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残页
白雾之森的夜晚尤为寂静祥和，树上树下，草丛里生长着泛着微光的浅色小花，飞舞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月亮亦洒下银白辉光。
你与瑟琉漫步在森林里，最后在离宫殿不远的木屋里歇脚。木屋里的陈设很简朴自然，屋内浮游着木香。
“瑟琉今晚打算在木屋里休息吗？”你坐在门前，望着天上的夜色，漫不经心地问。
“嗯。因为你还没有正式答应，所以我们不能在圣殿的寝宫里睡觉。你又比较害羞腼腆，不会应允我去你的住处。”瑟琉坐在你身侧，单手托腮看着你，和颜悦色，“偶尔待在木屋里也不错。”
你大惊失色，双手覆在脸上，低头枕着双膝：“瑟琉，我没说要和你一起睡觉啊……”
“但你不是说要了解我吗，而了解他人的外表是第一步。”瑟琉假装不懂，无辜道，“我想了想，觉得最简便迅捷的方式就是和你一起睡觉。”
“精灵都这个脑回路吗？”你心中吐槽道，“性别意识这么淡薄。”
瑟琉的声音很清淡，带着一点花的甜韵：“我的头发、五官、饰品、衣物、尺寸……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就是拒绝瑟琉的报应……”你默默地将头背向瑟琉，“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瑟琉，这个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你尴尬地抗议。
“我们以前也同床共梦过，我以为你不会介意呢，人与人不是这样了解对方的吗？”
“不要说那么让人误会的台词！而且很显然不是！那种事情只有伴侣之间才会做！”你极力争辩，不知道瑟琉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但他似乎对你的反应感到很满足。
“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说得好像我经历过一样。”你觉得有些头痛。
“怎么了，不舒服吗？”瑟琉注意到你的脸色不太好，他伸出双手，指腹轻触着你头脑的两侧。温润细腻的灵力缓缓地输入，渐渐地，你的心绪也平复下来。
“···，好点了吗？”
“嗯。谢谢你，瑟琉。”困意袭来，你打了个哈欠。
“你不想和我睡没关系，但是让我抱你回房间休息好吗，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木屋距离你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你很困，现在也不想走路了，干脆顺着心意承瑟琉的情。瑟琉安稳地抱起你，你将手臂搭在他的后颈上，头枕在他怀中，垂落的发丝与瑟琉腰间的头发交织。
“好安心，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你喃喃自语。
瑟琉运用传送魔法直接来到你的卧室，他脱下你的鞋子，小心地将你放在床上，盖好被褥。
“晚安。今夜你会拥有美好的睡眠。”瑟琉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
距离精灵们向森林祈福的净深之日还有一周，瑟琉独自来到祭坛，凝望着源源不断的泉水，不知深思着什么。
瑟琉与森林的情感是相通的，脚下的花木感受到了精灵王心间隐藏的忧虑：“王，您怎么了？”
首先提问的是夜晚时发出银蓝光芒的微月花，瑟琉回过头，默默看向那朵小花。
“您不开心，是因为和您同行的女孩子吗？”微月花左右的流萤草问道。
“森林愿意聆听您的忧愁。”花草后耸立繁茂的大树有礼道。
瑟琉温文一笑，他踏着轻盈的步伐，俯身抚摸微月花和流萤草，抚摸古树独特的纹理，感受着那生命的宁静和岁月千年的印迹。
“圣木者可否消去我眼前遮蔽视线的浓雾，让我看清她的未来？”瑟琉抬头望着古树的枝叶，穿过缝隙，月影斑驳陆离。瑟琉知道无人能解决这个问题，他只是想要一点远古的启示。
夜风拂过，林叶声声，古树低语着：“游荡的灵魂终会栖息于安谧之处。”
祭坛回归空寂，瑟琉能感受到遥远而永久的神祇看着他，清风穿流，纤云变换。他进入冥想的状态，静坐着谛听恒久神明的回响，整理思绪。他在解析过去，亦在预知未来。
当少女深陷梦境之时，瑟琉便预见到她未来的一个可能性，乐园世界毁灭，而她永存于孤寂漆黑的虚无，恰如天地混沌之时，万物皆不存在，皆无法感知。
未来的自己和她相爱，而那份情感体验是远比现在的自己更为深沉和复杂的。因为未来的瑟琉看透了命运的真相，在爱她的同时，还深深地怜悯着她的灵魂。
瑟琉想将少女护在身后，他想要她彻底摆脱“棋子”的命运，他想要她的灵魂自由轻盈，不再游荡，他想要她享有世间的一切美好。
瑟琉并不清楚自己如此喜爱少女的原因，或许他遗忘了，或许他其实并不需要理由。他只是坚定地相信情感的流动，灵魂的契合。他是强大的精灵王，不需要为“喜欢”找到所谓正当的理由，他可以义无反顾地爱她。
她即森林本身，精灵与森林本就是一体的。
……
后几日，瑟琉要处理一些事情，他安排白雾之森里的精灵们招待你。白日，他们为你采集晨露和花蜜，带着你游览森林的全景，除了圣殿、木屋、长廊、祭坛以外，还有奇艺多彩的植物园，深入云端的高塔，精灵们的魔法学院。夜晚，他们热情地邀请你来自家的小木屋里做客，点上小花灯，备好美食，听你说外界的新鲜故事，对你讲述精灵的过去。偶尔，精灵们也会弹奏乐曲，唱起古老的颂歌，年长的精灵还会教你一点简单的精灵语。
最近你过得很快乐，几乎将外界的烦恼抛却了，精灵的安宁生活真是外界难以想象的，不用去深思活着的意义，不用体会俗世的欲望和烦恼，只需要简单幸福地活着就好了。精灵的世界就像是未被发现的净土，洁白纯澈，没有黑暗。
“圣女大人～”两个可爱的小精灵千叶和千花找到你。
“干嘛又这么叫我？”
“是精灵王让我们这么称呼的。”小精灵们将一件漂亮的服装端庄地捧着，“明天就是净深之日了，王让我们把衣服给你送过来。”
