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距离商国边境只余百里地的郊外树林。
雨后的林子到处弥漫的都是青草叶香，以及在长期的雨中躺得并不安生的腐木味儿，两相交加，让人只需鼻尖翕动便不住皱起眉头。
“郡主，依那人一贯的性子，如今定远侯必是已取代大将军职位，日后追兵也不止今日这些。”
说话的男子虽是普通装束，一袭黑衣裹身，但是颀长的身形挺拔如修竹，年龄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美无双，气质不像容颜那样清雅通透，而是似雪般的清冷。
执剑而立的男人面上并无多余表情，声音也冷如寒泉冰玉，凉人刺骨，对眼前被称为郡主的女子说话的语气虽不至于冷淡，却也全无恭敬之意。
“大将军十三日前暗中传信，命属下尽快护送您至商国，想来应是对此情形早有预料。”
见三尺之外背着长刀侧靠着树的女子并未回话，他看着她从额头不断冒出又滑入脖颈的汗水，默默移开眼，卸下随身携带的水壶，正待递出。
“我父王他竟当真背叛了尧国？”
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少女嗓音沙哑。
她蹙了眉，心中无限传来的不安让她不住摆弄素手指尖美丽的红色指甲，可是一向快言快语的男子陷入了沉默，久未应声。
她抬起头看向他。
女子年方十八，唇薄而红，肌肤白皙，色若春华，明艳动人，一双桃花眼眸本是天生自带笑意，此刻却有些失去它们原本的光彩，她身着一袭浅紫色长裙，脸上和衣裙上都染了些许泥土青草类脏污，又被汗水打湿了额发和后背，但依旧不失华贵美丽的姿态。
七月的太阳早就毒辣得令人不耐。
姜妧自收到她父亲密信的那一刻起，就和司长陵马不停蹄地赶了三日路。
此刻已然疲惫不堪，也来不及哀悼那两匹被黑衣人射死的马。
若非有父亲和司长陵从小强行教导的轻功傍身，想必即使阿陵武功再精妙，以她半成不就的功夫也不好从十几个江湖高手的手下安全脱身。
“郡主，按照您和您母亲的身份，不应多次向属下问出这样的问题。”司长陵极快地瞥了姜妧耳下的汗珠一眼，随后不容拒绝地把水壶塞进她手中。
“郡主请喝水，喝完我们好继续赶路。”
“嗯，我只是忍不住想问问。”
姜妧笑了笑，勉强压住手掌无意识的颤抖，接过水壶，拿在手中并未开启。
本来她想到不知是否已在异国生死不明的父王，直觉揪心。
但是想到父王那从未逢敌手的实力，她摇摇头，还是压下这些只能让她陷入惶恐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思绪，着眼当前，于是转而仰头听话地喝水。
她歪了歪头，想着要转移话题，便面露无奈地瞅着面前的男人说：“阿陵，你应该对我温柔一点，好歹我可是你的郡主。”
见这个男人沉默，姜妧又一次表现出习惯了的调笑。
她无意中瞥见面前男子漠然的神情，按捺不住心说哪个年轻男人见了本郡主不被蛊惑得走不动道，就你司长陵天天板着一张冰块脸像多看一次就污了眼睛似的。
父王现在还不知是何处境你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本郡主，真是好让人不爽。
她从鼻孔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声，扭过头去盯着湖边不整齐的垂柳，司长陵疑惑地看向她。
姜妧正无趣地解着渴，想着这人肯定又要不理会她了，突然男人平静地看着姜妧缓缓开口，说：“郡主不应是任何人的郡主，请郡主莫要再与属下开这种玩笑。”
这下轮到姜妧沉默，良久，她正待说话，突然被喉间的水呛得猛咳几声。
见司长陵皱眉伸出手似要拍她的背，她连忙捂死了嘴。
因为闭着眼咳，加上脑中有点犯晕，于是一时不查踩到裙摆，接着歪歪扭扭往男人怀中倒去，司长陵顿了顿，避开眼前女子的躯体，只是稳稳抓住她的手臂，防止她真的跌落到脚边的树枝乱石上去。
