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天之境,万丈崖底。

    上空一眼望不见天,周围幽静灰暗,带有灼烧感的毒瘴弥漫鼻腔,折断的双腿传来撕咬的剧痛,让季流轻紧闭的眼皮颤了颤,随后从混沌意识中挣脱,猛地睁开眼睛。

    ……好痛。

    浑身每一处肌肤都在尖叫哀嚎,骨头碎裂扎进血肉,体内的魔气更是狂乱霸道,在经脉中横冲乱撞,仿佛在撕扯她的灵魂。

    季流轻还是头一次受这样重的伤。

    她仰面躺在地上,浑身血肉模糊,意识自清醒的那一瞬,粉身碎骨与魔力暴动的痛苦便让她止不住地连牙齿都在打颤,好似身躯被架在烈火上焚烧,而灵魂坠入九天寒窖,痛到割裂。

    可她还是强撑着,用仅剩的那条还算完整的手臂支撑自己微微起身。

    然后,忍着剧痛强行调动体内干涸的灵力,对着那两头正在啃咬撕扯她腿肉的饿狼,猛地一击灵力暴打。

    被躲开了。

    这两头狡猾的妖兽警惕得很,在季流轻起身时就已经有所准备。

    它们此刻盘踞在周围,舔了舔沾着鲜血和碎肉的獠牙,目光发绿,凶狠又贪婪地盯着失力重新倒下去的季流轻,似乎在估量她有没有继续反击的能力。

    季流轻颤抖地呼出一口气,随后眼神冷厉,毫不退让地与它们对视。

    想她一代天骄,修仙时便闻名四海,是年轻一辈中天赋最高的剑道翘楚,哪怕后来堕了魔,也是令整个修仙界都闻风丧胆的一方魔主。

    可现在,就连两头最低阶的畜生都能对她虎视眈眈,等着吃她的血肉。

    季流轻心中不由得涌现出一丝凄凉自嘲,她冷笑一声,想着,那天下第一大宗长门仙宗的宗主,她曾经的便宜爹季长风何其想要她的命,都做不到。

    但如今她却极有可能死在两头小妖兽口中,当真是造化弄人。

    在三方紧张的对峙中,季流轻身上的血腥味,越发重了,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流失,手指开始发冷僵硬。

    溃烂狰狞的大面积的伤口,没有得到任何救治,血流不止,浸透了她身上破烂的红衣,洇湿脊背,在身下缓缓汇聚成一滩,而后陷入尖锐不平的碎石地中。

    季流轻艰难地咽了咽,发现自己已经再也动用不了一丝灵力。

    而围着她不断打转的那两头妖兽,黏腻渴望的涎水长长地吊在口中,越发蠢蠢欲动。

    除此之外,又有一股强大且危险的气息正在缓缓靠近。

    悬天之境向来是修仙界众人闻之色变的绝望险境,是从未有人生还的众生埋骨之地,危机四伏,而季长风知道她修为高,又不恋战,打不过便跑,想杀她几次都被她逃脱。

    这一次他终于下了狠手,联合宗门五大长老将她逼至此地,就是要让她逃无可逃,再没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而季流轻在醒来睁开眼的那一瞬,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现在看来,是真的不行了。

    她叹了口气,注视着浓郁的迷瘴中,那道将两头妖兽吓得夹着尾巴逃跑的,如小山般巨物的阴影轮廓,心中只有一点遗憾。

    那就是她九岁破金丹时,独自闯入一个秘境意外得来的本命剑,神婴剑,在和季长风那群老不修打斗中被击落。

    后面应该是被他们给带回去了,以至于就连现在她将要死了,也不能陪在她身边。

    真该死啊,这群老东西,把她赶出宗门时什么也不准她带,还对她百般侮辱诋毁,可如今她的东西,他们倒抢得得心应手。

    季流轻咬了咬牙,这笔仇她记下了,这辈子若报不了仇,那便下辈子报,包括那些伤害过她的那些人,她会刻在灵魂里,永生永世都记得,谁都别想逃。

    季流轻在心中一个个记仇时,那个危险的庞然大物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眼前。

    出乎意料,不是什么妖物魔兽,也不是任何长相丑陋凶残的怪物。

    而是一条通体雪白,鳞片光滑紧密,气息纯质干净,浅红瞳孔中对她满是温和好奇的巨型白蛇灵兽。

    而在巨蛇头顶,盘腿坐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衣,气质冷冽高深的年轻男子,他眉目极为英俊,鼻梁英挺嘴唇薄润,神情却近乎冷漠疏离。

    很陌生的一张脸,季流轻从没在仙门百家见到过,如此鹤立鸡群的出众气场,若是见过,季流轻绝对会记得。

    难道是散修?

