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霭有一双不太讨喜的眼睛——眼尾略微上跳,眉眼温驯,水黑眸子和眼下的一寸红相得益彰。

    令人无端联想起《聊斋》里的可怜红颜。

    六面玲珑,两面刺。

    深冬,雪未歇,浓重的雾气吞噬半个城。

    花楼的灯暗红,像一层釉,遥遥地为怜霁镀上新妆。

    她没多少情绪,只顾着装作一副嗔笑样,模样温顺任由客人灌酒。

    她身量不算高,斜倚着门,青丝下落,几只手捏着他的下巴。

    琥珀酒潋滟如琉璃。她眯了眯眼睛,假装被呛到,喝不下。

    客人不依不饶,她咳嗽着把酒杯推回去,一把吴侬软语,百转千回:“大人,日子长着呢,不急于一时呐。”

    优伶——一个以卖唱为生的职业,居然会与这样伶俐的人牵连上。

    “还是怜小姐有排场,啧啧啧,艳福不浅。”

    打烊歇息后,另一名小伶说道,声调扬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

    她的语气中透露着一种诡异的憧憬,写作艳羡,读作嫉妒。

    怜霭的仇人多,其一是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其二……是因为她私底下不爱说笑,性子生冷,似乎还有千金病,挑食得紧。

    那人公鸭嗓,嗓子响,怜霭如何能不听到?一排脑袋击鼓传花,齐刷刷看向她。

    她只当听不见,眼观鼻,鼻观心,快步离开。

    月色惨淡,怜霭站在窗前。一点血色瀑上脸,好端端煞了风景。

    一具早已没了气息的身体歪倒在她脚边,那两颗眼珠子还亮堂着。

    死不瞑目。

    她踢了踢脚边的人,自言自语:“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约莫一盏茶前,怜霁等到了一句威胁——“原来你是罪臣之子,好啊,我明天就去衙门报官。”

    说话的那人正是那小伶,气势汹汹,不知是从哪里探听来的真相。

    怜霭正在削水果,手上动作一顿,平静地换了个目标削。

    她娴熟的把人扔进樟木柜。封箱,上锁,灌上香包,一气呵成。

    末了,贵小姐转过身,向人吩咐:“把这蠢货扔去护城河。就当她是淹死的,给衙门塞点钱。”

    蠢货……

    蠢货不过是幕后黑手抛来的烟雾弹,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威胁。

    缇景放下茶盏,笑眯眯道:“小姐,现在是冬天,河面结冰了。”

    怜霭:”……”

    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从前,缇景是怜家的仆人。如今,他只是怜霭姐弟的仆。

    怜老爷官浅,但专管军中粮草,在京城也算五风十雨。

    顺久了,遇到逆风,粮草骤忽失窃。他稀里糊涂下狱,得了诛三族的待遇。

    幸而怜夫人果断,在抄家的人来之前放火烧府,为自己的一双儿女讨来生机。

    缇景是怜夫人亲信,他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总归吃力。

    来花楼讨生活,实属无奈之举。

    缇景愧疚,怜霭自己倒不以为意,还总拿古籍为他开导:“大丈夫,能缩能伸!”

    小姐说的太笃定,缇景没好意思纠错。

    明明是“能屈能伸。”

    怜霭一将手中染了血的苹果朝在一旁偷笑的弟弟——怜霁扔了过去。

    “姐,刚刚沁娇来了,说是明儿有贵客,叫你好生准备准备。”怜霁甚是嫌弃,将苹果丢在案上。

    “怎地如此烦人。”怜霭蹙眉,接过怜霁递来的手绢拭了手。

    “明日霄灯夜,戍边统帅须回京面圣,呈报一年军中事宜。”缇景提醒怜霭:“秦将军早早就订了位置。”

    怜霭了然,却不以为意,早年的军粮惨案,牵扯其中的是雩州沈家。

    翌日,怜霭持剑挑开戏台上垂着的蜜褐的绸缎,绛红的薄纱虚掩着她的面容。

    两笔赤金描在他的眼尾,衬着烟墨的眸,眼里似盛着春水。

    身姿一晃,藏在水里的风情就从涟漪里漾了出来。明明只露出了一双狐狸眼,却勾尽了苑内人的心魄。

    戏台上,她红袖随着身姿翻滚,剑身贴着身子擦过,又引得一片喝彩。

    她瞥见一男子,生的丰神俊朗,瞧着就是世家子弟。

    她谢幕后,刚回房,就听见一小伶叫她去天子号上房。

    她刚踏进门,就见沁娇摇着扇子,满面红光。

    心中略微思索,便猜到自己被卖了。

    她走上前,那舞剑时瞥见的男子映入双眸。

    沁娇笑吟吟地向那男子介绍:“沈将军,此女就是您要找的人。”

    怜霭心头一颤:沈家人。

    既然主动上门,那就顺势而为吧。

    她勾起嘴角:“能被沈公子瞧上,是阿霭的福气。”

    怜霭两指勾上案上盛满酒的白玉杯,“这杯酒就由阿霭喂公子吧。”