姜妧处理完一顿猛咳后，略带失望地偷瞄一眼司长陵，她站直身体，睁大了眼睛，小声控诉。
“本郡主活了十八年，就没被什么东西追着狼狈地跑过这么久！真咽不下这口气！”
真的很没面子！
“郡主可要想清楚，您与属下正在同血鬼盟的手下抢命，不是您往常能随意任性的时候。”
“况且，郡主五岁时不知道偷看到了什么而打破蔺夫子卧室的窗户，被夫子追了一整个王府；七岁时因为‘不小心’拎走大理寺卿家养的山雀而被他家养山雀长大的母鸡追了半条街；十一岁时摸了蛇的蛋之后——”
“停停停！长陵大哥，陵哥哥！我们先逃命，先逃命。”我求你别说了本郡主脸都要丢尽了！
见小姑娘捂着耳朵闭上眼睛表示不想听，司长陵微不可见地勾起漂亮的唇。
其实他们没带什么行李，轻功又好，早在半个时辰前，那群亡命徒就已被二人彻底甩开，也就这个始终学不会武功的笨蛋才看不出来。
他因私心不愿提醒，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用眼睛去描绘她的眉眼。
同尧国领土分为今、互、阳、玟四州二十八城差别不大，商国分四州三十二城，而邕、贡、宣、金四州当中，金州紧邻身为皇城所在之地的邕州，是商国有名的贵重矿石原料生产地界。
其中最负盛名的昱城有“玉珑之城”的美称。
商国与周边几国常年互通商路，长街车水马龙，繁华热闹，行商或游人络绎不绝。
在商国之人看来，尧国唯一与他们凌赋将军有一战之力的姜溁已然失去以往荣光，捷报都传回了好几次，若陛下借此乘胜追击，尧军将不足为惧，昱城又紧挨皇城，始终远离纷争且军队守备森严。
虽然近期与尧国交战导致城门审查制度严格，但进城之后与平常生活并无太大区别，百姓们甚至有部分交谈都是面带喜色的。
又经历一日奔波，姜妧二人早在商国边境小镇的成衣店更换了衣装饰物，又于不知名客栈中清理完浑身的泥巴叶子伤口之类污物。
两人除了容貌引人注目之外，其他扮相都非常普通，被兜帽一遮掩，根本无人注意。
随后又是三天赶路。
姜妧如往常一般，利用父亲给的不知道哪来的通行令成功取得城门口守卫的信任，和司长陵一道混入昱城当中。
他们不会易容，只能用帷帽遮蔽容颜，好在商国民风开放，时常有各种怪异打扮的江湖人士来往客栈内外，因此这般怪异装束也未引起围观。
若是平常，见惯尧国都城无尽奢华的灵毓郡主早已开始嫌弃并数落司长陵随意将她安置在一家小客栈的普通房间内。
但是现在她不想吭声。
司长陵经过仔细查探周围，确认无人窃听之后，他认真用手帕擦去桌椅上的灰，将姜妧按到椅子上，说：“暂时委屈郡主在此地歇息一番，切记不要外出引人注目。”
“阿陵！”
见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姜妧立刻起身抓住他的袖子，有点急切地问：“那你呢？你要出去涉险，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想——”
司长陵回头看着姜妧，注意到多日奔波以来，女子的忧心不再同以往那般明显开玩笑，便松了松神色。
他没有扯开她，只是深深凝视着眼前的人，温声安抚道：“郡主稍安勿躁，属下只是出去打探消息，去去便归。”
姜妧没忍住又抓紧了几分手里粗糙的布料。
她低头嘟哝，状似泫然欲泣，声音逐渐低落：“父王生死不明，她们又早被遣散归乡，还有人想杀我，这些天来只有你陪着本郡主，可如今你也要离开，我的命好苦呜呜……”
司长陵抽了抽嘴角，心知郡主只不过是演得这般逼真罢了，但他并未出言责怪，十八年的相处足以让他看清郡主一切所思所想。
于是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她头顶的发旋。
果不其然，姜妧小心翼翼抬头去看眼前这男人的脸，发现他面无表情之后，顿时收了声，放了袖子，僵硬地开始抹眼睛，又因为根本揩不出一滴水渍，终于泄了气，只能小声嘱咐司长陵：“注意隐蔽自己，帷帽一定别弄丢了。”