“这是要干什么？”你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瑟琉不会又打算让我永远留在白雾之森吧。”
看你犹犹豫豫，小精灵们急不可耐地跳跃到你身旁，拉着你的手：“圣女大人，快点换上试试啦！”
你架不住她们的热情，换上了圣衣：“衣服很好看，但果然和之前的精灵服一样不好行动啊。”好像和自己以往的风格不太搭调呢。
在小精灵的要求下，你张开手臂，转了个圈：“那个，千叶，千花…可以了吧？”
“嗯！圣女大人好漂亮！”赞叹完，小家伙们又拉起你的手往外跑。
“等等，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为了防止跌倒，你几乎是踏着小碎步前进的。
“请圣女大人速速前往圣殿吧！王在等候您呢。”
你感觉自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羊，在草原上被牵扯着，看来精灵的小孩和人类的小孩一样活波呢。
“王，圣女大人来见您啦。”千叶，千花将你带至最高处的宫殿，就离开了。
你站在门前，有些不知所措，穿着圣衣，仓促地跑来见瑟琉，类似的情节实在是太熟悉了。你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想要逃走，但又不想走，只好呆站在原地等瑟琉走过来。
“嗯，很合适呢。”瑟琉认真地评价道，他的眼睛在光照下泛着光芒，又好似氤氲着一层薄雾。
“好看吗？”你忍不住问他。
面对你殷殷期待的表情，瑟琉笑了笑，提手用指尖轻触你的耳廓。
“你想做什么呀～瑟琉。”你阴着脸笑道，他好像在撩拨你，不过你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说罢，你感到刹那的魔法波动，瑟琉指了指自己的耳下：“耳坠也很衬你。”
铃兰一般垂落的淡粉色耳坠轻轻晃动，长发被微风吹拂，在瑟琉眼中，少女仿若盛开的重瓣晚樱，树树皆春色。
“瑟琉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看你的神色太过温存，你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于是赶紧找了个话题岔开。
“虽然知道你会拒绝，但我还是想问你愿意留在白雾之森，成为精灵的圣女吗？”
你预料到瑟琉会再次提出这样的请求，尽管很喜欢精灵们和白雾之森的生活，但你明白这里并不是你的归属之地，黛黛和希德所在的人间才是。无论瑟琉问多少次，你的答案始终如一，可每一次拒绝的心境却渐渐不同了。
“抱歉，瑟琉。”
“不管你问我多少次，我的答案始终都是「拒绝」，我不属于这里。我不能流连在童话镇里，外界有我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精神控制和改变记忆都对你无效，但其实，为了让你留在森林里，我还可以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瑟琉的态度突然转变，露出强者所特有的留有余裕的压迫，“比如让你沉睡一百年。等现在的人都死去以后，我察觉你已经摆脱了棋子命运的时刻再将你唤醒。”
“唯一麻烦的，就是追随你的一批强者和那个叫希德的魔法师。”
“瑟琉，你困不住我的。在梦境里，希德告诉我，我的意识强大到可以穿梭时空，从现实世界回到乐园世界。”
“你为什么如此相信乐园魔法师说的话呢？”瑟琉饶有兴趣地看着你，“你说自己不了解我，可是这些年，你有了解过身边那位吗？”
“多年前为了争夺真理之书，三族混战。人族和魔族都以为真理之书在对方手中，但事实是，它在魔法师希德那里。黛西亚不是告诉过你，她叛离了魔族，与希德联手封印了魔王和魔族，为稳固封印，她创立了梦乐园。而百年前，真理之书被打散，飞落到世界各地，十几年前希德又带着一卷残页找到她，召唤出了你。”
“不觉得奇怪吗？且不论寿命，强大的人类确实可以通过灵力来延长自身的寿命。但为什么世界嬗变的每一个节点都有希德的身影？”瑟琉在正殿的王座上坐下来，“你并不了解希德，他的过去和我一样，都带着神秘色彩呢。”
“我相信希德。”你没有想过去探知希德的底细，就算有时好奇，你也没有必须知晓的理由。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需要的是适宜的坦诚和恰到好处的尊重，而非事事皆知。希德是这样对待你的，作为回报，你同样如此，“他不会做出危害世界的事情。”
“那你相信我吗？”瑟琉看起来有些委屈。
“我相信。”你的眼睛和灵魂都无比坚信。
“我说这些话的本意不是为了挑拨离间，只是想提醒你在这个世界不要轻易地相信他人，要保护好自己。”瑟琉解释道，“时至今日，你对梦乐园，真理之书，三族的了解依旧不多。”
瑟琉又表现出那种悲悯的神情，尽力隐瞒之下的遗憾与悲伤。
“你又想起过去的精灵们了吗……”
“···，我始终认为，你的灵魂和精灵一致，单纯而澄澈。如果你留在白雾之森，有我在，外界无法伤你分毫。而你执意游荡，你的结局或许会和曾经的精灵们一样，被「背叛」。”
“明明预见到了未来，却无能为力。我……害怕再次见证相同的结局，因为我没有绝对的把握认为自己能护下你。”瑟琉的嗓音有些颤抖。他像是一卷被撕碎的残页，虽然强大到能够自动复原，但也清楚地记得过往的裂痕。
“瑟琉。”你走到他身边，轻声诉求，“不要总想着保护我，我可是梦乐园的管理者，没那么弱小。”
“不要尝试着去躲避确定的宿命，你会深陷于命运的漩涡之中，无法脱身。”
“不要只留恋一朵花，你要守护的是整片森林。”
嘴上说着参透人生真谛的哲言安慰着瑟琉，心里却不停地反问自己，真的有勇气去面对残酷的命运吗，真的会如自己想象中一般从容坦荡吗，真的不希望有人拼尽一切地来拯救自己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希望的。但你需要撒一个连自己都能骗过的完美谎言，才能骗过瑟琉。毕竟，你不愿看到他露出那样忧伤的神情。
......
