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日头正晒,荒凉的大漠上踽踽行着两人。

    此地大旱,太阳照过的沙土烫得吓人,炙热的高温不遗余力烘烤着残存的水分,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扭曲波纹。

    为防脱水,林妙娘裹着头巾,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不过效果并不明显。

    原本水润的唇瓣,此刻已经干燥起皮,嗓子干得冒烟,身体内外无一处不在渴求水的滋润。

    她机械跟着前面的人,汗水已经浸透了里衣,黏糊糊贴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包着脸颊的纱巾半湿半干,林妙娘费劲呼吸,声音粗重。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着软甲,背着包袱,腰间别刀,头戴斗笠,面巾下是一张普通的脸。此刻正闲庭信步,仿佛脚下不是戈壁,而是自家花园。

    林妙娘嗓子干哑,“墨成,我要喝水。”

    她问过男人姓名,对方有意隐瞒,只说叫他墨成即可。

    墨成微微偏头,确保话音能传进她耳朵里,“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了。”他们走了大半天,水早就没了。

    这两日跟着墨成风餐露宿,林妙娘吃了这辈子都没吃过的苦,此刻听闻不让喝水,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委屈,呼吸稍微用力,便挤出一声哽咽,她紧紧咬住唇瓣,不让声音泄出。

    墨成走在前面,和她始终隔着两步距离。林妙娘深吸一口气,提速挨近后,伸手抓紧他衣摆。

    被墨成影子笼罩大半身子,总算没有那么暴晒,林妙娘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紧紧扯着衣摆靠墨成的力量带动她往前走。

    墨成没有停顿,由她扯着躲懒。

    不远处,两道黄土竖起的天然高墙中间,沙土颜色稍新,有明显的车辙痕迹,这座戈壁中的小城,就快到了。

    ————

    小城背靠百米峭壁,正好遮去西斜的太阳,撒下一片荫凉。

    戈壁能用的树木寥寥无几,城中建筑多是用石头、沙土堆建。小城规模不大,看上去更像是个村庄,街上行走的人没几个,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男人,赤着上身,闲散在屋前,或坐或躺。

    此刻见来了新面孔,所有人原本七零八落的视线仿佛突然有了安置处,直直朝两人看来。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均分给两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林妙娘身上,眼神发绿,淫邪之态毕露,道路两旁的人皆站起来,缓缓向她靠拢。

    这些人看穿她是女扮男装了。

    邪恶的目光有如实质,在她身上不住逡巡,林妙娘一抖,遍体生寒,厌恶无比,当下柳眉倒竖,怒视这些人。

    “哈哈哈哈!”放荡的笑声由远及近,瞬间来到林妙娘身后,后者一惊,急忙转身后退,臀上却猝不及防挨了一掌。

    ‘啪’

    来人所用力道很重,拍打声很响,林妙娘立时觉得臀上火辣一片,她捂着屁股愤怒转头,却见周围发绿的眼神更加幽暗。

    “啧啧,手感真不错。”调笑声又在身后响起,周围的男人闻言哄笑一团,眼神明目张胆又猥琐,“泥鳅张,你拍错地方了,换我有这等功夫,怎么着不得揉揉前面?”

    林妙娘面上气得通红,盈满怒气的眸子里尽是杀意。

    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身材矮小佝偻,穿着过于肥大的衣裳,一口黄牙,长相丑陋,此刻举着右手放在鼻前嗅了又舔,拿眼尾觑她,觍着脸调笑:“小美人够劲儿,我喜欢!”

    林妙娘满目寒霜,小臂微抬,要用袖箭射杀这个无耻之徒。

    被众人忽视的墨成长臂一展,将林妙娘揽进怀里,下一刻气场全开,激起狂沙漫天,给所有无礼的人狠狠搓了把脸。

    墨成声音淡淡,“多年不见,恶人城还是这般没有礼貌。”

    这些恶人才懒得听废话,只当他是来砸场子的,“小子,你撒野怕是选错了地方!”

    风沙散去,对面所有人移到一处,皆面露凶狠,被称作泥鳅张的男人冷笑一声,“这就取你狗命!”语罢身形便消失不见。

    墨成立在原地未动,突然快如闪电般,伸手往虚空一抓,泥鳅张身形显现,他被抓着脖颈正拼命挣扎,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墨成捏着他脖子慢慢举高,泥鳅张面色涨红发紫,眼球微凸,他要被掐死了!