她看见阿陵的神情有过一瞬惊讶。
以司长陵的能力，姜妧本不需说这话，但是她也说不清是莫名其妙占有欲作祟所以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他的脸呢，还是担心他暴露身份，也或许两者皆有，这样的词句未经细想便脱口而出了。
司长陵悄无声息收回了准备触碰她头顶发丝的手。
“还有！我的刀钝了，你得把‘水月’给我。”一到兵器的事情上，姜妧再次成功精神起来，她单手叉腰，那物什怎么瞧怎么顺眼，于是轻轻点了点在男人腰间缠绕一圈的银白软剑。
司长陵看着姜妧不停戳他腰部的手，面上有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便掩了下去，他只是认真询问姜妧：“郡主当真想要这把剑？”
她心说这不是废话，本郡主馋它多少年了你敢说你不知道，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个理由能得到这把剑，岂能轻易放过。
姜妧眨了眨眼睛，随后仰起头目不转睛看着他，翘了唇角，朝他勾勾手指，一脸神气地说：“本郡主何时说过违心的话？快点，给我。”
司长陵心脏猛地一跳，不知怎的被这眼神逼得半退一步，这一下可让姜妧瞪圆了眼，想都不想就直接呵斥一声。
“要你一把剑又不是要你这个人！你退什么？本郡主可不吃人！”
傻姑娘忙着突袭拿剑，是一点儿没见着男子那彻底红透了的耳朵。
安抚好郡主之后，司长陵身穿深灰色布衣，身形如迅捷的猎豹，迅速翻身从客栈后门掠出，一眨眼功夫消失不见，片刻便到达铜口小巷。
在大街上大摇大摆一贯不符合司长陵的作风，身为姜妧唯一的贴身侍卫，他习惯隐于暗处。
他不便前往人多闹市之区，但人少的地方消息也少，正思考如何才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从城门侍卫嘴里撬出一些消息，突然听见巷口传来的声音。
“听说了吗陈老头儿，咱们陛下最近可是接了位大人物进皇宫哩！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被圣上他老人家这般器重！”
“嗐！瞎说什么大人物，你别是被藏花楼那些姑娘们迷了心眼，不过是那个敌国败将！”
“不是说他大败咱军吗？咋就成败将了嘞？”
“管他娘的！大败我军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现在都投降了那不叫败将叫啥玩意？”
“俺还听说咱陛下在到处张榜寻一位失踪了十八年的小公主，也不知道这公主的母亲是何方神圣，竟让这位大老爷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哟，还有啊，他前面十八年咋没一点动静儿，这几天才开始找，咱之前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小公主的存在啊！”
“皇帝想偷偷生几十上百成千个小公主那不是简单得很？嘘嘘嘘！咱先别议论这些东西，乱传皇室谣言可是要被拉去砍头的！”
“噢噢！老头子你是真懂啊，嘿嘿，上次在藏花楼你帮俺赵四找的姑娘俺现在还是念念不忘，你说你要不再帮俺一次，俺是真想追求那娘们儿……”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猪头样儿，人家孟鸿姑娘跟个仙女似的还多才多艺能看上你？怕不是多说两个字你都能飘天上去！啐！”
“欸别走啊陈老头儿！你还欠着俺八文钱没还呢啥时候还呐你这不厚道啊你，喂！”
此时不过申时三刻，正逢诸多乞丐行乞结束来巷口休息，司长陵抱着长剑，借傍晚余晖投射到墙角形成的阴影隐匿住身形，他眸光清凉如水，就这样看着一年轻乞丐追着一老者跑远。