“希德——，她什么时候回来啊！”黛黛嚷道，“那家伙都休假整整一周了，是时候回来工作了吧！没有···我都要忙死啦！”
“再等等吧。管理者来信说净深之日过后回来。”希德说道。
“你怎么一点不担心啊！”黛黛指着希德抱怨道，“她被瑟琉拐跑了怎么办...”
黛黛的脑海里浮想联翩，管理者沉溺美色，一去不复返的画面反复出现。黛黛虽然认可瑟琉的美貌，但不喜欢他的为人，而且他对自己的态度很失礼。管理者如若重色轻友，她的日子就更艰难了，复原真理之书，再创乐园辉煌的想法说不定也会成为天方夜谭，想想都觉得很可怕。
“那可不行！她是我的！”小飞鼠扑棱着翅膀。
“黛西亚，你应该对她多些信任。”希德淡然地看了黛黛一眼，“而且...你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吗？”
“......”黛黛目光躲闪。
希德的笑容很和善。
“呜——一个两个都这样。”黛黛流泪，“有谁还记得我这个乐园女王嘛！”
......
净深之日，精灵们穿着圣衣，如群星一般缓慢而有规律地环绕着祭坛。瑟琉立于祭坛正中央，用魔法将祈福的圣器托举在空中。精灵们的灵力汇聚成光亮的圆环，形似滚灯，缓缓漂浮至森林的上方，弥散到森林各处。
你站在外围观赏着这一幕，听他们口中吟诵着古老的祝祷之词。尽管你不是精灵，但也能够细微地察觉到精灵与森林的共鸣，白雾之森的灵气明显变得更为充沛，结界也进一步地被加固。
祈福仪式结束以后，精灵们成群到都灵湖水修禊。你与瑟琉坐在湖边，看着他们沐浴嬉戏，祓除不祥。
“瑟琉，净深之日真的好神圣哦，好像在教堂里祷告与洗礼。”
“它是精灵们从上古流传至今的节日，在祭坛祈祷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看见已逝精灵的灵魂呢。”
“瑟琉看见了谁呢？”你不禁感到好奇。
“你呀~”瑟琉漫不经意道，似乎并不打算告诉你。
如果此时继续追问，他可能会以此为乐，跟你谈条件，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如此便正中下怀。然而堂堂梦乐园的管理者，怎能任人摆布！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呀，瑟琉。”你笑着看向他。
“嗯......要调戏我的话，我觉得你还可以更胆大妄为一些~”他拉过你的手，贴在脸颊上，像毛茸茸的宠物一样温顺。
你悻悻地收回了手，小声说了句抱歉。
“瑟琉，我明天得回梦乐园了。再不回去，黛黛就会炸毛了。”说这番话的时候，你莫名感到愧疚，不愿去看瑟琉的表情。
“你真的完全不想留在森林里吗？”瑟琉不明白你的执着。
“不是不想，是不可以。”一缕穿林的风掠过湖面，“我不能留下来的理由和瑟琉不能离开森林的理由是同等性质的。”
“我明白了。”瑟琉心上的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那你同意让我走了吗？”
“不行。”
“我就知道。”你无奈地低下头。
“瑟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转变想法呢？”你尝试着跟他谈判，“或者你能给出绝对说服我留下的理由吗？”
“···，精灵不像人类，用充分的事实和缜密的逻辑劝说对方，精灵更多地依靠情感与灵性。”瑟琉俯身，鞠起一捧湖水，清澈的湖水从指缝流淌下来，“我理解你，但我的灵魂并不认同。”
“你我其实是同样固执的人，”瑟琉回眸，“怎样做才能让你转变想法呢？”
你起身，面对着他，回答始终如一：“我不能留在白雾之森。”
“我知道。”瑟琉擦肩而过，“今天晚上跟我去个地方吧，如果你通过了考验，我便再也不会请求你留在白雾之森。”
话落，瑟琉的身影消失。
你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考验，然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感觉最近瑟琉的情绪不太对劲，像有事瞒着我。那一天，他到底透过我的灵魂看到了什么......”
夜幕降临，瑟琉来找你，带你进入一条隐秘幽深的小径。漆黑一片，即使行了一段距离，眼睛依旧没有适应，视线像是特意被遮蔽，什么也无法看见。
耳畔是幽冥之地所特有的可怖声，断续的水滴声，鸦雀的呜咽，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人心生恐惧。脚下的路并不平坦，碎石或土坑，荆棘或路旁狂生的野草，还有虫群窸窣的移动......
