后,林远山扯下腰间的荷包放在桌上,起身跪下行礼,恭敬道:“末将听令。”

    面具男子打开荷包,从里取出一颗极小的黑棋,落在棋盘上。

    “你带着那百十个人去西北,务必稳住边关,不能放进来一只臭虫,明白吗?”

    “末将定当竭尽全力!”

    林远山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面具男子便问:“你有何求?”

    “我女儿林妙娘......”他孑然一身,眼下唯一牵挂的只有这个女儿。

    “林逸是吗,我会留心。”

    被打断的林远山一颤,林逸确是女儿大名,这句承诺远比他想要求的更为妥贴。

    逸者,任心由性,不拘泥于世俗。

    林远山再无遗憾,恭敬离开。

    厅外,林妙娘正站在不远处低垂着头,林远山心上酸涩,上前摸了摸女儿头发。

    “妙娘,爹爹要出一趟远门,情况紧急,要即刻出发,这一去恐怕就是好几年,可我不能带你,你......那位郎君会照顾你,你要好好听话,好吗?”

    林妙娘垂下眼,片刻后复又抬起头,脸上扬起一抹笑容,“爹爹放心,我会好好的。”

    林远山欣慰点头,抬眸回望这个住了快二十年的院子,心下颇有几分不舍。

    “我走了。”片刻后,林远山大步往外走,安逸了二十年,已经够了。

    林妙娘垂着头亦步亦趋跟着,直到走出府外,林远山长叹一声,道:“妙娘,就送到这里吧。”

    一滴泪从林妙娘眼中滚落,她嗓子发涩,“爹爹,你会回来的,对吗?”

    林远山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你爹我一辈子都在等这一天,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林远山翻身上马,最后说道:“妙娘,你不要去打听我和我做的事,你这一生,便如你名字那般,潇潇洒洒、痛痛快快的过吧,爹爹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开开心心的。”

    马蹄声远去,林妙娘始终没有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林妙娘动了,她转身往会客厅走。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果然还在,正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棋盘。

    林妙娘走到他对面坐下,静静看他下棋。

    面具男子把玩棋子的手微微一顿,倒也没遮掩,两人安静坐了半晌,他丢了手中黑子,问:“看出什么了?”

    林妙娘面无表情,“黑子苦心孤诣,筹谋多年,所求竟只是与白子互相牵制?”

    男子支起下巴,来了兴致,“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林妙娘没说话,手上执了黑子,落到棋盘一处,局面霎时明朗,那落下的黑子,恰似一柄利刃,直指白子腹地要害。

    “过于冒进,如此一来虽能对白子造成威胁,却已与后方割裂。”修长手指拈一枚白子落下,气势徒转,白子之气已占大片棋盘。“如此一来,你后方大片领地便形同虚设,动弹不得。”

    林妙娘抓一颗棋子落下,“面对大敌,顾头难顾尾,唯有灵活用子,不按常理方能出奇制胜。”

    白子紧跟其后落下,“失了后方支援,你几颗棋子孤兵作战,能撑到几时?”

    白子刚刚落下,黑子已在棋盘上,两人你追我赶般落子,出手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重,将棋盘击得铛铛作响。

    棋盘之上,新落下的黑子步步杀机,招招直取白龙首级。白子轻松格挡,一步一步,将黑子逼到死角,退无可退。

    面具男子落下一子,淡漠道:“你输了。”

    棋盘之上,黑白二色棋子觥筹交错,黑子伤痕累累,退无可退,龙首已在白子屠刀之下。

    林妙娘唇角一扯,慢悠悠捡了颗黑子落下,“是吗?”

    面具男子瞳孔微缩,黑子落在一直被他忽视的后方,如同在遍地干柴中点了一把火,熊熊燃烧,一枚枚黑子连成了线,因这一子,黑龙之气竟全活了,气势高涨,张牙舞爪扑向白龙。原本占据偌大优势的白龙,竟被先前所下数子困住了爪牙,眼下竟只能乖乖等死。

    回顾她所下每一步,看似临死反扑,实则诱敌深入。

    只看了这么一会,竟能想出这等妙招。

    面具男子这才抬眼看她,“好一手以身入局,好一出里应外合,好厉害的心计。”

    林妙娘挑眉,“过奖了。”

    “你想要什么?”

    “你是老大吗?”

    “算是吧。”

    “那我要跟你待在一起,你去哪儿都要带着我。”

    面具之下的表情怪异,“你跟着我干什么?”

    “这你不用管,你就说能不能答应。”

    这哪里是答不答应就能成的事,一个大姑娘跟着他像什么话?

    林妙娘见他久不出声,道:“你应该能从我的棋力看出来,我思维灵活,不按常理出牌,是能帮你打破僵化做事方式的人。”

    闻言,面具男人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便成了:“这恐怕和你父亲的愿望背道而驰了。”

    “这是我的选择。”父亲只说不要打听他去做什么,没有限制其他的。

    男人挑眉,好一个任心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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