以防万一，他在外面多逗留了一段时间。
雨后的林子到处弥漫的都是青草叶香，以及在长期的雨中躺得并不安生的腐木味儿，两相交加，让人只需鼻尖翕动便不住皱起眉头。
“郡主，依那人一贯的性子，如今定远侯必是已取代大将军职位，日后追兵也不止今日这些。”
说话的男子虽是普通装束，一袭黑衣裹身，但是颀长的身形挺拔如修竹，年龄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美无双，气质不像容颜那样清雅通透，而是似雪般的清冷。
执剑而立的男人面上并无多余表情，声音也冷如寒泉冰玉，凉人刺骨，对眼前被称为郡主的女子说话的语气虽不至于冷淡，却也全无恭敬之意。
“大将军十三日前暗中传信，命属下尽快护送您至商国，想来应是对此情形早有预料。”
见三尺之外背着长刀侧靠着树的女子并未回话，他看着她从额头不断冒出又滑入脖颈的汗水，默默移开眼，卸下随身携带的水壶，正待递出。
“我父王他竟当真背叛了尧国？”
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少女嗓音沙哑。
她蹙了眉，心中无限传来的不安让她不住摆弄素手指尖美丽的红色指甲，可是一向快言快语的男子陷入了沉默，久未应声。
她抬起头看向他。
女子年方十八，唇薄而红，肌肤白皙，色若春华，明艳动人，一双桃花眼眸本是天生自带笑意，此刻却有些失去它们原本的光彩，她身着一袭浅紫色长裙，脸上和衣裙上都染了些许泥土青草类脏污，又被汗水打湿了额发和后背，但依旧不失华贵美丽的姿态。
七月的太阳早就毒辣得令人不耐。
姜妧自收到她父亲密信的那一刻起，就和司长陵马不停蹄地赶了三日路。
此刻已然疲惫不堪，也来不及哀悼那两匹被黑衣人射死的马。
若非有父亲和司长陵从小强行教导的轻功傍身，想必即使阿陵武功再精妙，以她半成不就的功夫也不好从十几个江湖高手的手下安全脱身。
“郡主，按照您和您母亲的身份，不应多次向属下问出这样的问题。”司长陵极快地瞥了姜妧耳下的汗珠一眼，随后不容拒绝地把水壶塞进她手中。
“郡主请喝水，喝完我们好继续赶路。”
“嗯，我只是忍不住想问问。”
姜妧笑了笑，勉强压住手掌无意识的颤抖，接过水壶，拿在手中并未开启。
本来她想到不知是否已在异国生死不明的父王，直觉揪心。
但是想到父王那从未逢敌手的实力，她摇摇头，还是压下这些只能让她陷入惶恐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思绪，着眼当前，于是转而仰头听话地喝水。
她歪了歪头，想着要转移话题，便面露无奈地瞅着面前的男人说：“阿陵，你应该对我温柔一点，好歹我可是你的郡主。”
见这个男人沉默，姜妧又一次表现出习惯了的调笑。
她无意中瞥见面前男子漠然的神情，按捺不住心说哪个年轻男人见了本郡主不被蛊惑得走不动道，就你司长陵天天板着一张冰块脸像多看一次就污了眼睛似的。
父王现在还不知是何处境你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本郡主，真是好让人不爽。
她从鼻孔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声，扭过头去盯着湖边不整齐的垂柳，司长陵疑惑地看向她。
姜妧正无趣地解着渴，想着这人肯定又要不理会她了，突然男人平静地看着姜妧缓缓开口，说：“郡主不应是任何人的郡主，请郡主莫要再与属下开这种玩笑。”
这下轮到姜妧沉默，良久，她正待说话，突然被喉间的水呛得猛咳几声。
见司长陵皱眉伸出手似要拍她的背，她连忙捂死了嘴。
因为闭着眼咳，加上脑中有点犯晕，于是一时不查踩到裙摆，接着歪歪扭扭往男人怀中倒去，司长陵顿了顿，避开眼前女子的躯体，只是稳稳抓住她的手臂，防止她真的跌落到脚边的树枝乱石上去。
姜妧处理完一顿猛咳后，略带失望地偷瞄一眼司长陵，她站直身体，睁大了眼睛，小声控诉。