瑟琉走在你前方，他的脚步很轻，气息极为微弱，你几乎难以感知到。仿佛独自一人走在这条路上，你跌倒了许多次，衣服和身上沾染了不少泥土和尘灰，裸露的皮肤被长刺和锋利的植物划伤，也被触感奇特的虫子密密麻麻地爬过、咬过。
瑟琉一言不发，他仅仅是站在离你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你，对你的狼狈和不堪置之不理。磕绊、疼痛、恼怒、埋怨、无助的情绪交杂着压在心头，难以喘息，眼泪总是不争气地留下来，身体也不停颤抖。
“这就是瑟琉所说的考验吗？”你停下脚步，心中含有怨念，却也不服输，故作坚强道。你不想承认，自己的潜意识里，希望瑟琉转过身，温柔地牵起你的手，像平日一样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好。你不想承认，在这条昏暗，充满未知艰险的路上，你想要瑟琉来保护自己。
他不说话。你又接连问了他几个问题，但是瑟琉始终沉默。
“瑟琉，能不能回答我！”被冷漠和忽视的不甘与愤怒在累积之后爆发出来。
生气的同时，你尝试去抓瑟琉的手腕，扯他的衣袖，但都扑了个空。整个空间里，好像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人，身前只是偶尔出现瑟琉的幻影。
此刻情绪崩溃的自己似乎特别可笑，始终回绝瑟琉的勇气和接下考验的自信就像小孩子的大话一样，惹大人发笑罢了。
心里十分矛盾，软弱的自己与坚强的自己在激烈地争辩，现实的自己与想象的自己在不留情面地互相嘲讽，你好想问：为什么瑟琉要这么对待你，瑟琉不是许诺要保护你吗。明明是他带你进入小径，却对你不闻不问，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瑟琉也是欺骗自己吗。他说的喜欢是真的吗。为什么要答应这种毫无意义的考验，为什么现在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要去经受这些磨折和苦难，又为什么要你一个普通人去背负拯救乐园世界的使命？
你一无所知地来到这里，一无所知地踏上旅途，最终又要一无所知地接受梦境里那个可怕的命运。
凭什么？！
“好想回家，好想回归安宁的生活......”双目无神，你感到尤为疲乏，恍然觉得自己在乐园世界里的生活毫无意义。毕竟，那时你回到家里，根本就不记得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那么，为何不在厄运来临前，提前终止这场梦呢？
瑟琉静静地看着你的灵魂，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看你一路走来的，不记得自己冷眼旁观时的心态。他看清了你的灵魂本质，倾听到了你的心声。他得到了答案。
恐惧着、希冀着、迷茫着走到了小路的尽头。不远处有着微茫的天光，瑟琉站在那里，温和而又疏离地笑。
微月花和流萤草散发着零星而细碎的光，虽然微小，你却汲取到一丝力量，安全感重新回归。你揉了揉眼睛，擦干了眼角残余的泪水。视觉恢复过后，你才明白此处是地下通道里的精灵遗迹，断壁残垣和墙壁上磨损的文字前所未有地冲击着五感，无数的声音和画面涌入脑海。
除此之外，还有强烈而又熟悉的魔力波动，你绝不会认错，那是残页的气息！
“瑟琉？”你难以置信地望向遗迹中央的瑟琉。
“你终于发现了吗......”瑟琉的话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你警觉地看向他：“你现在是谁？！瑟琉还是残页？”
“我和他没有任何分别哦。”瑟琉的眼睛变成了暗红色，此刻的他，令你觉得陌生又熟悉，“换句话说，我本就是瑟琉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瑟琉”意味深长地凝望着你。
“又不说话！”你冷笑道，“算了，跟你交流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要是黛黛在的话就好了，你就可能知道是哪一张残页了。现下除了和“瑟琉”战斗，你也没有别的方法脱身，只是获胜的概率实在偏低。正面攻击肯定是不行，你只能采取一些必要的战术，比如偷袭和使用卑鄙的魔法。
“梦乐园的管理者，我劝你和我战斗的时候别想太多哦~我看得一清二楚呢~”
心思被他猜中了。在力量上，你不可能战胜残页寄身的“瑟琉”，但在意志上，你未必会输给他。
拿出气势来，尽管放话，说得越狠、越坚定，就能在大脑深思之前，蒙蔽他，拖延一段时间。
“瑟琉不会杀我的。”
话音刚落，你便觉察到逻辑不合的点。最初在塔吉玛，伊斯雷尔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压制住了残页的力量，而瑟琉作为始祖精灵，力量远超于人族的伊斯雷尔，如若残页寄身，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也不会任由它将自己的意识吞噬。
你收束了待发的魔法攻击，坦言道：“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瑟琉”称赞道。
……听到残页的夸奖还真是不好受。
“别露出这样勉强的表情啊。”他走近你，皱了皱眉。
你莞尔一笑：“请讲。”
“其实瑟琉和我做了一个交易。他把一部分的记忆和情感存放在我这里，我作为残页的力量因此而壮大。”
“瑟琉为什么要和你做这种交易？”
“这个问题我稍后会回答。”面前的残页突然起了兴致，他满眼期待地问你，“管理者，你先猜猜我的名字呢~”
根据他的描述，你心中有了答案：“你应该是「记忆之页」吧。”
“不愧是乐园的管理者，真厉害！”
残页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你仿佛能看见他周围不停冒着朵朵粉红小花，只是用瑟琉的外表做出这样的神态实在有些违和，但你也不否认，他怪可爱的。
“你现在和瑟琉已经融合了吗？”
“并未完全融合，我还有一段时间保留残页本身的意识。”
“他的行为听起来前后矛盾啊。”你想，记忆之页想要瑟琉的记忆和情感以获得更强的力量，一旦融合，残页所储存的记忆又会渐渐回到瑟琉身上，他所转化的力量也会渐渐消散。到最后，残页并不会从这个交易中获得真正的利益。
“你之前也待在白雾之森？”
“我一直都在精灵的遗迹里，只不过瑟琉隐去了我的气息。”