    俊美男子的目光居高临下一瞥,在对上季流轻的视线时,只短暂停顿了瞬息,便又无甚波澜地收了回去,仿佛底下血肉模糊神形狼狈的女子和周围的枯木嶙石毫无区别。

    巨蛇吐了吐蛇信子,绕开她继续向前游走,蛇腹与崎岖不平的碎石路发出让人牙酸的缓慢摩擦,这样的动静非但没有吸引来更多崖底藏匿的怪物,反而形成一股威慑。

    一时间,方才还对季流轻虎视眈眈的觊觎目光,此刻全部都藏入了灰暗的毒瘴中不敢露出丁点声响。

    而灵蛇走过的地方,瘴气中的毒素竟然得到有效的缓解,季流轻饱受摧残的鼻腔和喉管仿佛吞了一口清凉的薄荷,瞬间消肿止痛。

    但随着巨蛇的远离,那种火辣钻心的刺痛感又慢慢如跗骨之蛆爬了上来。

    季流轻此生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

    可现在,她想活下去。

    于绝境中窥见的一丝生机让她爆发出猛烈的求生欲望,她微微启唇,想叫住这个人,可喉咙被毒瘴侵蚀腐坏,难以发出声音。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凝聚成一颗滴落了下来,季流轻的手掌用力到抠入坚硬的地面,她几次艰难尝试,终于发出一点破碎嘶哑的声音,“等等……”

    没有停下。

    但季流轻敢肯定,他们都听见了。

    修仙之人耳聪目明,何况这人光凭气息就能让人感受到他修为之高深。

    而且,他的灵宠还动了动脑袋,蛇眸往后朝她瞅了一眼,只不过被男子在脑袋上轻轻拍了一掌,便立即收回了目光。

    很明显,他并不想多管闲事。

    可是季流轻别无选择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活下去的机会在自己面前溜走。

    等他们一走,在这危机四伏的崖底,毫无自保能力的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季流轻咬紧后槽牙,用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侧翻过去,在机会就要逃走的关键时刻,她奋力一抓,死死抓住了眼前灵蛇的尾巴尖。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白蛇没有将她甩开,然而,它的主人却微微蹙起眉,不悦道:“松手。”

    他的嗓音清冽冰凉,如同深秋密林间蜿蜒流淌的山泉,山巅终年不化的冰雪。

    悦耳动听,却冷酷至极。

    季流轻已经分不清自己身上流的究竟是血还是冷汗了,刚才那一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让她又死过一次,像被狼牙杵狠狠敲击全身,将本就断裂的骨头猛砸得稀碎,血肉模糊成一团,分不清痛得到底是肉还是骨头。

    她眼前雾气弥漫,大脑眩晕,开始出现黑点。

    季流轻咬破自己的舌尖,利用这一点刺痛逼着自己清醒,她几乎用上了恳求的语气,“……救我。”

    “求你了。”

    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季流轻看到那个俊美的男人对她的求救无动于衷,甚至又拍了下巨蛇的脑袋,仿佛在斥责灵宠的顽皮,催促它离开。

    手中冰冷滑腻的触感渐渐流失,季流轻挥手抓了抓,却还是被那条灵活的尾巴尖甩开了。

    一股浓烈的不甘和愤怒燃烧着她的血肉,季流轻撑着残破地身体,在地上勉力爬行几步,拖拽出鲜红可怖的狰狞血迹。

    最后她趴倒在地上,被血染红的纤细手指绷直了,朝前方逐渐远去的白色巨影探出,咬牙含泪道:“…别丢下我……救我……”

    “要我咳、咳咳……要我做什么都行……求你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五脏六腑却传来一股剧痛,她的魔力开始彻底暴走了,浑身的肌肤再度皲裂,渗出鲜血。

    季流轻猛地吐出一口浓黑的血迹,嗓子彻底哑了,再也发不出声。

    魔力暴走,她无力控制,即将金丹破碎,爆体而亡,已经什么也来不及了。

    她眼底簇簇燃烧的最后一朵火苗,终于彻底熄灭。

    “嘶…嘶嘶…”

    可就在这时,头顶忽然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季流轻无力再抬头,只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中窥见一抹亮白,以及蛇类吐信的嘶嘶声响。

    随即,一道温和冰凉的灵力开始注入她的体内,顺着通身经脉安抚,所到之处,原本暴躁嚣张的魔力竟然被强行压制住,愤愤不甘地平息了。

    不止季流轻感到惊愕。

    就连顾之聿,他看着和自己相伴多年的灵蛇竟然不顾自己的命令,带着他掉头折返,开始极力救治这个已经重伤不成人形的女子,也是略有些诧异。

    他依旧一丝不苟,身姿笔挺,雅正端方地坐在蛇头上,长睫垂眸,淡漠地看着灵蛇不断为这女子稳固灵脉。

    但她伤的实在太重了,顾之聿很明显地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力已经将近枯竭。

    若是让灵蛇停下,她必定立马遭到反噬,在瞬息间就会死亡。

    蛇知晓这一点,它灵力有限,便开始冲主人发出急躁的催促声。

    顾之聿并未理会它,而是平静地仔细端详了地上这挣扎求生的女子片刻,又轻轻瞥了眼座下急促吐着信子的蛇一眼,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只犹豫了一会,便嗓音清冷地对地上那女子道:“方才你说,只消救你,要你做什么都行?”

    他的声音带着股凛然的穿透力,让季流轻已经失足混沌的意识突然清醒了一瞬。

    她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唇角沾着干涸的深色血迹,呼吸微弱而颤,因为发不了声,她只能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轻轻点了下头。

    在彻底昏死过去的前一瞬。

    她听见那个男人最终松了口,嗓音冷然而带着警训道:“好,记住你此刻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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