“本郡主活了十八年，就没被什么东西追着狼狈地跑过这么久！真咽不下这口气！”
真的很没面子！
“郡主可要想清楚，您与属下正在同血鬼盟的手下抢命，不是您往常能随意任性的时候。”
“况且，郡主五岁时不知道偷看到了什么而打破蔺夫子卧室的窗户，被夫子追了一整个王府；七岁时因为‘不小心’拎走大理寺卿家养的山雀而被他家养山雀长大的母鸡追了半条街；十一岁时摸了蛇的蛋之后——”
“停停停！长陵大哥，陵哥哥！我们先逃命，先逃命。”我求你别说了本郡主脸都要丢尽了！
见小姑娘捂着耳朵闭上眼睛表示不想听，司长陵微不可见地勾起漂亮的唇。
其实他们没带什么行李，轻功又好，早在半个时辰前，那群亡命徒就已被二人彻底甩开，也就这个始终学不会武功的笨蛋才看不出来。
他因私心不愿提醒，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用眼睛去描绘她的眉眼。
同尧国领土分为今、互、阳、玟四州二十八城差别不大，商国分四州三十二城，而邕、贡、宣、金四州当中，金州紧邻身为皇城所在之地的邕州，是商国有名的贵重矿石原料生产地界。
其中最负盛名的昱城有“玉珑之城”的美称。
商国与周边几国常年互通商路，长街车水马龙，繁华热闹，行商或游人络绎不绝。
在商国之人看来，尧国唯一与他们凌赋将军有一战之力的姜溁已然失去以往荣光，捷报都传回了好几次，若陛下借此乘胜追击，尧军将不足为惧，昱城又紧挨皇城，始终远离纷争且军队守备森严。
虽然近期与尧国交战导致城门审查制度严格，但进城之后与平常生活并无太大区别，百姓们甚至有部分交谈都是面带喜色的。
又经历一日奔波，姜妧二人早在商国边境小镇的成衣店更换了衣装饰物，又于不知名客栈中清理完浑身的泥巴叶子伤口之类污物。
两人除了容貌引人注目之外，其他扮相都非常普通，被兜帽一遮掩，根本无人注意。
随后又是三天赶路。
姜妧如往常一般，利用父亲给的不知道哪来的通行令成功取得城门口守卫的信任，和司长陵一道混入昱城当中。
他们不会易容，只能用帷帽遮蔽容颜，好在商国民风开放，时常有各种怪异打扮的江湖人士来往客栈内外，因此这般怪异装束也未引起围观。
若是平常，见惯尧国都城无尽奢华的灵毓郡主早已开始嫌弃并数落司长陵随意将她安置在一家小客栈的普通房间内。
但是现在她不想吭声。
司长陵经过仔细查探周围，确认无人窃听之后，他认真用手帕擦去桌椅上的灰，将姜妧按到椅子上，说：“暂时委屈郡主在此地歇息一番，切记不要外出引人注目。”
“阿陵！”
见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姜妧立刻起身抓住他的袖子，有点急切地问：“那你呢？你要出去涉险，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想——”
司长陵回头看着姜妧，注意到多日奔波以来，女子的忧心不再同以往那般明显开玩笑，便松了松神色。
他没有扯开她，只是深深凝视着眼前的人，温声安抚道：“郡主稍安勿躁，属下只是出去打探消息，去去便归。”
姜妧没忍住又抓紧了几分手里粗糙的布料。
她低头嘟哝，状似泫然欲泣，声音逐渐低落：“父王生死不明，她们又早被遣散归乡，还有人想杀我，这些天来只有你陪着本郡主，可如今你也要离开，我的命好苦呜呜……”
司长陵抽了抽嘴角，心知郡主只不过是演得这般逼真罢了，但他并未出言责怪，十八年的相处足以让他看清郡主一切所思所想。
于是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她头顶的发旋。
果不其然，姜妧小心翼翼抬头去看眼前这男人的脸，发现他面无表情之后，顿时收了声，放了袖子，僵硬地开始抹眼睛，又因为根本揩不出一滴水渍，终于泄了气，只能小声嘱咐司长陵：“注意隐蔽自己，帷帽一定别弄丢了。”
她看见阿陵的神情有过一瞬惊讶。