“好奇怪。”你不太理解记忆之页的想法，他和你过去见过的残页都不同，他不追求永恒的权力和地位，也不想取代宿主，他身上甚至没有一丝恶念，“莫非精灵收集的残页都很特别。”
“这个交易中，你不过是短暂地强化了力量，记忆消失后，不又成为最初的残页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重要的是，我是来回收残页复原真理之书的啊！我肯定打不过瑟琉，你跟他融合了，我怎么回收！”
“我存不存在于真理之书里不重要，反正最后所有残页的结局都一样。我还能在命运来临前回归本心，这不是很划算嘛。”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残页一脸的事事随心，坦荡从容，仿佛洞悉万物，无所不晓。合着在梦乐园里待了七年多，管理者还是个新手小白。
“能不能给我也开个上帝视角啊！”你仰天长叹。
“管理者，我是为你而来的。”在你冥思苦想的时候，残页突然说道。
“我？！”
“您忘记的东西太多了……”有一瞬间，残页的目光仿佛和瑟琉重合了，他向你伸出手，“按照约定，我会把记忆归还给你和瑟琉。”
“你渴望知晓的答案，都会于这份漫长的记忆里呈现。”
残页的言语模糊不清，你来不及捋清思路，便被他拉着手，进入到那封存已久的回忆世界里。
你与瑟琉漫步在森林里，最后在离宫殿不远的木屋里歇脚。木屋里的陈设很简朴自然，屋内浮游着木香。
“瑟琉今晚打算在木屋里休息吗？”你坐在门前，望着天上的夜色，漫不经心地问。
“嗯。因为你还没有正式答应，所以我们不能在圣殿的寝宫里睡觉。你又比较害羞腼腆，不会应允我去你的住处。”瑟琉坐在你身侧，单手托腮看着你，和颜悦色，“偶尔待在木屋里也不错。”
你大惊失色，双手覆在脸上，低头枕着双膝：“瑟琉，我没说要和你一起睡觉啊……”
“但你不是说要了解我吗，而了解他人的外表是第一步。”瑟琉假装不懂，无辜道，“我想了想，觉得最简便迅捷的方式就是和你一起睡觉。”
“精灵都这个脑回路吗？”你心中吐槽道，“性别意识这么淡薄。”
瑟琉的声音很清淡，带着一点花的甜韵：“我的头发、五官、饰品、衣物、尺寸……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就是拒绝瑟琉的报应……”你默默地将头背向瑟琉，“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瑟琉，这个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你尴尬地抗议。
“我们以前也同床共梦过，我以为你不会介意呢，人与人不是这样了解对方的吗？”
“不要说那么让人误会的台词！而且很显然不是！那种事情只有伴侣之间才会做！”你极力争辩，不知道瑟琉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但他似乎对你的反应感到很满足。
“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说得好像我经历过一样。”你觉得有些头痛。
“怎么了，不舒服吗？”瑟琉注意到你的脸色不太好，他伸出双手，指腹轻触着你头脑的两侧。温润细腻的灵力缓缓地输入，渐渐地，你的心绪也平复下来。
“···，好点了吗？”
“嗯。谢谢你，瑟琉。”困意袭来，你打了个哈欠。
“你不想和我睡没关系，但是让我抱你回房间休息好吗，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木屋距离你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你很困，现在也不想走路了，干脆顺着心意承瑟琉的情。瑟琉安稳地抱起你，你将手臂搭在他的后颈上，头枕在他怀中，垂落的发丝与瑟琉腰间的头发交织。
“好安心，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你喃喃自语。
瑟琉运用传送魔法直接来到你的卧室，他脱下你的鞋子，小心地将你放在床上，盖好被褥。
“晚安。今夜你会拥有美好的睡眠。”瑟琉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
距离精灵们向森林祈福的净深之日还有一周，瑟琉独自来到祭坛，凝望着源源不断的泉水，不知深思着什么。
瑟琉与森林的情感是相通的，脚下的花木感受到了精灵王心间隐藏的忧虑：“王，您怎么了？”
首先提问的是夜晚时发出银蓝光芒的微月花，瑟琉回过头，默默看向那朵小花。
“您不开心，是因为和您同行的女孩子吗？”微月花左右的流萤草问道。
“森林愿意聆听您的忧愁。”花草后耸立繁茂的大树有礼道。
瑟琉温文一笑，他踏着轻盈的步伐，俯身抚摸微月花和流萤草，抚摸古树独特的纹理，感受着那生命的宁静和岁月千年的印迹。
“圣木者可否消去我眼前遮蔽视线的浓雾，让我看清她的未来？”瑟琉抬头望着古树的枝叶，穿过缝隙，月影斑驳陆离。瑟琉知道无人能解决这个问题，他只是想要一点远古的启示。
夜风拂过，林叶声声，古树低语着：“游荡的灵魂终会栖息于安谧之处。”
祭坛回归空寂，瑟琉能感受到遥远而永久的神祇看着他，清风穿流，纤云变换。他进入冥想的状态，静坐着谛听恒久神明的回响，整理思绪。他在解析过去，亦在预知未来。
当少女深陷梦境之时，瑟琉便预见到她未来的一个可能性，乐园世界毁灭，而她永存于孤寂漆黑的虚无，恰如天地混沌之时，万物皆不存在，皆无法感知。
未来的自己和她相爱，而那份情感体验是远比现在的自己更为深沉和复杂的。因为未来的瑟琉看透了命运的真相，在爱她的同时，还深深地怜悯着她的灵魂。
瑟琉想将少女护在身后，他想要她彻底摆脱“棋子”的命运，他想要她的灵魂自由轻盈，不再游荡，他想要她享有世间的一切美好。
瑟琉并不清楚自己如此喜爱少女的原因，或许他遗忘了，或许他其实并不需要理由。他只是坚定地相信情感的流动，灵魂的契合。他是强大的精灵王，不需要为“喜欢”找到所谓正当的理由，他可以义无反顾地爱她。
她即森林本身，精灵与森林本就是一体的。
……
后几日，瑟琉要处理一些事情，他安排白雾之森里的精灵们招待你。白日，他们为你采集晨露和花蜜，带着你游览森林的全景，除了圣殿、木屋、长廊、祭坛以外，还有奇艺多彩的植物园，深入云端的高塔，精灵们的魔法学院。夜晚，他们热情地邀请你来自家的小木屋里做客，点上小花灯，备好美食，听你说外界的新鲜故事，对你讲述精灵的过去。偶尔，精灵们也会弹奏乐曲，唱起古老的颂歌，年长的精灵还会教你一点简单的精灵语。