    墨成这一手镇住了所有人,连林妙娘都有些惊讶,好厉害的身手。

    墨成将泥鳅张甩在一边,环视周围所有人,道:“带我见你们城主。”

    泥鳅张捂着喉咙咳嗽一阵,才慢慢从地上爬起,眼里流露出几分阴毒,又很快被按下。他呵呵笑道:“小兄弟身手不错,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这回换到墨成不想听废话,冷淡开口道:“带路。”

    泥鳅张面上一滞,不尴不尬的又说了几句,给自己抹开面子,才在前面带路,一边往前走,一边隐晦地给旁边人使眼色,接到眼神的人很快跑开了。

    林妙娘二人将他们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墨成不动声色,仿若未觉般跟着走,林妙娘心下不安,拽着他衣袖扯了扯,却被反握住了手腕。

    林妙娘一怔,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心想难道是怕被冲散?眼下不方便问话,也就由着他拉着。

    跟着泥鳅张在城里七拐八绕,最后带着他们停在一座下陷的地坛前。

    泥鳅张双手交叠在袖子里,“两位,到了,这边是通往城主府的路。请进吧。”

    林妙娘总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见他立在一旁,没有要往里走的打算,便说:“你到前面带路。”

    泥鳅张皮笑肉不笑,“恐怕不行,我也没走过这路,不清楚里面情况。”

    林妙娘正要理论两句,墨成已经牵着她往里走了。

    “不带着他吗,我感觉他会使坏。”

    下陷的地坛中间有狭窄的石梯蜿蜒向下,通向漆黑的地底。

    “有他在更碍事。”

    林妙娘跟在旁边,注意到这人还握着她手腕,有些别扭,岔开话题问:“这真的是去城主府的路,他没骗人?怎么会有人住在地下?”

    “这条路确实能通往城主府。”

    林妙娘注意到他措辞的差别,“果然有问题。”

    两人往下走了几十层阶梯,里面已经漆黑一片,墨成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点火光照亮了前路。

    石梯到此结束,脚下是封闭的圆形地面,没有路了。

    就在这时,头顶轰隆作响,回音连绵不绝,林妙娘蹙眉,“那恶人把入口封上了。”

    墨成拿着火折子在墙边摸索,“你倒是镇定。”

    林妙娘不懂机关,担心有陷阱,只站在原地看他动作,“慌也没用。”

    墨成一边弯腰摸索,一边跟她说话,“你这样的女子倒是少见。”

    林妙娘眉毛微动,“许是你见过的女子太少。”

    墨成竟莫名回想起来,半晌道:“你说得也是。”

    林妙娘走了一天路,此刻终于有空能歇歇,当下也不顾形象了,径直蹲下来休息,还跟他搭话:“收服那个城主,你的胜算能高多少?”

    关于棋盘与现实的联系,两人一直没有挑明,林妙娘平日也只浅浅试探边界。

    墨成手上不停,已经看完大半墙壁,闻言答道:“不知。”

    林妙娘微怔,不待思索这句‘不知’的意思,墨成提问:“跟着我这两日,可有萌生退意?”

    “不曾。”

    墨成微微颔首,被面巾覆着的脸看不见表情。

    林妙娘问:“你为何那么轻易就答应带着我了,你做的事情应该很是隐秘,牵扯的人越少越好吧?”

    “这是你父亲的心愿,我没理由拒绝。”

    林妙娘一呆,什么意思,为什么父亲的心愿你没法拒绝?父亲的心愿又是什么?

    她没问出声,墨成却像知道她的疑问般,却只回答了后者:“你叫林逸,逸,就是你父亲的愿望。”

    “逸......”林妙娘默念,是啊,她的大名是林逸。想起了父亲离开前,说让她潇洒痛快的活,她沉默下来。

    “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我会尽量满足。”

    林妙娘想问他和父亲是什么关系,又想起父亲说不要打听他,便又闭了嘴。

    墨成却燃起了交流欲望,问她:“你知道恶人城吗?”

    林妙娘摇头,“不知。”

    “这些人武力不俗,均曾是被朝廷缉拿过的要犯,刑满释放后被驱逐到了此处,便渐渐有了人人惧怕的恶人城的名头。”

    林妙娘支着下巴静静听他说话,他嗓音似泉、又如溪水淙淙,听这样的人讲故事,不失为一种享受。

    “几年前,恶人城出现了一个人,此人有勇有谋,城中所有人合起来都不是其对手,被打服之后,这些恶人便默认此人为城主,服从其安排。”

    “这位城中很有一些手段,在寸草不生的戈壁,竟能种出粮食,使得这些恶人能够吃喝不愁,对他更为死心塌地。”

    林妙娘懂了,“你不是只要城主,你是要把这整个恶人城,都收归己用。”

    墨成找出了机关所在,用力一按,沉重的机括声响起,一扇石门打开。

    烟尘散去,墨成重又牵了林妙娘的手腕,“我要这城中恶人做不良人,让那城主做我的不良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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