以司长陵的能力，姜妧本不需说这话，但是她也说不清是莫名其妙占有欲作祟所以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他的脸呢，还是担心他暴露身份，也或许两者皆有，这样的词句未经细想便脱口而出了。
司长陵悄无声息收回了准备触碰她头顶发丝的手。
“还有！我的刀钝了，你得把‘水月’给我。”一到兵器的事情上，姜妧再次成功精神起来，她单手叉腰，那物什怎么瞧怎么顺眼，于是轻轻点了点在男人腰间缠绕一圈的银白软剑。
司长陵看着姜妧不停戳他腰部的手，面上有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便掩了下去，他只是认真询问姜妧：“郡主当真想要这把剑？”
她心说这不是废话，本郡主馋它多少年了你敢说你不知道，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个理由能得到这把剑，岂能轻易放过。
姜妧眨了眨眼睛，随后仰起头目不转睛看着他，翘了唇角，朝他勾勾手指，一脸神气地说：“本郡主何时说过违心的话？快点，给我。”
司长陵心脏猛地一跳，不知怎的被这眼神逼得半退一步，这一下可让姜妧瞪圆了眼，想都不想就直接呵斥一声。
“要你一把剑又不是要你这个人！你退什么？本郡主可不吃人！”
傻姑娘忙着突袭拿剑，是一点儿没见着男子那彻底红透了的耳朵。
安抚好郡主之后，司长陵身穿深灰色布衣，身形如迅捷的猎豹，迅速翻身从客栈后门掠出，一眨眼功夫消失不见，片刻便到达铜口小巷。
在大街上大摇大摆一贯不符合司长陵的作风，身为姜妧唯一的贴身侍卫，他习惯隐于暗处。
他不便前往人多闹市之区，但人少的地方消息也少，正思考如何才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从城门侍卫嘴里撬出一些消息，突然听见巷口传来的声音。
“听说了吗陈老头儿，咱们陛下最近可是接了位大人物进皇宫哩！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被圣上他老人家这般器重！”
“嗐！瞎说什么大人物，你别是被藏花楼那些姑娘们迷了心眼，不过是那个敌国败将！”
“不是说他大败咱军吗？咋就成败将了嘞？”
“管他娘的！大败我军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现在都投降了那不叫败将叫啥玩意？”
“俺还听说咱陛下在到处张榜寻一位失踪了十八年的小公主，也不知道这公主的母亲是何方神圣，竟让这位大老爷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哟，还有啊，他前面十八年咋没一点动静儿，这几天才开始找，咱之前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小公主的存在啊！”
“皇帝想偷偷生几十上百成千个小公主那不是简单得很？嘘嘘嘘！咱先别议论这些东西，乱传皇室谣言可是要被拉去砍头的！”
“噢噢！老头子你是真懂啊，嘿嘿，上次在藏花楼你帮俺赵四找的姑娘俺现在还是念念不忘，你说你要不再帮俺一次，俺是真想追求那娘们儿……”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猪头样儿，人家孟鸿姑娘跟个仙女似的还多才多艺能看上你？怕不是多说两个字你都能飘天上去！啐！”
“欸别走啊陈老头儿！你还欠着俺八文钱没还呢啥时候还呐你这不厚道啊你，喂！”
此时不过申时三刻，正逢诸多乞丐行乞结束来巷口休息，司长陵抱着长剑，借傍晚余晖投射到墙角形成的阴影隐匿住身形，他眸光清凉如水，就这样看着一年轻乞丐追着一老者跑远。
以防万一，他在外面多逗留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