最近你过得很快乐，几乎将外界的烦恼抛却了，精灵的安宁生活真是外界难以想象的，不用去深思活着的意义，不用体会俗世的欲望和烦恼，只需要简单幸福地活着就好了。精灵的世界就像是未被发现的净土，洁白纯澈，没有黑暗。
“圣女大人～”两个可爱的小精灵千叶和千花找到你。
“干嘛又这么叫我？”
“是精灵王让我们这么称呼的。”小精灵们将一件漂亮的服装端庄地捧着，“明天就是净深之日了，王让我们把衣服给你送过来。”
“这是要干什么？”你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瑟琉不会又打算让我永远留在白雾之森吧。”
看你犹犹豫豫，小精灵们急不可耐地跳跃到你身旁，拉着你的手：“圣女大人，快点换上试试啦！”
你架不住她们的热情，换上了圣衣：“衣服很好看，但果然和之前的精灵服一样不好行动啊。”好像和自己以往的风格不太搭调呢。
在小精灵的要求下，你张开手臂，转了个圈：“那个，千叶，千花…可以了吧？”
“嗯！圣女大人好漂亮！”赞叹完，小家伙们又拉起你的手往外跑。
“等等，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为了防止跌倒，你几乎是踏着小碎步前进的。
“请圣女大人速速前往圣殿吧！王在等候您呢。”
你感觉自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羊，在草原上被牵扯着，看来精灵的小孩和人类的小孩一样活波呢。
“王，圣女大人来见您啦。”千叶，千花将你带至最高处的宫殿，就离开了。
你站在门前，有些不知所措，穿着圣衣，仓促地跑来见瑟琉，类似的情节实在是太熟悉了。你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想要逃走，但又不想走，只好呆站在原地等瑟琉走过来。
“嗯，很合适呢。”瑟琉认真地评价道，他的眼睛在光照下泛着光芒，又好似氤氲着一层薄雾。
“好看吗？”你忍不住问他。
面对你殷殷期待的表情，瑟琉笑了笑，提手用指尖轻触你的耳廓。
“你想做什么呀～瑟琉。”你阴着脸笑道，他好像在撩拨你，不过你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说罢，你感到刹那的魔法波动，瑟琉指了指自己的耳下：“耳坠也很衬你。”
铃兰一般垂落的淡粉色耳坠轻轻晃动，长发被微风吹拂，在瑟琉眼中，少女仿若盛开的重瓣晚樱，树树皆春色。
“瑟琉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看你的神色太过温存，你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于是赶紧找了个话题岔开。
“虽然知道你会拒绝，但我还是想问你愿意留在白雾之森，成为精灵的圣女吗？”
你预料到瑟琉会再次提出这样的请求，尽管很喜欢精灵们和白雾之森的生活，但你明白这里并不是你的归属之地，黛黛和希德所在的人间才是。无论瑟琉问多少次，你的答案始终如一，可每一次拒绝的心境却渐渐不同了。
“抱歉，瑟琉。”
“不管你问我多少次，我的答案始终都是「拒绝」，我不属于这里。我不能流连在童话镇里，外界有我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精神控制和改变记忆都对你无效，但其实，为了让你留在森林里，我还可以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瑟琉的态度突然转变，露出强者所特有的留有余裕的压迫，“比如让你沉睡一百年。等现在的人都死去以后，我察觉你已经摆脱了棋子命运的时刻再将你唤醒。”
“唯一麻烦的，就是追随你的一批强者和那个叫希德的魔法师。”
“瑟琉，你困不住我的。在梦境里，希德告诉我，我的意识强大到可以穿梭时空，从现实世界回到乐园世界。”
“你为什么如此相信乐园魔法师说的话呢？”瑟琉饶有兴趣地看着你，“你说自己不了解我，可是这些年，你有了解过身边那位吗？”
“多年前为了争夺真理之书，三族混战。人族和魔族都以为真理之书在对方手中，但事实是，它在魔法师希德那里。黛西亚不是告诉过你，她叛离了魔族，与希德联手封印了魔王和魔族，为稳固封印，她创立了梦乐园。而百年前，真理之书被打散，飞落到世界各地，十几年前希德又带着一卷残页找到她，召唤出了你。”
“不觉得奇怪吗？且不论寿命，强大的人类确实可以通过灵力来延长自身的寿命。但为什么世界嬗变的每一个节点都有希德的身影？”瑟琉在正殿的王座上坐下来，“你并不了解希德，他的过去和我一样，都带着神秘色彩呢。”
“我相信希德。”你没有想过去探知希德的底细，就算有时好奇，你也没有必须知晓的理由。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需要的是适宜的坦诚和恰到好处的尊重，而非事事皆知。希德是这样对待你的，作为回报，你同样如此，“他不会做出危害世界的事情。”
“那你相信我吗？”瑟琉看起来有些委屈。
“我相信。”你的眼睛和灵魂都无比坚信。
“我说这些话的本意不是为了挑拨离间，只是想提醒你在这个世界不要轻易地相信他人，要保护好自己。”瑟琉解释道，“时至今日，你对梦乐园，真理之书，三族的了解依旧不多。”
瑟琉又表现出那种悲悯的神情，尽力隐瞒之下的遗憾与悲伤。
“你又想起过去的精灵们了吗……”
“···，我始终认为，你的灵魂和精灵一致，单纯而澄澈。如果你留在白雾之森，有我在，外界无法伤你分毫。而你执意游荡，你的结局或许会和曾经的精灵们一样，被「背叛」。”
“明明预见到了未来，却无能为力。我……害怕再次见证相同的结局，因为我没有绝对的把握认为自己能护下你。”瑟琉的嗓音有些颤抖。他像是一卷被撕碎的残页，虽然强大到能够自动复原，但也清楚地记得过往的裂痕。
“瑟琉。”你走到他身边，轻声诉求，“不要总想着保护我，我可是梦乐园的管理者，没那么弱小。”
“不要尝试着去躲避确定的宿命，你会深陷于命运的漩涡之中，无法脱身。”
“不要只留恋一朵花，你要守护的是整片森林。”
嘴上说着参透人生真谛的哲言安慰着瑟琉，心里却不停地反问自己，真的有勇气去面对残酷的命运吗，真的会如自己想象中一般从容坦荡吗，真的不希望有人拼尽一切地来拯救自己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希望的。但你需要撒一个连自己都能骗过的完美谎言，才能骗过瑟琉。毕竟，你不愿看到他露出那样忧伤的神情。
......