    她挑起沈清晏的下巴,将白玉杯对上沈清晏唇边。

    沈清晏伸手抓住怜霭露出的小臂。

    “公子?”怜霭一嗔,故作疑惑。

    沈清晏轻轻一拽,怜霭整个人都失了重心,靠上了沈清晏的胸膛,白玉杯里盛着的清酒晃荡贴着沈清晏的嘴流下。

    怜霭对上沈清晏的眸子,瞧出了对方的些许疑惑。

    “公子,抱歉。”怜霭用衣袖擦了沈清晏嘴边的酒渍。

    “没事,你在喂我一杯。”沈清晏道。

    怜霭莞尔:”当然,这是小女的荣幸。”

    “公子,能不能送下手?”

    “就这样喂。”沈清晏抓着怜霭对上手不放,另一只手拿起酒壶,又盛了满满一杯。

    怜霭将酒杯对上沈清晏的唇边,清酒入了唇,一滴不落。

    “诶诶,”坐在沈清晏对面道秦疏戎出声:“沈将军,切勿乱性。”

    “你去收拾收拾,楼前等你。”沈清晏松了手。

    怜霭出了门后,像似自嘲般轻轻一笑。

    沈公子,沈将军,沈清晏。

    竟是被他买了。

    她废了好一番功夫,安抚好怜霁、缇景。只身一人,入了虎穴。

    汴京霰雪纷纷扬扬飘起,弦月挂在黛青色的天穹散出淡淡的皎白月光。

    怜霭被沈清晏带进沈府,刚踏入门,就被侍卫押进府中的偏房。

    “沈将军,妾身愚笨,实在不知做了何事竟让将军如此对我?”怜霭瞧着房内的布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入了诏狱。

    她身侧的侍卫擒住她的双臂,令其跪下,不得动弹。

    沈清晏坐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问:“在下也不知姑娘做了何事,竟然会让我如此待你。”

    “哦?是吗?那可真是苦了奴家呢。”怜霭嘴角勾起,却是楚楚可怜的语气。

    “我看不曾。”沈清晏歪着头,打量了怜霭一番:“怜霭?真是个好名字。”

    “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个贱名。”怜霭回道。

    “事到如今,还装傻充愣呢?”沈清晏起身,缓缓走到怜霭身前,抬手勾起怜霭的下巴。

    “数年前,军粮案,你不会忘了吧?”沈清晏眼中闪现杀意:“我二哥,沈清珩,就因为这案子,战死龙甸关!”

    怜霭心中一凛,倒也不装了:“将军既早早认出我,为何不直接斩于楼中,何苦将我困于此地?”

    “那么大价钱赎我出来,就为了杀我,不值当吧?”

    “你这样,倒让我觉得,我值钱得紧呢。”

    沈清晏谴退了侍卫,这似诏狱的偏房中,只剩怜霭与沈清晏二人。

    “不过洒洒水而已。”沈清晏回答道,他一脚踢向怜霭。

    “几两碎银,解我心头之恨,我觉得这场生意,稳赚不赔。”

    怜霭被沈清晏一脚踹得吃痛,她捂着伤口:“心头之恨?那你恨得人多了去了。”

    “怎么说?”沈清晏回答。

    “如此浅显的道理,将军竟会不知?”怜霭解释道:“怜府没这实力啊。”

    “怜府为了保证辎重的稳定供应,紧靠着前线,也就是龙甸关。龙甸关失守,那怜府首当其冲被虞人踏平。”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此自作自受之事,怜府不会干。”

    沈清晏怎会不知,只是他觉得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既然案卷上白纸黑字地写了,多杀也不妨事,何况还是个漏网之鱼。

    “谁能保证,怜府没有暗通虞人?”沈清晏问道。

    没了侍卫的束缚,怜霭直起身子:“不需要保证,虞人不会怎么蠢笨。”

    怜霭继续道:“我猜将军也不会如此浅显,你说雩州的地形图,军防要塞布局图,甚至是官沟的结构图哪一样不比这点军粮重要?”

    怜霭的纤手划过桌案:“将军,你我都是受害者,何不来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共赢不比困兽之斗好?”

    “到时候便宜了幕后之人,得不偿失啊”

    门外的侍卫急匆匆地道了声:“将军!府中东南角,有人闯入!”

    沈清晏起身欲走,怜霭拿起桌案上的刺刀,狠狠地捅向沈清晏。

    “这一刀,算是你欠怜府的。”怜霭双眸盛满了凶戾,嘴角勾起笑了起来。

    “沈清晏啊,想想你到底该拿什么还清我怜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凄厉,回荡在这狭小的偏房中,沈清晏的腰腹鲜血涌出,月光从窗外倾泻,给滴落在地上的血液润上了淡淡的辉光。

    沈清晏一脸难以置信,他捂着伤口,一把甩开怜霭,命人将怜霭捆在墙上。

    “你杀不了我的,你不敢杀我,沈清晏,你要是杀了我,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查明真相!”怜霭朝沈清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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