“希德——，她什么时候回来啊！”黛黛嚷道，“那家伙都休假整整一周了，是时候回来工作了吧！没有···我都要忙死啦！”
“再等等吧。管理者来信说净深之日过后回来。”希德说道。
“你怎么一点不担心啊！”黛黛指着希德抱怨道，“她被瑟琉拐跑了怎么办...”
黛黛的脑海里浮想联翩，管理者沉溺美色，一去不复返的画面反复出现。黛黛虽然认可瑟琉的美貌，但不喜欢他的为人，而且他对自己的态度很失礼。管理者如若重色轻友，她的日子就更艰难了，复原真理之书，再创乐园辉煌的想法说不定也会成为天方夜谭，想想都觉得很可怕。
“那可不行！她是我的！”小飞鼠扑棱着翅膀。
“黛西亚，你应该对她多些信任。”希德淡然地看了黛黛一眼，“而且...你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吗？”
“......”黛黛目光躲闪。
希德的笑容很和善。
“呜——一个两个都这样。”黛黛流泪，“有谁还记得我这个乐园女王嘛！”
......
净深之日，精灵们穿着圣衣，如群星一般缓慢而有规律地环绕着祭坛。瑟琉立于祭坛正中央，用魔法将祈福的圣器托举在空中。精灵们的灵力汇聚成光亮的圆环，形似滚灯，缓缓漂浮至森林的上方，弥散到森林各处。
你站在外围观赏着这一幕，听他们口中吟诵着古老的祝祷之词。尽管你不是精灵，但也能够细微地察觉到精灵与森林的共鸣，白雾之森的灵气明显变得更为充沛，结界也进一步地被加固。
祈福仪式结束以后，精灵们成群到都灵湖水修禊。你与瑟琉坐在湖边，看着他们沐浴嬉戏，祓除不祥。
“瑟琉，净深之日真的好神圣哦，好像在教堂里祷告与洗礼。”
“它是精灵们从上古流传至今的节日，在祭坛祈祷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看见已逝精灵的灵魂呢。”
“瑟琉看见了谁呢？”你不禁感到好奇。
“你呀~”瑟琉漫不经意道，似乎并不打算告诉你。
如果此时继续追问，他可能会以此为乐，跟你谈条件，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如此便正中下怀。然而堂堂梦乐园的管理者，怎能任人摆布！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呀，瑟琉。”你笑着看向他。
“嗯......要调戏我的话，我觉得你还可以更胆大妄为一些~”他拉过你的手，贴在脸颊上，像毛茸茸的宠物一样温顺。
你悻悻地收回了手，小声说了句抱歉。
“瑟琉，我明天得回梦乐园了。再不回去，黛黛就会炸毛了。”说这番话的时候，你莫名感到愧疚，不愿去看瑟琉的表情。
“你真的完全不想留在森林里吗？”瑟琉不明白你的执着。
“不是不想，是不可以。”一缕穿林的风掠过湖面，“我不能留下来的理由和瑟琉不能离开森林的理由是同等性质的。”
“我明白了。”瑟琉心上的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那你同意让我走了吗？”
“不行。”
“我就知道。”你无奈地低下头。
“瑟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转变想法呢？”你尝试着跟他谈判，“或者你能给出绝对说服我留下的理由吗？”
“···，精灵不像人类，用充分的事实和缜密的逻辑劝说对方，精灵更多地依靠情感与灵性。”瑟琉俯身，鞠起一捧湖水，清澈的湖水从指缝流淌下来，“我理解你，但我的灵魂并不认同。”
“你我其实是同样固执的人，”瑟琉回眸，“怎样做才能让你转变想法呢？”
你起身，面对着他，回答始终如一：“我不能留在白雾之森。”
“我知道。”瑟琉擦肩而过，“今天晚上跟我去个地方吧，如果你通过了考验，我便再也不会请求你留在白雾之森。”
话落，瑟琉的身影消失。
你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考验，然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感觉最近瑟琉的情绪不太对劲，像有事瞒着我。那一天，他到底透过我的灵魂看到了什么......”
夜幕降临，瑟琉来找你，带你进入一条隐秘幽深的小径。漆黑一片，即使行了一段距离，眼睛依旧没有适应，视线像是特意被遮蔽，什么也无法看见。
耳畔是幽冥之地所特有的可怖声，断续的水滴声，鸦雀的呜咽，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人心生恐惧。脚下的路并不平坦，碎石或土坑，荆棘或路旁狂生的野草，还有虫群窸窣的移动......
瑟琉走在你前方，他的脚步很轻，气息极为微弱，你几乎难以感知到。仿佛独自一人走在这条路上，你跌倒了许多次，衣服和身上沾染了不少泥土和尘灰，裸露的皮肤被长刺和锋利的植物划伤，也被触感奇特的虫子密密麻麻地爬过、咬过。
瑟琉一言不发，他仅仅是站在离你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你，对你的狼狈和不堪置之不理。磕绊、疼痛、恼怒、埋怨、无助的情绪交杂着压在心头，难以喘息，眼泪总是不争气地留下来，身体也不停颤抖。
“这就是瑟琉所说的考验吗？”你停下脚步，心中含有怨念，却也不服输，故作坚强道。你不想承认，自己的潜意识里，希望瑟琉转过身，温柔地牵起你的手，像平日一样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好。你不想承认，在这条昏暗，充满未知艰险的路上，你想要瑟琉来保护自己。
他不说话。你又接连问了他几个问题，但是瑟琉始终沉默。
“瑟琉，能不能回答我！”被冷漠和忽视的不甘与愤怒在累积之后爆发出来。
生气的同时，你尝试去抓瑟琉的手腕，扯他的衣袖，但都扑了个空。整个空间里，好像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人，身前只是偶尔出现瑟琉的幻影。
此刻情绪崩溃的自己似乎特别可笑，始终回绝瑟琉的勇气和接下考验的自信就像小孩子的大话一样，惹大人发笑罢了。
心里十分矛盾，软弱的自己与坚强的自己在激烈地争辩，现实的自己与想象的自己在不留情面地互相嘲讽，你好想问：为什么瑟琉要这么对待你，瑟琉不是许诺要保护你吗。明明是他带你进入小径，却对你不闻不问，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瑟琉也是欺骗自己吗。他说的喜欢是真的吗。为什么要答应这种毫无意义的考验，为什么现在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要去经受这些磨折和苦难，又为什么要你一个普通人去背负拯救乐园世界的使命？
你一无所知地来到这里，一无所知地踏上旅途，最终又要一无所知地接受梦境里那个可怕的命运。
凭什么？！
“好想回家，好想回归安宁的生活......”双目无神，你感到尤为疲乏，恍然觉得自己在乐园世界里的生活毫无意义。毕竟，那时你回到家里，根本就不记得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那么，为何不在厄运来临前，提前终止这场梦呢？
瑟琉静静地看着你的灵魂，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看你一路走来的，不记得自己冷眼旁观时的心态。他看清了你的灵魂本质，倾听到了你的心声。他得到了答案。
恐惧着、希冀着、迷茫着走到了小路的尽头。不远处有着微茫的天光，瑟琉站在那里，温和而又疏离地笑。
微月花和流萤草散发着零星而细碎的光，虽然微小，你却汲取到一丝力量，安全感重新回归。你揉了揉眼睛，擦干了眼角残余的泪水。视觉恢复过后，你才明白此处是地下通道里的精灵遗迹，断壁残垣和墙壁上磨损的文字前所未有地冲击着五感，无数的声音和画面涌入脑海。
除此之外，还有强烈而又熟悉的魔力波动，你绝不会认错，那是残页的气息！
“瑟琉？”你难以置信地望向遗迹中央的瑟琉。
“你终于发现了吗......”瑟琉的话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你警觉地看向他：“你现在是谁？！瑟琉还是残页？”
“我和他没有任何分别哦。”瑟琉的眼睛变成了暗红色，此刻的他，令你觉得陌生又熟悉，“换句话说，我本就是瑟琉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瑟琉”意味深长地凝望着你。
“又不说话！”你冷笑道，“算了，跟你交流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要是黛黛在的话就好了，你就可能知道是哪一张残页了。现下除了和“瑟琉”战斗，你也没有别的方法脱身，只是获胜的概率实在偏低。正面攻击肯定是不行，你只能采取一些必要的战术，比如偷袭和使用卑鄙的魔法。
“梦乐园的管理者，我劝你和我战斗的时候别想太多哦~我看得一清二楚呢~”
心思被他猜中了。在力量上，你不可能战胜残页寄身的“瑟琉”，但在意志上，你未必会输给他。
拿出气势来，尽管放话，说得越狠、越坚定，就能在大脑深思之前，蒙蔽他，拖延一段时间。
“瑟琉不会杀我的。”
话音刚落，你便觉察到逻辑不合的点。最初在塔吉玛，伊斯雷尔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压制住了残页的力量，而瑟琉作为始祖精灵，力量远超于人族的伊斯雷尔，如若残页寄身，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也不会任由它将自己的意识吞噬。
你收束了待发的魔法攻击，坦言道：“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瑟琉”称赞道。
……听到残页的夸奖还真是不好受。
“别露出这样勉强的表情啊。”他走近你，皱了皱眉。
你莞尔一笑：“请讲。”
“其实瑟琉和我做了一个交易。他把一部分的记忆和情感存放在我这里，我作为残页的力量因此而壮大。”
“瑟琉为什么要和你做这种交易？”
“这个问题我稍后会回答。”面前的残页突然起了兴致，他满眼期待地问你，“管理者，你先猜猜我的名字呢~”
根据他的描述，你心中有了答案：“你应该是「记忆之页」吧。”
“不愧是乐园的管理者，真厉害！”
残页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你仿佛能看见他周围不停冒着朵朵粉红小花，只是用瑟琉的外表做出这样的神态实在有些违和，但你也不否认，他怪可爱的。
“你现在和瑟琉已经融合了吗？”
“并未完全融合，我还有一段时间保留残页本身的意识。”
“他的行为听起来前后矛盾啊。”你想，记忆之页想要瑟琉的记忆和情感以获得更强的力量，一旦融合，残页所储存的记忆又会渐渐回到瑟琉身上，他所转化的力量也会渐渐消散。到最后，残页并不会从这个交易中获得真正的利益。
“你之前也待在白雾之森？”
“我一直都在精灵的遗迹里，只不过瑟琉隐去了我的气息。”
“好奇怪。”你不太理解记忆之页的想法，他和你过去见过的残页都不同，他不追求永恒的权力和地位，也不想取代宿主，他身上甚至没有一丝恶念，“莫非精灵收集的残页都很特别。”
“这个交易中，你不过是短暂地强化了力量，记忆消失后，不又成为最初的残页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重要的是，我是来回收残页复原真理之书的啊！我肯定打不过瑟琉，你跟他融合了，我怎么回收！”
“我存不存在于真理之书里不重要，反正最后所有残页的结局都一样。我还能在命运来临前回归本心，这不是很划算嘛。”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残页一脸的事事随心，坦荡从容，仿佛洞悉万物，无所不晓。合着在梦乐园里待了七年多，管理者还是个新手小白。
“能不能给我也开个上帝视角啊！”你仰天长叹。
“管理者，我是为你而来的。”在你冥思苦想的时候，残页突然说道。
“我？！”
“您忘记的东西太多了……”有一瞬间，残页的目光仿佛和瑟琉重合了，他向你伸出手，“按照约定，我会把记忆归还给你和瑟琉。”
“你渴望知晓的答案，都会于这份漫长的记忆里呈现。”
残页的言语模糊不清，你来不及捋清思路，便被他拉着手，进入到那封存已久的回忆世界里。